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立着一座两侧都有高塔的建筑。
建筑很高，尖顶林立，显示出一种很强的攻击性。墙面上全是雕塑，有花、有树、有人像，栩栩如生。尖拱形的花纹一个嵌套着一个，层层向内，环绕着主要雕塑。人像都做着不同的动作，但几人并不认识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或是环绕着的东西。
这座建筑占地面积太广了，他们并不能在外面确定它的内部情况。
几人对视一眼，谨慎地越过门廊，立刻就和另一伙人对上了。
另一伙人人数上更占优势，三男两女。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满怀警惕与审视，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江有汜的脸上。剩下几人一开始也是满腹敌意，但在看到江有汜的那张脸时放松了一点，更多的警惕直冲剩下几人。
“小林？你怎么在门口？”后面一个男人一边打量着几人一边问道。
江有汜没有着急否认，而是照着记忆中那张照片上的笑容露出一个笑。
她着一笑，除了最前面那个人，剩下的人都更加放松了。
这边，叶继予和李迎也对视一眼，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们是谁？”有人问他们。
“他们是我在外面找到的。”江有汜回答道。
“还是得搞清楚他们是谁才行。林有菀你先过来吧，让李意家来问。我带你去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又一人开口道。
“我会问的，但还要和她再商量一下后续的计划。棠奚，陈晓，你们继续盯着这里。你们两个去里面守着，我会尽快放她去找你们的。”男人也就是李意家在赶他们离开。
江有汜扫了一眼他们的动作，将名字和脸一一对应上了。
“好吧。”四人对视了一眼，顺从地离开了。
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盯着江有汜。
江有汜从他的身上隐隐感到一股敌意，也就没有率先开口。
“你不是林有菀，她现在在哪儿？”压力了一会儿江有汜，见她完全不上套，他这才问道。
“不知道。我们是你们后面一波进入终场的。”
李意家猜到了她的身份，但并没有把对她的态度缓和下来。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李迎，说：“我们也是从终场出来到这里的。为什么在终场套上了兽篷，这完全就是在送死。”
李迎盯着他：“我们不怕死。”
他没有对这句话做任何的评价，而是再次将话口转向江有汜：“你只是看上去有一张和林有菀相似的脸而已。这样的魔篷整个安全区目前只有一件，你知道它的上一个主人是谁吗？”
“不管是谁，她就是她。没有人是比较中的一部分。”叶继予站在她身旁，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是林有菀。她明明可以自己逃走的，却为了救下我们自愿穿上了兽篷。她明明……这本不该是她命运的束缚的。有一个自愿为了你而套上兽篷的队友的感觉怎么样？”说着，他在廊道口停下脚步，身旁是有圆拱的柱子连廊栏杆，圆拱那边是教堂的庭园。
李意家转过身去，死死地盯着江有汜的那张脸。
“那是因为我和她有同样的目标！”李迎抢先说道，“换成是江有汜在那种情形下，她也会这样做的。”
江有汜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嘲讽，但不以为然。
“你是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她答。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不要随随便便就把怨气发泄到别人身上。”李迎补充道。
李意家的眉毛往下压了压，转移话题道：“我们没能从这里逃出去。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们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们这个事实。反正已经做不到什么事情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挺好的。庭园里有什么？”江有汜问。
“这得等你自己去看。”他说。
“你们没有从这里离开过吗？有没有得到什么别的线索？”
他盯了她一会儿才说：“一路走到这里非常不容易。我们都栽在了这里，能不能获取剩下的线索就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实力了。如果你们过不了我们失败的这个坎，也就没必要继续走下去了，就算直接告诉你们出口在哪儿也没用。”
江有汜用力闭了闭眼睛，带着疲倦应下了：“好。”
“很简单，走进去再走出来。”
“你们全都死在了这里，里面是你们的尸体？”
“是的，只有林有菀走了出来。里面一共有五具尸体，但不一定具体成什么模样了。”
她点头：“好，我去。”
整个庭园大概是十五米乘十五米的规格。草非常茂盛，地面的视野很有限，只能看见鲜艳的红绿交织，尤其在庭园的中心区域颜色格外艳丽。中心还立着一个不算高的喷泉，汩汩冒着细流。
最吸引江有汜的目光的时这四面回廊砖瓦上爬满的植物，绿色中挂着亮黄色的柠檬，十分诡异。
“我和你一起。”叶继予扯住她的背包肩带，看向李意家，“我和她一起去。”
李意家摆摆手：“请便。”
“不，我一个人去更合适。”江有汜顺势将背包取下来递给他，仔细地观察起庭园中的每一处细节，“我绑个绳索，说不定你们还可以在范围外帮我。”
“最好不要绑绳索，那样只会增加你的负担。”李意家建议道。
“为什么？”
“里面的情况很多遍。没有人能给你任何的帮助，只有靠你自己才能走出来。我们的物资都在里面，你可以挑点还可使用的东西带出来。”
“好。”她重新看向剩下几人，“放心好了，我会走出来的。”
他们完全没有闯这一关的必要。去的人越少损耗就越少，她一个人去是最合适的。
江有汜检查了一遍身上携带的东西，转身在他们的视线中从狭窄的开口踏入庭园。
近看才能发现，庭院中的绿色并不是单一的绿。有的地方偏黄，有的地方青青的。地面上将要将人掩盖的草也并非单一的杂草，有的叶形纤细、有的鞘杆显眼。墙上爬的叶有的细长、有的圆胖，还有一些带着锯齿的边缘。
她先是蹲下身子确认了一下脚下的泥土，是微微湿润的那种，但并不那么软和。身后，叶继予等人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她的身上，而她也一直能看见他们。
她抬腿谨慎地靠近中心地带。越往里走，地面上的颜色就愈加复杂起来，绿得越深，红的也越深。
江有汜站定了，在草丛中环顾。
原来那红绿交织的竟是一朵巨大的艳丽的花。花蕊处整齐地摆放着六具尸体，三男三女，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还很鲜活，姿势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
除了最左边的女尸外，其他的人和外面的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
最左边的那具女尸长着一张她最熟悉的面孔，但看上去又是那么地陌生。
林有菀也死在了这里？是李意家在骗自己，还是其实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如果真的是为了把她骗进来而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撒谎，那他的演技就太高超了。也可能他根本就不是李意家，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江有汜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李意家正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看到叶继予他们每个人都张口说了些什么，可她一点儿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只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用太担心，便继续专心眼前的事情。
她静下心来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确定安全后便检查起六人身上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还有一点点剩余食物，大概还能食用。
尸体均无致命外伤。也就疑似林有菀的那具尸体的状态不大好，剩下的人真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甚至看上去状态比他们几个活人还要好，但就是没有最基础的生命体征。
确实是尸体，不是什么人偶之类的东西，而且也不是在项圈的作用下死的。
奇了怪了。
就在她进一步探查这六具尸体的怪异之处时，一股细流顺着流到了她的脚边。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小型喷泉。下一秒，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迅速往下坠去。
江有汜迅速摒住了呼吸，试图先行稳住身体平衡。未果，于是她只能一边下坠一边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目测这是一片很深的水域，四周除了她和水以外什么也没有。身下漆黑一片，看不到底；上方很远处隐隐冒着光亮，像是有水面的存在。
她抬手去波动周围的水。除了没办法往上浮动以外，这完全就是一片深水区。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你害死了我！”她听到来人这样说着。
江有汜呛了几口水，侧过头去，来人也灵活地转了个方向掐住了她。她对上了那张脸，那张虞七月的脸。
“……”
江有汜伸手别住她的胳膊，接着往前探向她的脖子，手中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刀片显现，直插她的大动脉。
她摆脱了她的控制，没有去看她的下坠，而是更加努力地往上浮去。
好像有一点效果了，她感觉身体没有之前下坠得那么快了。
她向下扫了一眼，身下坠落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波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的身影。他们争先恐后冲她而来，而那不确定的水面离她太远了。
江有汜权衡了一瞬，立刻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然后松了手。它悠悠下坠，身上的涂鸦成为深蓝乌黑的一部分点缀。
是那个花盆。
在接触到那些身影的一瞬间，花盆中猛地冲出一株开着小白花的植物。茎叶越来越大，小白花也越开越多，只一瞬间便将那些人影吞噬殆尽。
这是虞七月精心照顾的草莓苗，但并不是她从店铺里购得的那些，而是她在研学旅行中被赠予的。
危机解除。
江有汜手脚并用，奋力向上游去。
所幸水面并不是虚假的水面。她憋着最后一口气冲了出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身下忽地变成了长满植物的泥土地，而她正瘫坐在地面上喘着粗气。
她站起身，看到除了消失的边界外，庭园一切如旧。
远方全是野蛮生长的草丛，一片荒芜景象。
江有汜没有轻举妄动，定了定心神观察了一下脚下红色花形的位置和六具尸体的摆放，确定自己现在仍处于陷入水中之前的那个位置上。
她侧过头去看另一边。
这时，身旁的喷泉突然拔地而起，变成了一头石像颜色的长着一对大翅膀的四脚兽。四角兽擦着她腾空而起，将她掀翻在地。
她立刻翻身站起来，却再也不见四脚兽的身影，只在喷泉的原位置留下一个洞。
洞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气息。
她绕着六具尸体走了好几圈，又站在洞口等了好一会儿，而这里除了一望无际的荒芜外再无其他。做足了心理建设，她紧紧地扒住泥土地，伸出右手去探洞口。
然而江有汜还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立刻就被一股不可抗力往下扯去，头朝下不受控制地坠了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保持冷静，不要让恐惧完全吞噬自己。
她尝试张开手臂去触摸周围的环境——一只手扣上了她的手，掌心贴着掌心，紧紧地握着。
“肯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像你一样。”
她隐约听到有人如是说道，带着点羡煞旁人的甜蜜。
江有汜在身体不受控制的昏沉中被和她十指紧扣的那只手往上拉了一下。她抬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半躺着的姿势，而那个拉着她的人就在眼前。
“乖啊，先睡一觉，等你睡醒之后病就好啦！”林有菀神色温柔，眼中满是心疼。
江有汜感觉浑身发烫，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她看了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看向站在她身旁的陌生男人。
被褥上带着花里胡哨的纹路，四周也一片温馨亮色。
没有戴项圈的林有菀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去调整她身后的靠垫和她的姿势。
那个男人也往前走了半步来帮忙。
“别害怕，我们江江马上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她说。
“不用了。”
“什么？”
江有汜没有顺着她的搀扶躺下去，而是反手扣住她的手，借力拉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握着一把短刀割开了林有菀的喉咙，随后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送了他一程。
她将短刀收了回去，抬手捂住脸，往后退了半步。另一只手床榻上撑了一秒，立刻就被她给收了回来。
就在她独自站好的一瞬间，周围又开始发生变化，叫人分不清楚是人在动还是环境在动。
缓了一下，江有汜抬起头看到了最初的庭园。
喷泉、围墙，一切都还是那副模样。
她来时的方向，几人仍旧站在那里，露出不符合常理的惊恐之态。她觉得这没有参考价值，于是更专心观察起内部的情况。
边界重归，她往最近的一面围墙走去。
墙上满是明黄色的柠檬，和洒落的光照、汩汩泉眼映衬着闪着光亮。走近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柠檬，而是挂着一片又一片的镜子。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但她清楚那并不是她的脸。那张脸忽地又变了模样，变成了叶予照的脸。
江有汜抬手摸了摸，确认那的确是镜子的质感。
“你！”另一边的叶予照十分地激动，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我知道，我就知道……我在你的身上付出了那么多，你一定会是个优质品！”
“你要做的就是追上阿菀，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业！”
追上林有菀，完成林有菀想要完成的事业。
江有汜没说话，端详着对面那张脸，但又好像并不是在看她。
我现在站在这里是追着林有菀来的吗？我现在站在这里是被叶予照推过来的吗？
完全不是。
她没有和林有菀一起生活的记忆，就连与叶予照的正面交集也只有那唯一的一次。她从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人混迹在安全区的各个角落，从拼尽全力活下来到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不用过度紧绷也可以活下去。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叶予照打一照面她就猜出了她想利用她做什么。
生命中的过客如流水一般，有谁能真正入侵她的生活呢？
她想是没有人的。
她太了解自己了，也太了解这个世界了。早在挣扎于生存与死亡之间时她便树立起了坚不可摧的高墙，高墙内是她坚定的意志，是即使虞七月来也无法改变分毫的个人意志。
她可能会帮助别人，但绝对不会为了别人。
即使叶予照真真切切地救过自己，即使自己清楚地知道安全区内有很多人将期望寄托在她的身上——那又怎样？她并没有对别人的期望负责的义务。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完全是因为她想。是因为她在认识世界后产生了改变世界的想法，她也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这条路。
她做，她要做，因为她想做。
眼前的镜子骤然破裂，连同叶予照一起被粉碎殆尽。江有汜后退了两步，环顾四周，看到所有的柠檬都碎裂开了。
原来如此，李意家他们是被他们自己杀死的。难怪找不到他们身上的致命伤了，难怪他们现在还能在这座建筑中晃荡了。
与此同时，江有汜看到泉眼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场景跟随着人物移动而变幻。林有菀挪动脚步走进庭园，找到了五具尸体并将他们摆放到了一起，然后自己也躺在了一边，再也没有动弹过。
她是主动返回、走进庭园的？为什么？
正思索着，水流突然断开，所有的一切都衰败下去，脚下的杂草瞬间失了颜色。
江有汜意识到她该离开这里了。
江有汜走出庭园，立刻就迎上了几人担忧的目光。
李意家显得尤为吃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你没受伤？我们看到的和你实际经历的好像很不一样。”叶继予在盯了她几秒后带着诧异出声。
“放心，我很好。”
李意家上上下下仔细地观察了一遍江有汜，说：“你受了重伤？”
江有汜冷静道：“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说明林有菀失败了。你们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总会有人成功的。”
“我们会尽力的。”叶继予答。
江有汜没有接这话，也没有提林有菀的事情，而是问起他所知道的信息。
李意家还没来得及说话，棠奚便急匆匆跑来：“有，有怪物聚在门口！”
“把他们带去出口，然后所有人大门口集合！”他迅速指挥道。
江有汜看了他们一眼，立刻朝着他指的出口方向朝建筑更里侧走去。
李迎扯了扯衣服，突然开口道：“你们先走吧，我留下协助拦截。”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比起追上去成为拖累，他更希望能够留下来，起码能多出一份力。
江有汜停住了，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不行！”最先拒绝的是李意家，“你不属于这里，你得和他们一起离开。”
李迎没有管他，而是注视着自己的队友们：“对不起，我有点走不动了。东西我都整理好了，让我留下吧。”
“没事，我们可以的。”
他塞给江有汜一本书，说：“这是棠知自己写的食谱。”
江有汜收起食谱，踮脚搂住了李迎，拍了拍他的脊背。他脊背上的骨头简直要把她的掌心贯穿，她只敢像是抚摸那样地轻柔地去拍。
江有汜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手腕，他那只剩皮包骨的手腕。
“再见。”她说。
李迎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们转身跟着棠奚走向更深处，没有回头。而他转身和李意家对视，二人肩并肩走向大门口。
棠奚径直带着他们来到最里面的一座高高的雕塑旁，另外两人此刻正守在那里。
“送他们离开。”他说。
三人立刻合作在雕塑上摸索，旋即在底座上打开了一个通道。他们一走进，通道立刻便闭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