山脚下,白泽已经坐在草地里撑着头看戏。
开玩笑,逍遥神殿是那么简单就能去的?
现在还只是试体魄而已,一会儿进入到心境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酒色财气爱恨嗔痴,天晓得会是哪一关,至于最后那论道一关,更是难如登天。
不过,两个再世为人的魂魄,说不定真的能闯过去?或者,这两个人就是他们在等的人?
算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一个守门的。白泽瘪瘪嘴,躺在地上继续睡大觉。
……
看着眼前的剑鞘,晏笙眼底一阵酸涩,匆忙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另一端。
有殷无暝走在前面施法止风,他就可以放松很多。
“再向上走,阵法就该变了。”
殷无暝也这么想,“如果只是这么走,那这机缘也太小儿科…咳,太简单,神族不会这么干。”
晏笙观察着自他们上山开始就一直停转不息的阵法,问:“你觉得会是什么?”
“按照常理来说,修仙最喜欢的就是把人拽进幻境里,简单点的就是找点能诱惑住你的,让你舍不得离开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殷无暝想了想,又说:“略微复杂点的也有,比如复现一下你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摧人心智。”
他继续照搬着在现代看过的诸多男频小说,“再有呢,那便你的记忆也封住,让你经历他人的故事,凄惨点的、最好痛不欲生。”
老三样了,修仙小说常备。
晏笙觉得有点道理,道心不稳的确是修士大忌,稍有不慎走火入魔,这辈子就毁了。
面对殷无暝,他忍不住叮嘱说:“一会儿进阵,师兄别离我太远。”
他是有苏狐妖,天然便与幻境相克,更是精于符咒阵法之道,进入试炼后到底是比殷无暝多一分底气。
听着晏笙严阵以待的语气,殷无暝了然一笑。他一直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不过…
殷无暝看着晏笙认真沉思的侧脸,心里不由得沉了沉。
好像不能再说服自己,小狐狸不单只是心善而已。
从初见到现在,晏笙表现得虽有克制但依旧明显。
自己在哪里见过晏笙吗?什么时候,那时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难道发生在很早的时候,早在他一次一次重生的节点…?
殷无暝想不明白晏笙对他突如其来的好意和信任,到最后只能笑着点头站在晏笙的身边。
总之,他承了晏笙的情,也是要还的。
晏笙一脸肃色地看向风雪尽头的阶梯。
“那走吧。”
一步踏入的瞬间,他刚刚还握着的剑柄眨眼就不见了。晏笙徒然握了握空荡的掌心,心慌骤起的瞬间又听见耳边响起沉重的钟磬声。
“轰—砰—”
这是已经开始了。晏笙强打精神,死死看着眼前变幻无常的景色。
等到头晕目眩彻底离去后,一切再度回归平静,却见他面前不再是山道,而是一座凡间宫殿。
等等…
刚从眩晕中脱离的晏笙连忙取出鬓边红果收进怀中,小狐狸也立即现出真身护在身前。
如鸦羽般的长睫猛地一垂,九条尾巴霎时尽显。
随着晏笙不断运功,他疯狂地维护自己的记忆和神智,却听耳边响起叹息与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呢喃。
分明不是人的声音,可他依旧听懂了那话里的意思:
“有所求,就该有所失。”
晏笙吐出一口血,撑着地轻笑一声,抬眸望向幻境中虚假的天空。
“难道我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前世他九次割尾,所求皆不可得,唯独没有忘记过自己是谁,今朝一切重新来过,自然更没有放弃的道理。
“我不想成为别人,我只经历我自己的故事。”
双方自此角力,一直到耳边响起轻叹声,那股力量才终于离去。
看来幻境放弃对他的控制了。
晏笙吐出一口血,撑着地暗道:“不愧是神界。”
天狐之力源自魔族却也只不过堪堪抵挡了三息的时间,而且如果不是对方先放弃,他必定争不过。
意识到这一点,晏笙忽地对神殿中的遗宝更加势在必得。有了那东西,他的复仇大计一定会更顺利。
他撑着腿慢慢起身,刚一站定便接收到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噢,幻境给他的身份是——异姓王之子,青州王世子。
因父王被皇帝忌惮,他被送往中州皇宫成为质子,自此寄人篱下、任人欺凌。眼前的明华殿,就是他入宫为质的居所。
晏笙瞥了眼落满灰尘的里间,皱了皱眉,紧接着又察觉到一墙之隔有一道熟悉的气息。
双眼还未完全从狐狸眼转换为人的模子便已然亮起,他瞬时足尖点地飞身而去,轻盈的身子在空中飘出好看的弧度。
可堪堪落地时,晏笙却忽地愣住了。
不像活人住的地方。
因着四壁渗着霉斑,墙皮剥落处密密麻麻是用血染出的黑褐色。
而角落无光处,有一人跪在地上,上身被锁在脖颈处的铁链束缚无法倒下,身披满是血污的破烂衣裳,四肢铁环缠绕,伤口深可见白骨,每动一下都能牵扯出粘稠的血丝。
骤然,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迈出的脚步陡然一软,晏笙只能扶着门框才没立时跪倒在地。
他呆呆看着殿中人的血衣,眼前却忽然闪过相似的红色立于在高山之上。
假的,这不过是幻境中的躯体,不是真的殷无暝。
假的!
他疯狂地念着,念着那个还是陆离仙君的殷无暝,想着那个一身红衣站在出云剑上对他笑的人。
晏笙恨恨咬牙,踉跄着跪倒在殷无暝身旁。
好像又回到重逢那日,他也是这样去找殷无暝活着的痕迹,可他没找到。少年喘着气,仓惶抓着殷无暝的手。
“我不能再看第三次了,师兄…”
少年人懵懂着落泪,短暂的触碰后陡然松了口气,颓然坐倒在一旁。
幸好,还有温度!
晏笙忙催动灵力替人疗伤,断了锁链把人扶着躺下。
恍惚间听见手腕处铁链哗响,殷无暝本能地皱起眉,可他实在太累,就连手指都动不了。
月色透过窗,他看见眼前人悲悯的神色。
漂亮得不似凡人。殷无暝心里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
晏笙被这陌生目光刺了刺,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
恩人已被封住了记忆和修为,彻彻底底成了凡人一位,不像他靠着天狐之力保住了妖力。而顺着幻境给的设定,他找到了有关殷无暝的一段。
中州废太子,先皇后独子。因涉嫌谋逆被废,皇后母家被抄,宫内皇后被赐死,自己也丢进了质宫。
晏笙心想,这好像殷无暝上一世落罪后被关囚域的经历。
此刻殷无暝还在防备着晏笙,眼里全是警惕。
他看着殷无暝凛然的眸子,沉默良久,才发现有的事堵在心里太久,到最后想说也再难出口。
只能又是一个谎言:“你好,我是…阿苏。”
废太子扯扯嘴角,“我不认识你。”况且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真的,骗傻子呢?
晏笙勉强笑笑,“自然,你本就不认识我。”
因为我不想当别人,所以阿苏是我编的,还是借了有苏的族名。不过有苏狐族其实族姓都是苏的,这样看似乎也不算瞎编。
他不欲纠结这个话题,便握着废太子的手腕替人先止血。
没有耐心陪幻境演什么凡人,况且如今受了伤、是殷无暝的神魂在受着疼。于是果断抬指施法,他在废太子惊讶的神色里轻轻点在殷无暝手臂上。
一道流光自指尖溢出,在废太子惊诧的目光中再隐入伤处血色里。
废太子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问:“这是什么?”
“妖术,”晏笙轻声答,“很快就不疼了。”
废太子倏地呆在原地,他茫然眨眼:“你是妖?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晏笙耐心替人清理创口,头也不抬地说:“为何不能?”
“可国师说有他在,异族是进不了宫的。”
晏笙瘪瘪嘴,心想国师而已。
难得有些自豪,尤其是在化神期的殷无暝面前。
他不禁指指自己,昂起头哼了一声,“那这只说明一件事,我——比你们的国师厉害。”
殷无暝愕然。
这位妖,您在自豪什么?
拉着废太子的手,晏笙继续替人搭脉,越看脸色越沉。
“你以前能修炼?”
虽然凡人很难结丹修仙,但简单的引气入体锻体强身还是能做到的。可现在废太子体内经脉乱成一团,一瞧就是被外力故意破坏的。
“有人强行废了你的修为?”
废太子想了想,“好像是有吧。”记不太清了,谁来着?
人太多,他没印象了。
晏笙却忽地怒了:“什么叫好像?”
他看着殷无暝无所谓的样子,感到一阵牙酸。
好一个幻境,真是完全照搬殷无暝的经历。
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劝住了自己,重新转过头替人疗伤。
自从进了幻境,他虽没有失忆却好似戾气更重,越发控制不住脾气。
于是这次无论废太子再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了。
直到废太子忽然开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晏笙愣了愣,抬眸看向废太子。
殷无暝从来不要求他,更遑论求他帮忙。几乎无需思考,晏笙已经点了头。然而他听见废太子说:“求你,杀了我。”
恍惚间,晏笙听见另一道声音:【喝醉了酒,想死而已。】
他倏然滞住了呼吸,却见眼前人伸出手来,堪堪捧住他的脸,抬指抹去眼角的湿润。
“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小笨蛋狐狸了?”
晏笙又惊又喜地抬眸看去,可好似只是幻觉,废太子眼里那抹陆离仙君的恣意再次化作烟消散了。
回来的还是那个想死的废太子。
“…我不是笨蛋,我也没有被欺负。”
师兄,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