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军靴陷进泥地。负重三十公斤的背包带勒进锁骨，林杏攥着麻绳攀爬垂直崖壁，上方传来队友的闷笑：“第五次了，林哥指甲缝里的泥能养苔藓。”

    林杏没搭话，脚尖蹬住凸起的岩石，膝盖磕在棱角处发出闷响，却在登顶瞬间精准拍响计时仪——06:58，比昨天快了七秒。她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随手解开身上沉重的背包甩在地上，席地一坐，喘着粗气，缓过几秒，难得开了个玩笑：“对对对，养出来的苔藓炒个菜给您开开胃。”

    说着他抬眼往前方看去，眼前却不见队友的踪影，也不是训练营类荒芜偏僻的野外场景，而是一间狭小灯光昏暗的刑问室，惨白的灯光投射在拷问台上，熟悉的队友微笑着看着他。

    “林杏。”他说：“不要用看叛徒的眼光看我，我知道你觉得我背叛了革命军的初衷，但换个角度想，如果联邦的现状其实并不需要革命呢？”

    他凑近了过来，依旧是爽朗的青年嗓音，依旧是过去初入兵团时他插科打诨的声线。

    “如果你的坚持其实毫无意义，那你努力了这么久，究竟是想拯救什么，拯救那些根本不需要你帮助的平民，还是过去的你自己？”

    林杏睁开眼，正对上周歌毫无形象蹲着的背影——这位向来精细打扮的大小姐，在落难之后飞速抛弃了自己平时精致的形象，细腻的杭罗礼服下摆被泥水浸湿，身侧摆着一根扭曲的钢管，那双总是带着蕾丝手套的纤细双手，一手拿树叶托着一条烤得焦黑的类鱼生物，另一手捏着根树枝，挑了一块白皙的鱼肉正往昏迷的人鱼嘴里塞。

    林杏沉默了数秒，他闭上眼倒数了三秒，又睁开眼，确认眼前看到的一切并不是毫无逻辑的梦境延续。

    “奥利维亚小姐，您在他身上花了等值3亿星际币的财产，如果就用一条罗梭鱼葬送了他的性命，实在太过可惜。”

    闻言周歌飞快丢掉了手中的鱼肉，可恶，果然新手叉鱼佬的好运光环什么的并不存在。但是作为初入这个星际世界的职场新人，周歌永远不缺问白痴问题的勇气。

    “罗梭鱼？”

    所幸林杏脸上并没有露出上辈子他的npd领导就差在脸上打出“这种白痴问题你都问得出来”的经典刻薄表情。

    “罗梭鱼主要用于军队治疗辐射病，常见自然化程度较高的荒星，生存能力强，攻击性弱，主要靠体内的强毒素保命，想要食用得用伽马星岩盐腌七天，再用反物质火焰烤出荧蓝髓。药用价值高，食用价值低，处理工序复杂，一个不谨慎就会导致食用者中毒身亡。”

    “你倒是把荒野生存课修成了博士学位。”周歌支着膝盖起身，泥浆浸透的杭罗裙裾拖拽出黏腻水声，偏偏下颌扬起的弧度仍带着拍卖场出价时的倨傲。

    林杏垂睫避开她裙摆滴落的泥珠，恪守护卫礼仪的应答像用标尺量过：“需要整理生存物资的话，请允许我代劳。”指节无意识擦过战术腰带上的弹痕，那是三年前黑市突袭留下的纪念章。

    识趣得恰到好处。周歌用树枝挑起半片焦鳞，忽然想起前世格子间里永远学不会打太极的自己。

    周歌看着地面上林杏搜索来的食材：数个灰紫色的带刺块茎，一些红色浆果，三尾银鳞鱼，星际虫兽的虫瘦肉块，一些灰绿色草籽——形似地球迷迭香的草本植物种子。只觉奇形怪状，不甚美味，但联想到“色泽越艳丽越有毒”的说法，又默默将目光转向林杏。

    后者在军队接受的训练让她能快速识别紧急环境下维系生命的可食用物资——仅仅是可食用而已。此刻，从自家大小姐淡墨瞥来的眼光中，她察觉到一丝期待，无形中感受到了压力。

    她捏碎三颗浆果，混着应急物资包里的昆虫蛋白粉搅动。银鳞鱼被剖开的腹腔里，半透明组织正随着搅拌节奏轻轻震颤。

    用芦苇茎挑开反物质引擎残骸的裂缝，余热立刻蒸腾起雾气。林杏将裹满浆果泥的虫瘦肉串挂在引擎边缘，磨成粉的灰绿色草籽裹住肉块表面的每一道肌理。一旁放着打好的星芒果汁，淡黄色的果汁清甜可口，色泽诱人，烤肉和香辛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人鱼尾鳍无意识地划出半圆。

    周歌坐在一旁，精致的一张脸蛋上没什么表情，脑内却刷满了视频弹幕一般的吐槽：

    “系统，我要爱上女主了。”

    “这是美食文吗？”

    “男主昏迷了，我能不能把他的份吃掉？”

    “这个鱼他应该不吃的，怎么可以同类相残呢？”

    “你不吐槽我刚刚还把罗梭鱼塞到他嘴里吗？”

    “统，这么高冷是不会有朋友的，妈妈很担心你的统际关系。”

    系统不发一言，只是一味沉默。

    虫兽肉块随着炙烤，表面泛起珍珠母贝般的虹光，浆果汁液顺着肉皮纹理渗进纤维。银鳞鱼肉汤依然沸腾了数十分钟，奶白鱼汤泛起白沫。

    “好了。”林杏将烤好的虫肉搁在洗净的宽大叶片上，同其他烹饪好的食物一起端到周歌面前。说实话，依照她在革命军里接受的教诲，野外求生制作可食用物资的课程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果腹和维生。而她在方才的烹饪过程中实在是加入了太多无所谓的步骤，比如那些作为调料使用的草籽和浆果，以及打成汁的星芒果，忽然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要知道当初训练时，连虫兽肉她都只是简单烤熟就食用的。

    夜风卷起焦香，将烤肉的香气送往沉睡的人鱼。听到尾鳍拍打地面的声响时，周歌的心情算不上美丽——鳞片擦过金属地板，发出泠泠的声响，神明的得意造物终于睁开眼看这世间。

    银尾人鱼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泽，他直勾勾地盯着林杏手中烤得焦香的虫兽肉，喉结微微滚动，尾鳍无意识地拍打着地面。

    周歌瞥了他一眼，端起星芒果汁小酌一口。

    人鱼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焦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面，鳞片边缘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翘起。

    周歌舀起一勺银鳞鱼汤，汤汁浓郁，入口丝滑。

    脑内突然响起系统忍无可忍的提示音：【检测到男主生命状况危急，请宿主注意】

    “......”周歌腹诽道，“他怎么就生命状况危急了呢？他看上去状态好得换一双人腿能马上去T台走秀似的。”

    【状态：脑部轻微震荡，海马体区域有淤血】

    【附加状态：短期记忆混乱，认知功能暂时退化】

    周歌挑眉，心想难怪这条鱼醒来后既没有暴怒也没有试图用歌声控制他们，原来是被摔傻了。

    林杏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确认过周歌的意思后，她放缓动作，将一块烤好的虫兽肉放在干净的叶片上，缓缓推向人鱼的方向。人鱼的鼻翼翕动，一双银蓝色的眼眸在食物和两人之间来回转动，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而他面前的两位中，处在主导地位的周歌完全秉持着“拿多少钱干多少活”的躺平上班族想法，基本上是系统说一句他做一句。护卫则恪守本分，只把人鱼当做自家主人拍下来的高价挂件。

    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大部分时候周歌只是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系统给他的提示往往只有一两句，关键信息非常模糊。他只知道系统希望剧情往什么方向发展，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操作步骤。他就像一个刚出村的新手玩家，在玩一个自由度超高却制作简陋的三流游戏，只知道任务目标是打倒魔王，升级流程却需要自行探索。

    但至少有一点清晰明了，那就是他需要促进男女主的情感升温。于是他转头看向林杏：“帮我照顾我的财产。”

    林杏沉默。

    “他好像......”林杏压低声音，“不记得怎么用餐具了。”

    周歌看着人鱼笨拙地用指尖去戳肉块，结果被烫得猛地缩回手。

    人鱼似乎被激怒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突然扑向食物——不是用手，而是直接低头去咬。林杏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银发：“等等！烫！”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人鱼挣扎着要扑向食物，林杏死死拽着他的头发不让他烫伤自己，周歌坐在一旁享受美食，一边在内心发着弹幕：“统，变成萌宠文了。”

    【警告】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人鱼情绪波动剧烈】

    【建议：立即安抚，否则可能触发种族天赋·精神震荡】

    周歌顿住，她看着人鱼逐渐泛出荧光的鳞片和越发明亮的眼瞳，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对方的脑袋：“冷静。”

    人鱼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震住，荧光渐渐褪去。周歌趁机把放凉的烤肉塞进他手里。人鱼低头嗅了嗅，终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眼瞳骤然睁大，尾鳍啪地拍在地面上，震起一小片灰尘。然后——

    “咳！”人鱼被自己尾巴扬起的灰尘呛到了。

    周歌：“......”

    林杏：“......”

    系统：【......】

    夜风掠过营地，带着烤肉的香气飘向远方。周歌望着星空，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统啊，”她在脑内幽幽道，“你说这条鱼恢复记忆后，会不会把我们灭口？”

    系统沉默良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