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风暴是寂静的。
飞船操控台接收到了太阳粒子。
“我们还没离开海王星轨道,最近的卫星探测器也接受到了日冕物质。”
“火星的几个航天器也受到了高能粒子辐射。”
“电子由最初的光闪推向太空,太阳抛射日冕物质的冲击波慢慢推动质子洪流。”
“可能我们在火星看日落的时候,太阳风暴就开始了。”
太阳风暴如蜘蛛丝悄无声息勾住太空,粒子四处流浪,哲学家嗅闻月亮的香气,吟游诗人亲吻蓝色星星,上班族在火山小憩,健忘症患者冲浪木星雷暴,有个冒险家想看看钻石海,就跑到了太阳系边缘,柯伊伯带的星星都在沉睡。
冒险家有点无聊,就追到了寻找眼泪的人类飞船。
你好,生命。
你好,太阳。
星舰掠过冥王星的时候,简吹了几个泡泡,冰冻泡泡逃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看到巨大的阋神星时,太空唱机也困了,荧荧如火的赛德娜在远方打盹。
飞船穿过太阳气泡进入星际空间——数百万年前巨星死亡之时形成的宇宙恒星之间的空间,黑白琴键奏起人生的旋转木马。
移动城堡掠过蓬蓬野草,哈尔在准备晚饭,炉子里一团火焰悄悄吞掉荷包蛋,蓝发青年立刻转身训斥贪吃的卡西法。雪山一过,魔法门打开,捧着花的苏菲扑向张开双手的哈尔。
航线在黑暗与空洞中的星舰舱室缀满了灯光,红罗宾在弹琴,眼睛不时瞥向琴谱。简将一颗颗生咖啡豆搬到银壶,趴在绒毯上的康摇动把手,巧克力跃入牛奶湖,薄荷飞进咖啡,壶口慢慢飘出白雾,咖啡香气填满了整个星船。
“你的薄荷咖啡。”
简和康趴在地上看辛波斯卡的诗集。她抿了一口热可可,“康,你看过哈尔的移动城堡吗?”
康举起巧克力和女孩碰杯,“看过,红弹的就是。苏菲和哈尔的爱就像李斯特的交响诗。”
简的眼睛亮了起来,“是的,听一次就哭一次。”
“你现在就是阿莉埃蒂,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我也看过。阿莉埃蒂和翔分开的时候我还哭了。”
“我喜欢阿莉埃蒂的结局,阿莉埃蒂会旅行世界。”
简举起手,“那你看赛博朋克哭了吧。我哭了哦。”
康挠了挠头,“哭了,大卫太……我无法形容,我老觉得他没为自己活过。大卫装上斯坦的时候我觉得悲剧开始了。”
“但我后来觉得,这就是他的选择,他为自己活,只是他的心一直恪守信念与承诺。”
简拍了拍康的手背,“其实游戏序章说了,你知道夜之城的传奇都在哪扎堆吗?坟地里。”
“我觉得大卫一直在追逐死亡。从他妈妈去地下做手术,他捧着骨灰的时候,我就感觉他想轰轰烈烈死去了。”
黑白琴键从人生的移动城堡换向边缘行者,接着是天空之城,月光奏鸣曲。
星船疾风骤雨穿越太阳系终点的彗星王国——奥尔特云,千亿颗彗星在黑暗漫步。
或许离开太阳系的途中遇到了月出时分访问地球的阿特拉斯彗星,但她只看到了咖啡豆一样的星际尘埃以及冰冷的彗尾。
再次掠过一颗庞大彗星,墨水挡住了船里的白昼,昏暗之中,简听到了细小的电流声,“听,有静电干扰声。”
黑发青年学着女孩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耳蜗感受微弱的声响。“确实有,这个彗星在说话。”
红罗宾快步走到操控台,无线电接收器上显示了彗星的声波信号。全天照相机拍到了模糊的光痕,类似乌尔都语的文字。
有人曾经穿行奥尔特云,在这颗彗星上刻下五行诗文。
“
昨日我是月亮
今天只是月食
某样东西在我身体里旅行
有时朝着黑暗
有时朝着光明
”
义警读完诗就瞥向认真聆听彗星声音的女孩,目光吻上大地一样安静的眼睛,简像被烫了一下立刻低下头看彗星的光痕,“太阳系的奇迹。”
“是啊,流星也不是转瞬即逝的。”
傍晚的暴雨总是与黑夜一同来访,天空总是昏沉的。可是,雨后的天空会有更多星星。
就像现在,星舰离开彗星之地,眼睛拥抱银河淼淼。
海鸥与雷神头盔在大犬座舒展侧翼,鸭子一样的星际泡泡里最明亮的恒星将在数万个礼拜四后爆炸。
独角兽亲吻一枝带着长梗的泛蓝玫瑰,无数个太阳在花瓣重生。
宇宙的云朵在燃烧,心底无限思绪在海啸。
小房子里,简盖上棉被,手放松搭在肚子上,“如果在天狼星,我们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星云了。”
红罗宾躺进睡袋里,“嗯。宇宙的云朵只能在远处看。”
康在吊床上写假期作业,“我们离开银河系不远就能找到奥罗拉的眼泪。回来后,去水星我们再回家。”
“等我们睡醒了,我们差不多就离开银河系了。”
“晚安。”
“晚安。”
简醒来时,飞船没有离开银河,船外没有一颗星星,没有一个太阳。世界涌动着比夜晚还深邃的安静,幻梦一样的光晕笼罩着躯体,分不清是乌云还是虚幻的倒影。八音盒里不再流动德彪西的月光,而是马勒第六交响曲。
银河最遥远的地方,不,最黑暗的地方。
走了这么远,宇宙的尽头在哪里?
欧几里得证明质数无穷多,人类发现的质数却是有限的,目前最大的质数是梅森素数。
地球直径12742千米,太阳直径有1392000千米,是地球的109倍。盾牌座坐落着人类已知的最大恒星史蒂文森2-18,直径3005015000千米,是太阳的2158倍。人类已知的最大黑洞直径约为5905亿千米,是最大恒星的196倍,质量有1000亿倍太阳。
多么庞大的数字,多么遥远的距离。
辛波斯卡的诗里写着,我们通晓地球到星辰的广袤空间,却在地面到头骨之间迷失了方向。
可是,我们真的通晓吗?
梦寐以求的真实宇宙近在眼前,她却摇摇欲坠。
她的朋友要么走到生命尽头,要么流浪远方,留下来的狗狗,在街上碰到,只能看看熟悉的模样。
不是命运,不是社会,只是时间就这样。
在宇宙,她已经失去了时间感,仿佛一个流亡者,只记得以前和现在,找不到真实的时针。
在哥谭,熙熙攘攘的车流和鸣笛就知道是傍晚,看到蝙蝠与鸟飞向天际是夜晚后的黎明,看到地铁上醉醺醺的流浪汉是清晨,看到教室门口等待的提姆是午后。
没有黎明和黄昏,没有飞鸟,没有小偷,没有日常经过的小饭馆,没有时间的证明,只剩下沉寂的星辰。
此刻,删删改改华丽辞藻,她只想到一个空字。
漫长而痛苦的孤独长河里,恒星无声嘶吼,慢慢沉沦,宇宙是怎样度过?
手臂感到了重力的挤压,黑发男人看过来,“我们还要回家,对吧。”
女孩怔怔看向头发凌乱的青年,对方笑了一下,“你的手好小,我抓不住你,只好抓住你的手臂。”
船外是空旷的黑暗,里面是明亮到冷酷的灯光,他单膝下跪,左手撑着地面,右手紧紧抓着她,安静、坚定,如骑士一般,眼睛的光亮是熟悉到踏实的蓝色。
陡然间,一颗恒星垂死之际爆发出最灿烂的光,余烬照亮了飞船,心跳声一大一小,渐渐共鸣,跨过空间与面具在粘稠、滚烫的血液里交融。
紧握手臂的手戴着香草一样黑的手套,冰冷、厚重,无法感受体温,但她拉住了片刻冰凉的温暖。
星舰离开银河,航行到大麦哲伦星系看闵考斯基的蝴蝶,两轮太阳奔向死亡的墓穴。
“你睡着的时候,我拍到了这个。”
相片上是宇宙另一只蝴蝶,距离地球四千光年远,比望远镜抓拍的蝴蝶星云更美丽。简抱住相片,着迷地抚摸蝴蝶,尘埃都挡不住星云中心那个濒死的恒星,熠熠生辉,燃烧自己直至蝴蝶哭泣之时。
命运既慈悲又残忍,恒星在死掉的瞬间是最美丽的。人类的死亡像大雨浇灭的火柴,认识火柴的家伙幻视还会亮起火星,但吸满雨水的火柴不再燃烧了。
死亡就是死亡,不仅减轻了生命的重量,还走出了时间。
来到宇宙,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时间,或者说接近死亡的感觉。
飞船穿过大麦哲伦星系与小麦哲伦星系的星桥,彻底踏进寂静的黑暗寻找奥罗拉的眼泪。
简在自己的迷你工作台边等待,一旦接收到信号就开始收录数据,计算和建模、调试至少要三个月,就算恢复了也得和义警打交道。
“我们回到地球后,我的身体可以解除这个状态了吗?”
红罗宾的手指在电脑上敲出残影,“是的,那个魔法师准备好了。”
“数据我们之后就在邮箱联系?”
“身体恢复后,邮箱联系不安全,到时候说。”
简有点不解,“邮箱挺安全的。阿卡姆没有计算机学院的教授。”
她看了看自己豆豆一样宽的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毕竟我现在就是被追踪到,别人也看不到我。”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红罗宾极快地笑了一下,抿住抽动的嘴唇,下颚枕在交叠的手上,神情十分认真提议,“想吃什么早晨?我去做。”
圆圆的脑袋转得像拨浪鼓,简慢吞吞拒绝了。
吊床上补作业的康突然消失,下一秒热视线煎好了三个鸡蛋,“不要!我在做早餐了。”
“哇!你的热视线现在控制得真好。”
“又来了!我知道你改不了这个毛病,但能不能偷偷收集我的资料,反正别让我知道。”
胡思乱想第十三次在宇宙永眠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颗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