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道士,一刀劈开了他花了三个月,辛辛苦苦盖的新房。
正是洞房花烛夜,一刀风隔开了他和他娘子。
“房屋损失费你赔一下吗?我娘子你赔一下吗?”
刘桥两眼空空,心也空空,看似还强健的身体只不过是具囚困自己的壳。
他迷茫地望向前方。
但眼前再也没有会在乎他感受的人了。
那日,是夜黑星高。
群山黑影间点点荧光,似星辰掉落凡尘镶嵌于山坳,此番景象是山间村落。
其间特殊一处,闪着一丝红光。
往近一看,原来是木屋小院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树檐,大红双喜贴门头。
不用问也知是这家主人今夜喜结良缘。
此等良辰美景,深夜正寻住处的除妖师胡非本不便打扰。
奈何风一吹起,敏锐的鼻尖就嗅到一丝异常。
“有妖气。”
少女一手按住了剑柄。
茅屋内,一对新人正举着交杯酒。
新郎五官端正,俊秀不失英朗,新娘秀外慧中,眉目含情,惹人心醉。
“娘子~”
“夫君~”
眼中情丝拉扯,迫不及待一口喝下交杯酒,便两颈相近。
两人放身边的手渐渐朝着对方摸索过去,指尖相触,又害羞避让,二人均不敢先跨一步,却又都默契地再次拉手,十指相扣。
额头贴到了彼此,再是鼻尖缓缓靠近,互相摩梭,眼看红润香唇相近,新娘的舌尖微露,还未尝到一丝情欲。
“啪”的一声,新娘一把推开新郎。
抬眼一看,一道剑气划开屋顶。
弱小的木屋被劈成了两半,剑气仍未消,直冲着新床而去。
再“噼啪”一下,新床分成两半。
新郎一半,新娘一半。
新郎不明所以,慌乱中从地上爬起,但新娘早已飞出,眼神凛然,一袭红衣笔直地立在胡非面前。
她打量着眼前扎着马尾,一身道士装扮的少女,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就敢在这班门弄斧。
“哪里来的野道士,为何坏我好事?”
“降妖除魔,此乃天职。”胡非说着,剑已出鞘。
但不等两个女人开打,两个男人已经拦在了中间。
新郎对着胡非道:“休要伤我娘子。”
胡非的小跟班兔七对着新娘道:“等一下,误会误会,我们只是路过,路过。”
胡非将剑拿回手中,一把拉过新郎。
解释道:“你娘子,他是条蛇妖,不是人。”
新郎一听有些诧异,他转头看向一脸焦急的新娘。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觉得她那么陌生又熟悉。
她明明在他的身边那么久,可他总觉得她似乎离自己很远。
胡非的话,不过是让他再一次确认罢了。
“夫君,你别听这人胡说八道。”新娘明显是慌了,她颤抖的声音就是证明。
兔七见状,跑到胡非身后,低声劝告道:“咱们还是走吧,那是蛇妖,你打不过的。”
“我还没打,你怎么知道打不过。”胡非一脸不屑。
兔七就知道这人我行我素,只好一脸无奈,躲在胡非身后,他是不知道胡非能不能打过蛇妖,但是他知道他自己一定打不过,所以万一胡非战败,他要提腿立刻跑路。
胡非再次剑指新娘,可新郎却站到胡非身前,一手推开胡非的剑。
躬身行礼道:“还请小道长高抬贵手,放我娘子一马。”
胡非面露难色,“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
胡非还想再上前一步,可新郎已经双膝跪地拦在前面。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人,可那又怎么样,他从未害过我。”
“你知道?”
闻言,倒是新娘子更惊讶了。
“嗯,毕竟这世间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巧合落在我刘桥身上呢。”
不知是苦笑还是真的庆幸。
他继续道:“只是我一直不确定你到底算什么,如今知道你是蛇妖,我反而安心了。”
因为他刘桥终于知道了她爱他的理由。
“你是我当年放生的那条小黑蛇吧。”
想来这世上是不会有人真正喜欢一个家境贫寒,性格阴暗,被全村人当作丧门星的人。
刘桥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他一出生,母亲就因难产而死,没几天,外出洗衣的阿婆也溺亡河里。
于是他家里就剩一个瘸腿的父亲。
他的父亲觉得这一切都是刘桥的错,如果他没有出生,那么他的妻子和母亲就不会死。
这样想似乎很正常,所有村里人都是这样想的,甚至自己也这样觉得。
毕竟那两个人死的时间和自己出生的时间太相近了。
自然而然“丧门星,小瘸子”成了刘桥在村里的名字。
也许连他父亲都忘了他还有个名字叫刘桥了吧,毕竟他也整天喊他丧门星。
最初记得刘桥这个名字的是村里的教书先生。
是位长相儒雅随和的老人,听说以前还在朝廷当过官,后来辞官归隐了,在这山村里办了个免费的学堂。
刘桥这名字,据说也是他母亲怀着他去给教书先生送菜的时候,老先生赠的。
“刘桥,来,我教你怎么写你的名字。”
缠绕着青茶香的书案上,老先生握着他的手,给了刘桥第一次来自长辈的温暖。
老先生是好,可他总也不能随时随地管教学堂里其他的孩子。
孩子们总想找点乐子,便编了“大瘸子,小瘸子,一个瘸子生瘸子。”
当然只是唱唱小歌谣,那多没趣。
某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抓了一条小黑蛇,就跟拉面条似的甩在手中。
胆大点的孩童们一个个接力,将蛇互相扔来扔去,很快,那光滑泛黑的鳞片上就出现了斑斑血迹。
“死了吗?”
他们打量着奄奄一息的小蛇,不免有些失落。
还是孩子王的脑子好使,忽然又想到了新点子。
他们将蛇藏到刘桥的装书的布袋里。
几人就远远地站在一旁,就想看刘桥被蛇吓到的表情。
刘桥早知道这帮人的恶意,一早看到他们耍蛇的时候只是对蛇心生怜悯罢了。
那被他们玩弄股掌之间,无力挣扎的蛇何尝不似自己呢。
只是当真看到自己布袋里的蛇,刘桥还是被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那是蛇,而是因为那蛇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刘桥捧起蛇立即转身朝外奔跑
那群人见刘桥看到蛇大惊失色后慌张逃跑的举动,忍不住在刘桥身后捧腹大笑。
听着身后传来的戏笑声,刘桥心中愤慨,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这村里任何一个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哪怕是王阿婆家养的鸡,也许都比自己命贵。
他逃到山上,见四下无人,才摘了些止血的草药给蛇涂抹上。
见蛇有了动静,刘桥将蛇放进了草丛。
“傻子,快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他看着蛇远去,消失在了丛林里,然而那股沉重烦闷的心情并没有消失。
因为他回头了,他回头还要面对那个不待见自己的父亲,那群恶意捉弄自己的同乡。
唯一对他好一点的老先生也在几个月后去世了,于是村里免费的学堂没了,刘桥克星的罪证又多了一项。
刘桥背着背篓站在半山腰,看群山埋白烟中,只余空荡荡一片。
十岁的他,平日的工作便是一早上山采药草和菌菇,到第二日下山为他们寻得好买家,换钱打酒给父亲带回去。
这样日复一复,好似也挺好。
刘桥一个人攀爬在山间,这清冷孤寂的感觉竟然比在学堂时的感觉更好。
不用面对村里人的冷嘲热讽,若不是山下还有父亲要照看,他恨不得马上扎根这山林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他爱着山上的一草一木,更爱一个人躺在这草木间。
可若真是这样想的,又为何会在无人处流泪呢。
他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山上比山下千般好。
那日,恰逢突如其来的暴雨,又偏自己攀爬在崖壁,左右不知何处落脚,上下亦不可进退。
冰冷地雨水打在他身上,可脑子却在发热,他紧张喘着粗气,是恐惧占了上风,可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他琢磨不出活路,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脱力,也许这样结束也好。
他只记得他被暴雨所淹没,眼睛早就被水冲刷地睁不开,只是一片漆黑冰冷。
他没想过他还能再次睁开眼。
再次见到明媚的阳光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披着黑色长发,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
“是你救了我?”
虽然那人点了点头,可刘桥心中还是有一丝疑虑,在那种情况下他要怎么救自己。
况且,刘桥从草垛里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竟然觉得毫发无损。
尽管有些奇怪,可是自己还活着就够了,刘桥懒得继续多想。
只是自然而然与那人交谈起来。
“谢谢,我叫刘桥,你叫什么?”
“我,我叫。”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磨蹭半天才说道:
“你叫我小黑吧。”
“你不是刘家村的人吧?你怎么会在这山里?”
小黑说他是隔壁的隔壁山的,来这边采药,他也是个采药郎,靠着采药谋生。
刘桥静静地听着他的满嘴胡言,因为一看这人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皮肤白皙娇嫩,一看就是不经风吹日晒的人,再说他身上的黑衣,那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面料,必然不是普通采药郎能享受的。
不过即使知道这些,刘桥也没有戳穿小黑,倒是给小黑编排了个合理的身份。
想来是哪家富家少爷一时贪玩才来到这荒野之地,富人多对穷人鄙夷,想来是不愿意显露他真实身份,怕自己这种穷鬼缠上他。
其实自己打量完小黑后,确实有一瞬间产生过攀附权贵的想法。
若是往后有这样的人做伴。
刘桥这样想着,不禁觉得自己卑劣。
也不难理解,为何村里人劝告自家小孩离他远一点。
“离那穷鬼远一点,别染了一身晦气。”
刘桥觉得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他将背篓里先前采的草药用树藤捆绑好,当作谢礼递给小黑。
“这个给你,我只有这些能给你。”
但小黑却摆手拒绝。
也许是看不上这些,刘桥低头沉思,或许能找到灵芝送他就好了。
“我以后可以去哪找你?”刘桥想着日后去哪还恩情的事。
但小黑面色有些为难,似乎并不想刘桥去找他,刘桥自知自讨没趣,自己这样的人上门怕是脏人门槛,倒不如就此别过,便再次谢过,告辞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