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面馆

    樊星起床的时候,打鸣的鸡都还在窝里睡觉。她已经好几年这个时间起床了,所以不用闹钟,到了三点半就自然睁眼了。

    她用极轻极快的速度下了床,然后走到房子后门外头的自来水龙头那里,就着暗淡的月色,搞完了自己的个人卫生。又从房子外头绕到了正门口,把门口吊在屋檐上的灯拉开了。

    撑起了门前的遮阳布,樊星家的老乡面馆算是开张了。

    她家原本在县城里卖面条,她中考之后搬来了市里,在这个菜场租了一个小门面,继续以卖面条为生。

    樊星父亲比樊星起得更早些。这会儿赶早市出去买菜去了,还没回来。樊星接了一大罐水,从厨房里拆开了一袋面粉,撒上盐就开始和面。

    她小学毕业的时候就和父亲差不多高了。那时候每晚帮父亲揉肩膀,贴膏药,就总提要帮父亲和面的事。父亲当时确实一个人忙不过来,樊星说了几次之后,父亲也就同意让她试试了。结果试了两周之后,她就把这个活儿整个给包了过来。

    刚开始干完活儿的时候,樊星一整天都抬不起胳膊,但几年干下来,她又长高了些,力气也大了不少,和完了店里一天需要的面,她照样没事人一样上完一整天的课。每天早晨去到学校,谁也不会想到身边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儿已经干了几个小时的体力活了。

    “爸!”樊星刚把手里一把面条挂在竹竿上,就见到门口父亲的三轮车回来了。

    她把之前灌好的水杯递到父亲跟前,伸手从三轮车上开始拿菜。

    “菜我管,你和面去吧!”父亲喝了好大一口温水,身体的疲惫舒缓了一些。

    “搞差不多了。”樊星一句带过,手脚不停地往后厨送菜,“我动作快!”

    夏末的凌晨五点半,天空渐渐泛起了一点鱼肚白。市场里其它店家也渐渐开始有了动静,给话少的父女俩添了些人气。

    “星星啊,”父亲一边调面卤,一边给站在对面和面的樊星找话,“你……新学校上的适应啊?”

    “适应!我都上了一年了。”樊星低着头用大号的擀面杖压面,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是说,这学校还有你初中的学校好啊?”父亲话里有那么一点说不出的怯,像樊星不是他女儿,而是他的领导。樊星也不清楚是天底下所有父女之间的关系到了女儿十几岁就会变成这样,还是只是他们父女俩。

    “你初中上的是县中啊!”父亲又感叹了一句,他常常会在清晨的这个时候感叹这句话。樊星初中上的那所县中,整间学校的学习成绩连市里这两所老牌省重点都追不上。

    “爸,别说了。他们还睡着呢!”樊星目光扫了一眼面店后面。把最后一把擀好的面挂在竹竿上,就走出后厨,去前面检查客人桌上的佐料余量了。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了店里。樊星和父亲两人一个招呼客人,一个在后面准备面条的配菜,会忙上好一阵子。到了七点左右,樊星会就着当时进门的那位客人点的面条,让父亲下三份。一份客人吃,一份樊星当早饭。剩下的一份,她会拿饭盒装好,带到学校当午饭。

    一般早起的客人都愿意点素面。但今早偏碰到个点了肉面的,樊星便把午饭里的那份肉给挑出来,放到父亲单调的碗里。

    “你吃啊!不吃肉怎么学习呢!”父亲看到她的动作,又想把肉挑回来。

    “天气热,放到中午会馊。”樊星把肉重新夹回父亲碗里,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又低头飞快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

    吃完了面条,最后还剩五分钟,她正想站起来收拾客人桌上的面碗,就看到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城管慢慢悠悠晃着膀子走了进来。

    “老樊啊,两碗大排面!”两人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顺手拆开筷筒里的一次性筷子,轻车熟路地把两支交叉在一起,磨上头的木刺。

    “二十二块。”樊星面色一沉,走到他们跟前,“先给钱,再吃面!”

    两个大男人不快地抬起头看她,还没张嘴,樊星父亲已经提着樊星的书包,把樊星往店外面推了,“去去去!你上学去吧!马上要迟到了!客人我来管!”

    樊星捏紧了拳头,她这程子戾气这么重,全拜这俩白吃白喝的城管所赐。而且这俩人最近不但白吃,吃完了还要打包带几份回去,并且尽拣那最贵的点。要不是樊星有天回来早了正好撞见,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这俩人嘴脸这么可恶。

    “爸!”樊星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父亲。父亲干瘦矮小,骨架子又细,还有点勾背,一看就是那种好欺负的老实男人。樊星平时有多心疼他,这时候就有多气他。

    “去吧,去吧!要是上学迟到了,老师要找家长,我哪有时间去!”父亲不看她的脸色,偏着头找借口,把她轰出了店门。

    七点五十分,有些班级早读课文的声音已经从教室里传来。学校大门快要关上的前一刻,樊星和老郎几乎是前后脚赶了过来。一个步伐快得像是在练轻功;另外一个生生把自行车蹬出了铁人三项的气势。两人都在踏入校门的那一刻停下来呼了口气,同时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樊星刚往前又走了两步,就被人拍了一下胳膊,而且力道还不算很友好。

    “见到自己的班主任都不打招呼!”老郎脚踩着脚蹬子,有些不高兴地用手指刮了刮自己散在额前的头发,“我不要面子的吗?要是其他班的老师正好也在怎么办?”

    樊星一抬眉毛,转过头看着老郎,十六七岁才有的那种惊诧无措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变回“零乘以任何数都是零”那副刀枪不入的死样子。

    “刚才在想事情。”她干巴巴解释了一句,连个主语都没有,仿佛站在老郎面前的她才是上级。

    老郎望着她,不由开始磨牙:怪自己刚才拍轻了!要不然应该能把这孩子彻底拍回十七岁的!

    她盯着樊星脚底的步伐暗暗决定:走之前敢不喊一声老师好,就别怪我上脚了!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心有灵犀。樊星像是读懂了老郎的心思,不但没走,反而喊了她一声:“郎老师。”

    嗯!这还差不多!老郎点点头,心里总算舒服了一分。

    “行了,去上课吧!”她大度地挥挥手,表示自己可以省略掉后面的半句“早上好”。

    “我是想告诉你,你的手没摸对地方。”樊星瞪着她格外大的眼珠子盯着老郎的头发,指了指自己头顶靠近漩涡的地方,说道:“你翘起来的头发在这儿!”

    化学老师在实验室的第一个小实验都快做完了,老郎才领着樊星推开实验室的门。

    “任老师,抱歉!是我拉着她说了会儿话。她本来没迟到!”老郎顶着一头黑白相间、干湿不均的头发,一边和化学老师解释,一边把樊星朝座位的方向轻推了一把。

    化学老师不怕被实验室的□□氨气毒成个秃子却怕得罪人,笑呵呵地摆手说没事。

    老郎迅速分析出这份笑容里的真诚度很高,于是瞪着一双冒着血丝的眼睛,得寸进尺地又冲班里喊了一句,“刚开学胆子就肥了啊,你们!”

    全班人惶恐地抬头,顺着老郎急促升起的右手,赫然发现这只手指向了教室的后排。

    “于继,林晓朋!下了化学课就到我办公室来!”

    化学老师脾气好,但他手里的烧杯可没这份耐心。眼见着一团诡异的白烟从上方升腾出来,老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拍去了门外,把一份未知的惊恐留给了自己的一班学生。

    “卧槽!”林晓朋一双眯眯眼瞪得有平时两倍大。眼瞅着樊星目无表情地走回自己座位,他咬着后槽牙一个劲地推于继的肩膀,“果然!最毒莫过妇人心!”

    于继被林晓朋晃得有些烦躁,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怕什么!又不是去上断头台!”

    于继自然是不怕的,但也做不到心如止水。老远瞧着这个跟他同排的女生正抓过同桌的笔记本誊抄,于继蹙着眉想:为了告状,宁愿迟到?

    下课了,于继和林晓朋刚走去办公室,老郎就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示意他们出去,然后带着两人去了一个僻静的拐角。

    就在两人以为老郎要破口大骂的时候,老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咬了一半的煎饼,直接咬下去一大口,浓重的面香扑了两人一脸。

    “说!”老郎一边囫囵吞着早饭、喝着矿泉水,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为什么不上兴趣强化班?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两人正要张嘴,老郎又一伸手打断,说道:“樊星那样的理由就别说了。人家上学期期末是全年级第一。你俩要是第二和第三,我可以答应。”

    “第一?!”

    两人都不在乎学习,但这个消息确实够让人吃惊一下了。谁能想到昨天下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女孩就是全年级第一呢?年级第一这种角色不都应该是戴着副厚厚的眼镜,成天把头埋在卷子里的书呆子吗?

    “收起你们无知的表情,绕回重点!”半分钟不到的时间,老郎已经风卷残云把手里的煎饼干完了。她把喝干了的矿泉水瓶塞进一边裤子口袋。空出了两只粗糙的手,闲不住地把手里沾了层油的塑料袋搓成了个球。

    “是不是瞬间找不到拿得出手的理由了?”她略带得意地问道。

    于继没说话,意外地安静。

    林晓朋对外一贯很怂。他怕自己说错会乱了于继的方寸,瞟了于继好几眼,也不敢随便张口。

    但于继压根没在想理由。他那点爱干净的毛病犯了,盯着老郎手里不断翻滚的塑料袋球,眼见着塑料袋上的油滚满了老郎手掌的各个角落,越看越抓心。巴不得马上让老郎扔了塑料袋,然后去洗洗手。

    “说不出来了吧?”老郎毫无预警地把塑料袋球收回自己另一边的裤子口袋,飞快地把两只手分别按向两人的后背,推着两人往回走。

    于继的后背立刻就绷直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两个这么高的大小伙子,我和你们说话都得仰着头,废了老劲了!你们能不能怜香惜玉一下自己的班主任?”老郎一点没察觉,一边说话还一边复嚼着口腔里残存的渣渣,“听没听过这句名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有些科目又特别拔尖,傲得都没了边了,把老师们气得跳脚!看见我现在头上的白头发没有?你俩再这么下去,我的今天就是你俩的明天!”

    从自己的后背,再到老郎的手心、裤子口袋,于继觉得自己集齐了一万点的不舒适。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老郎,忙不迭地点头,“行的,老师,我们知道了!”

    不但林晓朋看到他的这个反应不能理解,连老郎都觉得蹊跷。

    “答应地这么干脆?你俩憋着什么坏?”老郎刚离开的手又对着他的后背重重一拍。

    于继哭笑不得地闭了闭眼睛,本来已经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破罐子破摔地问道:“那您还想再对我们教育点什么?”

    老郎把于继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番,还真是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这头发都和我一样长了啊。”老郎指了指于继前面的刘海。

    “郎老师,我这是自然卷!没法拉直,没法剪太短!”于继警戒地摸住自己的头发,像是老郎手里已经拿了把剪刀。他对他的这头偏褐色的卷发是有些小小的自恋的,为此跟他历届的班主任不知道斗争了多少次。

    “我知道!”老郎不耐烦地一瞥眼睛:“你们老秦早和倒过苦水了!(秦老师是于继高一的班主任,留在高一,没有一起跟上来。)”

    “郎老师我不能去剃平头!”。“你睡觉时候要是把头发压乱了怎么收拾?”

    两个人的话音同时起,同时落。于继愣了一秒钟,瞬间觉得天空都亮了。

    他放下挡在额头前的手,松了一大口气。就算老郎现在把手上剩的油都擦他脸上,他都不带躲的。

    于是,他开始诚心诚意地和老郎分享自己的经验。“我晚上洗澡的时候不洗头。早晨洗澡的那次才洗。”

    老郎挥挥手示意两人滚蛋。她早晨要有洗澡的时间,那还能卡着下课的时间偷摸吃早饭吗?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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