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安静。
男人看着手里的半截裤管,也懵了。
沈长卿看着二人大眼瞪小眼,忍着笑忍得难受,什么阎王爷,哪门子阎王爷这么倒霉。
“快给小爷带走。”
月子衿不耐,身边的手下立刻拖着人走了。
不好。
沈长卿四下张望,来不及躲,门就被打开了。
手下拖着男子,看着门外还站着个人,不禁懵懵地回头看向月子衿:“个猪,门歪有果银。”
哪门子口音。
“什么人?”月子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来找阁主买些消息。”沈长卿如实道。
“小结,您肘错惹,买稍息在二楼,介里四个猪的黄间。”
手下一边说一边还怕她听不懂,贴心地比了个二。
“抱歉。”
沈长卿转身就要走,在这位阎王爷察觉到她不小心偷看到裤管子被夺这等丑事之前,先溜之大吉。
这位说话有口音的手下先她一步离开,速度快到带起一阵风,吹开了纱笠,露出了她的面庞。
“等等。”
月子衿忽然开口,沈长卿不由得脚步一顿。
“楼下人多,小爷我给你行个方便。”
看来是认出她了?
也好。
沈长卿倒也没有扭捏,直接转身进房间,留穗岁在门外守着,取下了纱笠。
月子衿面不改色地打量面前的女人,确实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容貌。
一袭烟青素色裙,除了一根簪子一对白珍珠耳饰外,再别无其他装饰,意外朴素,往那一站倒将官家小姐的样子十足。
看起来弱不经风,感觉风一吹飞得比风筝还快。
“想问什么?”他晃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问道。
“想找月公子打听点朝堂上的事。”
月子衿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
都说上值哪有不疯的,哎,看来阁主压力也挺大的,生意不好做啊。
月子衿笑完了,换了副嘲弄的面孔看着她:“论朝堂上的事,怕是没有人会比你夫君清楚了。”
沈长卿忽然不同情他了。
原来认出她并不是要行个方便,而是要为宋珩打抱不平。
她依旧是秉着礼貌的笑:“王爷远在边境,我自是问不到了,所以今日才来找月公子,想问沈家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想知道?也可以啊,”月子衿勾起嘴角,笑的恶劣,“五百两,一口价,在灵宝阁就得用银子来……”
“可以,银子我等会命小厮送到灵宝阁,也请月公子快些送来消息。”
“你……”
月子衿没想到沈长卿答应的这么爽快,阿珩是娶了个钱多的傻子吗,看不出来是在故意讹她吗?
不过转念一想,白赚不少银子,于是又很愉悦地一口答应下来了。
沈长卿倒是看得很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此人轻浮,但能将灵宝阁做的这般大,想来也是诚信经营……
……个他奶奶的七舅姥爷的大姑婆。
沈长卿等了五日,期间去灵宝阁数次,都只被告知月子衿有事外出。
想来月子衿定是与宋珩同仇敌忾,故意坑骗她银两报复她。
眼下离大年初八只剩十日,她等不起,也没功夫找月子衿算账。
只是脑子里总是盘旋着他那句‘没人比你夫君更懂此事’。
且听闻这殊和郡王政绩了得实乃民心所向,想来善于混迹于朝堂党派之中,定是深谙权谋的老油条一根。
说不定知道一些猫腻。
虽说两人感情之事不太对付,但关乎国家大事,宋珩总不会坐视不管吧。
行动上的沈巨人留下一封家书,第二日一早便轻装离了京城。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边塞。
到时一场刀光剑影的混战刚刚结束。
身披甲胄的军士倒在血泊之中,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仍有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在残肢断臂间爬行。
这里没有下雪,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息。
伤势较轻的士兵们正在尸堆里找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战友。
“娘娘……”穗岁被这里的场景吓得不轻,捂着嘴在一旁吐了起来。
沈长卿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连好多日的舟车劳顿感染了风寒,一下车又是这幅景象,一张脸更是惨白。
“何人?”
一道浑厚又戒备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沈长卿扭头,是队里的将士,面孔陌生。
还未回答,便又传来一声。
“夫人?”
与方才的粗旷不同,此声清润,细听藏着些惊喜。
她就这么站在那,一袭素雅的白色衫裙,微风吹过,轻纱飞舞,一双长而媚的桃花眸如星河流转,眼下一颗泪痣更是我见犹怜。
她的头发用一根浅蓝丝带笼在在腰间,身形清瘦的似乎能被风吹动,面色苍白,一举一动间纤弱之感尽显。
与这里的风沙和残酷格格不入。
沈长卿看着快步朝他走来的男子,还来不及换下一身盔甲,脸上还有血痕未清理。
“王爷。”她被脚下的尸体吓得惊魂未定,才回过神,条件反射地规矩行礼。
宋珩想拉沈长卿的手,手臂刚抬起来却又停下来,最后还是放回了身侧。
“夫人,快跟我来吧。”
战场上尸首遍地,实在是不忍沈长卿站在其中,怕是吓到她了。
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来了,怕不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刚刚涌上心头的惊喜很快就被担忧冲刷了个遍。
沈长卿见他目光忽的沉下来,心里咯噔一声,一声招呼不打就跑来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宋珩要是责骂她,也无可厚非。
不过好在他什么也没说,走在她跟前。
宋珩将沈长卿送进了自己的营帐里便神色匆匆地出去了,出去前很简短地嘱咐她先好好休息一番。
她坐在营帐里,心里不免忐忑。
不过宋珩没有一见面就一剑把她捅死,已经是成功了一大步。
脑中又想起月子衿向要吃饭一样要别人项上人头……
宋珩不会等会一进来就掐住自己脖子,抵在墙上质问自己为什么擅自行动,跑到前线来给他添乱吧。
“娘娘……”
穗岁的声音吓她一哆嗦,顿时从恐怖的幻想中脱离出来。
原来是有士兵送来茶水和干粮。
“娘娘,你怎么大过年的突然跑到边塞来受这苦啊。”穗岁看着桌上粗糙的吃食,附到沈长卿耳边说道,“您瞧您从来不生病的,这次来一趟还染了风寒。”
“将士们日日受这些苦都没说什么,我们也不要抱怨了,来找王爷有要事。”
沈长卿不打算和穗岁细说,只能告诫穗岁不能乱讲话。
穗岁想来可能是和沈家有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合上嘴不说话了。
又在垫上如坐针毡地休息了约莫一刻钟,沈长卿站起身想活动下筋骨,却意外碰掉了案上累着的书。
其中一本正好摊开,她蹲下想捡起时目光不由得扫过。
是余家家主余尚书私贩妇女一案的卷宗,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这事还是老爷子一手推着结案的,所以她记得清楚。
沈长卿捡起卷宗,一张画像从中滑了出来。
看清画像上的人,她的心脏落了一拍。
是她。
而且,脸上还烧了个洞。
宋珩果真是恨她、想报复她的!
外面突然传来了过路士兵的声音,沈长卿抑制着颤抖的手将画像塞回去又理好卷宗,在位置上坐好。
还未平复心情,又听到外头的人议论的是自己。
“那位便是将军的夫人?”
“那可不,听说挺不情愿的,大婚之日都逃,今日算是见着了,看她发型还如未出阁的少女一般,真不把咱们将军放在眼里。”
“啊?王妃长的那么漂亮,没想到这么不尊重人……”
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弱。
“娘娘……”穗岁先是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娘娘,随后有些生气道,“他们怎么能在背后这么议论您呢,咱们一路舟车劳顿……”
“议论什么?”
宋珩掀开帐门,颇有些疑惑地问道。
沈长卿抬头看着他,他已换上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玉,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
清洗掉了脸上的血污,露出了他的原貌,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看样貌便知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令人倍觉温柔,凭空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嗯,倒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没什么。”沈长卿使劲扯起一抹笑容,顺手将自己的长发绾了起来。
待他走到自己身边,才低着头轻轻开口道:“今日路途颠簸,我在马车上休息时将头发束在腰间了,到时竟不记得绾起了,抱歉。”
宋珩居然已经恨她到在她脸上烧洞,她哪敢直视大魔头啊。
“无妨。”
宋珩听着她满是歉意的语气,又见她似乎是因为愧疚一直低着脑袋,又开口,话语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你舒服就好,不必在意他人。”
这话传到沈长卿耳朵里,配上掐脖子的画面,语气莫名的就变了,变得十分诡异,听的她浑身一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宋珩察觉到她的这般举动,以为是自己离得太近让她觉得不自在,便悄无声息的往后撤了一步,免得让她觉得压抑。
“过年期间怎么来边塞了,没有和家里人一起过年?”宋珩让沈长卿坐着主位,自己坐到一侧去了。
算算日子,竟都没留在京城里过年,整个过年期间都在路上奔波了,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长卿这才抬眼,忽然注意到宋珩手腕别了根红绳,绳上挂了一个样式特别的金祥云,特别的眼熟。
盯着这手串,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欢呼声和哭喊声交织的吵杂。
是了,余家小少爷手腕上也有一条。
那日余家满门抄斩之日她也在,小少爷人头落地一刻,手上的红绳莫名断了,金祥云滚落到她的脚边。
因金祥云上雕刻独特,她印象特别深。
等等,原来王爷喜欢的人是余家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