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小队刚走出若珊岬,山惟昔就忘了下一个途经点是哪里了。他没了自己的仙剑“隐玄”,只能老老实实地走着山路,偶尔用目光追随飞过的渡鸦和海鸥,脑子里跑马一般掠过各种无厘头的事情。
起初,他还颇有闲情逸致,忆起少年时的往事。比如某次暑假,他邀请阙存瑕去他的家乡旅游。向来热情好客的他,带着最好的朋友把当地美食都尝了一遍。当阙存瑕吃到油氽团子的时候,只见他一口咬下,却忽作喉咙哽咽之势,迟疑片刻,他还是把黏糊糊外皮和甜滋滋的肉馅都吐了出来。
“你...你简直暴殄天物!你知道我吃到这玩意多么艰难吗!”山惟昔怒斥道,“家里长辈自己不吃油炸食物就算了,还不许我们这群小辈吃!每次我都得偷偷躲过他们的视线,下山走好远到这条街,就为了这几口!”
然后,山惟昔一把夺过阙存瑕手中的半个团子,慢慢品味起来。阙存瑕在烈日下独自凌乱。
“唉,好久都没吃到油氽团子,还有我最爱的薄荷糕团了。”山惟昔想,“甜甜的、凉凉的,就像……”他忽然闻到一阵芳香,舌尖冒起一丝甜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又走神了?”古缀德忽然发现不对劲。
“嗯?”山惟昔回过神来。
“之前我只是听说有些精灵喜欢边走路边做梦,我当时还疑惑,怎么能站着就做起白日梦来,原来你也有着本事!”古缀德说。
“话说,你经常跟我说传说中精灵怎么样之类的,你真的见过精灵吗——我是说真正的精灵?”山惟昔想起诺理霁尔这位半精灵就走在自己身边。
“没有。据说南部的河岸精灵,或者所谓的高等精灵,要么在末日之战中死去、随着第一纪元的结束而消亡,要么就与人类血统融合,早就不存在什么永生物种了。至于北境的木精灵,他们藏身于幽深的密林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透明了。”古缀德说。
“小伙子(Laddie),你现在知道到了吧?这些远古时期的魔法物种,都在走向衰亡。”提尔维斯说,“矮人也是。我们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从世界中退场。但只要我们还在,就想把日子尽量过得有滋味一些。”
“我也想把生活过得有滋味一些。”山惟昔说。“比如再吃一次薄荷糕团。好想吃...哪怕是家里掺了草药、甜中带苦的糕团也好……”他在心中默想,还吞了几下口水,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
山惟昔一边想着曾经吃到的各种美食——多半是市井小吃,一边走着山路。随着树林渐渐稀疏,小径坡度放缓,几座木屋渐次出现在眼前。
“诶等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山惟昔问道。
“哈芬,你果真是鱼的记忆?”古缀德说。
“才不是!我记忆力很好的,连第一次吃到薄荷糕团的场景都记得。”山惟昔想,但他选择闭嘴,毕竟夏虫不可语冰,若珊岬人不可语吴郡美食。
想到自己的家乡,他又想起少年时候在灵涧园,总有几个无聊又幼稚的门生,喜欢嘲笑自己的名字谐音。
“惟昔,怎么,你还没死啊?哈哈!”
“我名字是我舅舅给我取的,怎么,羡慕吗?”山惟昔记得自己像这样回应道。风映青是锦城人,自然不会想到这层谐音。但每当山惟昔想改字的时候,他又想到风映青对自己的寄托与期待,便一直沿用。
“我们已经到了松山村。”诺理霁尔说。
听到这个地名,山惟昔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以前他也到过一个叫松山村的地方,就是在那里,他救下了一头待宰的耕牛。他见那牛奄奄一息,于是冒险在田里偷了几株青菜喂给它吃。这便是它的尊名“青菜”的由来。然而,那可怜的牛刚走出村庄就死了。耕牛感念山惟昔的知遇之恩,亡魂久久不愿离去,山惟昔便让它居于琴中,成了琴魂兼山惟昔的忠诚战友。
“吾友青菜,如今安在哉?”无声的疑问消散在村口的清风中。
话说回来,像“松山村”之类的重名的地方很多,尤其是这种小村庄,人类想象力有限,便把周围有特点的景物拿来命名了。比如,这两座松山村都被群山环抱着,山上有很多松树,当然,也有一些神出鬼没的松鼠。想到松鼠,山惟昔仍然记得这是故友阙存瑕最喜欢的动物之一。“我看你长得就像个松鼠。”当年自己这么对他说。
“嗯,松山村。”山惟昔愣了几秒才回应诺理霁尔,“松山村是在哪个地方来着?”
“你要我说给你听,还是你自己看?”
“自己看吧。”山惟昔本以为诺理霁尔会掏出一张地图,却不料他凑上前来,略微向前俯身,将他的前额贴着自己的前额。
“你干什么啊?”山惟昔感觉自己的鼻梁触碰到对方凉凉的鼻尖。
“把地图的图像传给你。”诺理霁尔说,“提尔维斯那么看重他的地图,自然是不会允许我复刻一份,那我就只好把图像存在脑子里了。”
“好吧……也就仗着你记忆力好。”山惟昔说。
“是过目不忘。”诺理霁尔微笑道,“不过,我也可以作为你的记忆的延伸。”
山惟昔感觉这个半精灵法师说的话还是那么的无厘头,就像他先前说“我也可以当矮人”之类的。
一张地图在山惟昔的脑中清晰地呈现出来。探险路线从若珊岬开始,在诺荷兹半岛一路北上,穿过群山脚下的乡野小道,先后途径松山村、瀑布村、巨怪镇、白岩村、鹰山村,来到北部雪山下的不冻港——冬山镇,也就是古缀德学习吟游技艺地方。然后,小队成员将向西北航去,途径断指岛、山花岛、群蛇岛,最后来到星岛。
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不沿着诺荷兹的海岸线驾船?走这么多山路,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知道你们那边海岸线如何,反正在诺荷兹,海岸线大部分都是悬崖峭壁,压根没几个村庄,而且就算有,也要攀岩攀上一阵才能到达。诺荷兹的西岸就像是从一块大陆上劈开了一样。”古缀德说。
听了古缀德的一番解释,山惟昔心想,自己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柯利兹的北境,果然和甲古大陆大不相同。
“你说得没错。”探险队的队长提尔维斯肯定了古缀德的答复,“我们矮人的传说是,当年米德兰大陆就是被劈开的。曾经世界还是一个球面,米德兰和甲古是两头连着的一个环形大陆,但第一次末日之战后,众神之父阿勒瓦塔把世界变成两个分裂的弧面了。”
“好吧,那看来自己能从甲古跑到柯利兹世界,也不算是太离谱的事情。”山惟昔想——当然,但凡换成另一个人,都很可能会认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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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海上坐船不可能吃到这么好的食物。”山惟昔坐在酒馆里,面前摆着一盘外焦里生的烤鸡,他终于发觉了最关键的一点。吃了几天矮人特产的干面包片之后,连表皮烧焦、半生不熟的烤鸡都有些可口了。
“诶,诺理,你可以把蜂蜜淋在烤鸡面上。”山惟昔对坐在自己旁边的半精灵说,“像我这样。”
“没事。不喜欢吃甜的。”诺理霁尔说。
“而且蜂蜜可不便宜!”艾达忽然来了一句,一边嚼着烤鸡,“别忘了路上的饭钱都是我们付呢!”
“那是你们理应享受的报酬。”提尔维斯说。艾达嘴里又塞满了烟熏三文鱼,无暇说话。
此时,酒馆里走进一位吟游诗人。他手持一台里拉琴,唱着显然不像北海人风格的歌。
“小丽,他水平怎样啊?”山惟昔问古缀德。
“不知道,听不懂,听起来像是从南端的莉塔尼亚(Ritania)来的。”古缀德说。
“莉塔尼亚在哪?”
“莉塔尼亚,既是一个半岛的名称,也是一个国名。它位于西米德兰最南端,一度是米德兰大陆上最古老、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诺理霁尔说,“哈芬,还需要快捷地图导航服务吗?”
“谢谢不用了。”山惟昔说,“这又不是什么机密藏宝图,你直接在纸上画一份给我如何?”
“法师的空卷轴很宝贵的。”诺理霁尔说,“在战斗前,法师需要把一些重要的咒文写在卷轴上,这样在战斗中就可以直接燃烧卷轴,快速施展一个复杂的法术了。”
“照这么说,我可以把琴谱写在卷轴上,然后在燃烧卷轴让琴自动演奏?”山惟昔灵机一动。
“我没试过。至少我的哨笛没法自动演奏。”诺理霁尔说。
“我的弓弦琴也不能。”古缀德说。
“好吧。或许是因为虽然你们会奏乐施法,但你们的乐器本身没有附上法术?”山惟昔思索道,“但也不对。我记得诺理霁尔的哨笛,就是他的法杖。”
“首先,为什么要让乐器自动演奏?在战斗时配乐渲染一下氛围吗?”古缀德无语地说。
山惟昔脑补了一下诺理霁尔在战斗时挥动法杖,同时咿咿呀呀滴滴嘟嘟的声音从法杖传出,会是多么搞笑的场面。至于古缀德这样的吟游诗人,战斗时都站在后边躲得远远的,制造一些锯木头的噪音来给敌方造成精神污染,或是偶尔插空放几箭,确实没有在战斗时自动演奏的必要。
“早知道出门前带一些空卷轴了。”山惟昔想。不过,就算自己能想到这出,也多半是从诺理霁尔那里偷偷拿来几卷罢了。于是他现在只能努力地把这条备忘存进脑子里:“之后要是路过集市或什么文房用品店,一定记得买一打空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