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冬夜雪地里等日出，你落满早春枝叶宣判我输。】
cp：all顾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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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瓦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屋檐下凝结出的冰棱晶莹剔透，足足有三尺长，被光一照，倒像是悬挂的琉璃了。
当然，这也逃不过庞统的毒手。
庞统裹着厚厚的棉袄，费劲地踮起脚来掰了一根，偷偷塞进崔钧的后领。崔钧被冻得一激灵，反手揪住他的耳朵，两个人在雪地里扭作一团，惊得旁边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狠狠地砸了无辜路过的诸葛瑾满身。
“州平！士元！”
诸葛瑾狼狈地抖落着衣领里的雪，一边说话一边呼出白气，“再闹，我就去找二先生告状了......”
诸葛瑾的话还未说完，伴随着“吱呀”一声，学堂的门就打开了。顾楠斜倚着门框，手里还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陶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子瑜要找二先生告什么状啊？”
三人顿时僵住了，脸上的表情是一致的呆愣。
庞统的脚还踩在崔钧的衣摆上，崔钧的手正扯着庞统的发带，诸葛瑾则保持着拍雪的姿势，活像三尊滑稽的雪人。
顾楠挑了挑眉，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既然你们两个大早上就这么有精神，那今日的晨课——”
“庞统和崔钧给我绕学堂跑五圈！”她突然提高声音，吓得屋檐下的一窝麻雀刷地飞走了。
“二先生不要啊……”庞统和崔钧纷纷哀嚎。
“跑六圈。”
“为什么不罚子瑜！”庞统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庞统你给我跑八圈。”
庞统立刻闭嘴了，和崔昀垂头丧气地排成一列，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庞统边跑边嘟囔着：“早知如此，就该把冰溜子塞进周瑜领子里......”
只剩下诸葛瑾还站在一旁抱着顾楠塞给他的陶罐，热乎乎的透出一股粥的香味。
“屋里暖和，子瑜快点进来吧。”
“哦……好的二先生！”诸葛瑾慌忙地答应着，同手同脚地走进了屋子。
2.
屋子内倒是暖意融融，司马徽坐在火炉旁煮着茶，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真是好不恰意。诸葛亮和司马懿对坐着弈棋，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徐庶凑在两人身旁观战，时不时指点江山。郭嘉裹着厚棉袍跪坐在火炉旁边，手里还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上面还在冒着热气。周瑜则端坐在自己的书案前，笔尖在竹简上沙沙作响，一丝不苟地抄写着《诗经》。顾楠则认真地看着陶罐里的热粥，眼睛眨也不眨。诸葛瑾端坐在顾楠身旁读书，时不时指着书上的疑难处询问顾楠。
忽然，门被猛地推开了，寒风卷着雪花呼啦啦地灌进屋来。庞统和崔钧气喘吁吁地挤在门口处，鼻尖冻得通红，发梢上还挂着些许冰碴。
“二先生......六圈……我跑完了……”崔钧喘地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跑完了八圈……”庞统调整着呼吸，额头上全是细汗。
顾楠头也不抬地搅动着陶罐里的热粥：“门口跺跺雪再进来。”
两人乖乖地在门槛上踩脚，庞统趁顾楠不注意，悄悄抓了一把雪团成球，瞄准了郭嘉的后颈扔去。
“啪！”
雪球在半空中突然拐了个弯，砸回了庞统自己的脸上。
顾楠吹了吹指尖并不存在的雪屑，笑眯眯道：“力是相互的，忘了？”
庞统：“......”
众人闷笑。诸葛亮落下一子，忽然道：“二先生，粥糊了。”
顾楠“哎呀”一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拯救陶罐里的糊粥。司马懿趁机挪动了棋盘上的一枚黑子，却被诸葛亮抓了个正着。
“司马仲达。”诸葛亮慢条斯理地指出，“你的‘马’方才还在六路七。”
司马懿脸不红心不跳，神色自若：“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司马仲达。”
“那又怎么样？诸葛孔明？”
徐庶无奈扶额：“你们俩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哼！”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炉火噼啪作响。
不知何时，跑累了的庞统和崔钧已经歪倒在墙角睡着了，诸葛瑾轻手轻脚地给他们盖上毯子。周瑜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忽然轻声道：“其实......”
“嗯？”众人抬头。
他指了指窗外：“外面雪停了。”
众人望去，窗外果然是云破天开，一缕阳光斜斜地照在雪地上，映得满院生辉。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水，叮叮咚咚，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既然天晴了——”顾楠拖长声调。
学生们警惕地看着她。
“——我们来打雪仗吧！”
片刻后，学堂的斜坡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与大笑。
司马徽捧着热茶站在廊下，看着那群乱作一团的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一个雪球“啪”地砸在他头上。
抬头正对上顾楠无辜的眼神：“手滑。”
司马徽的胡子气得翘了起来，撸起衣袍加入了战场。
“顾楠！”
3.
午食后，诸葛亮裹着厚棉袍蹲在火炉边，手里捧着的竹简已经烤出了焦味，却仍抵挡不住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
司马懿正枕着一卷竹简打盹，手上还抓着一支毛笔。
“嘘——”庞统伸出一只手指小声嘘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半截木炭，飞快地往司马懿脸上画了两道胡须，“像不像上次那只缠着二先生的狸奴？”
“那只黑色的狸奴？”诸葛亮慢慢在脑海里回忆起那只颇具人性的狸奴，谁都不给摸就只缠着顾楠，被顾楠黑着脸提起来丢出去了。
诸葛瑾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差点碰翻埋在炭灰里的芋头。周瑜板着脸轻咳一声，指了指门外。
门外积雪的廊下，顾楠正抱着一摞书简踏雪而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庞统手忙脚乱地去擦司马懿的脸，却被突然睁眼的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庞士元。”司马懿皮笑肉不笑地抹了把脸，“你可还记得《汉律》里面‘毁人容貌’该当何罪啊？”
火炉上的陶罐突然“咕嘟”响了起来。顾楠解下沾雪的袍子，用铜勺搅拌着罐中滚烫的姜茶：“你们要打架的出去打，别碰翻我的炉子。”
少年们顿时安静如鹌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纸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顾楠从杂乱的书堆里抽出一卷牛皮严实包裹好的竹简，忽然道：“今日讲《山海经》。”
“咦？”徐庶眼睛一亮，“二先生昨天不是说要讲《春秋》吗？”
“大雪天讲什么微言大义。”顾楠展开竹简，火光映出上面朱砂批注的奇怪图案，“讲精卫填海，讲夸父逐日——”她指尖停顿在某处，“讲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故事。”
郭嘉醉醺醺地凑过来，酒气混着姜茶的热气：“二先生居然还信这些鬼怪之说？”
“你昨日还讲过关于狌狌的故事。”周瑜忍不住吐槽道。
顾楠笑着用竹简轻轻敲了一下郭嘉的额头：“坐好。”
“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想不到奉孝还知道这个。”
郭嘉摸着头，酒醒了一半，伸长脖子凑近去仔细听着顾楠的话。
她的声音比平常要低，如春风拂面，低沉婉转。当她念到“发鸠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时，窗外恰好传来鹊鸲的啼鸣。崔钧被吓得一哆嗦，撞翻了诸葛瑾手里的茶碗，褐色的茶渍在竹席上化开，像幅古怪的地图。
“......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当顾楠念完最后一句话时，火炉里的炭“啪嗒”地爆出一个火星。
司马懿突然问：“精卫不累吗？”
满室寂静。
诸葛亮看见顾楠的指尖在竹简上收紧了一瞬。
“累啊。”她抬头望向纸窗，目光仿佛透过风雪落在远处，“所以后世有了愚公。”
4.
晚上吃过晚食，诸葛亮裹着厚棉被蜷缩在通铺角落，借着火盆的微光翻看着《墨子》，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孔明！让让！”庞统抱着满怀的枯枝冲进来，发梢上还沾着雪粒，“二先生和徐元直在后山找到了一棵冻死的野梨树，够烧一整夜了！”
枯枝投入火盆的刹那，火星顿时“噼啪”地炸开，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郭嘉。郭嘉迷迷糊糊地去摸酒壶，却发现壶中残酒早已冻成冰碴，任凭他怎么努力也倒不出来了。
“奉孝，别惦记酒了。”崔钧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塞到他手里，“二先生说了，再偷喝就往你汤里加黄连。”
“冻死了！”
徐庶撞开房门，发梢眉角全是雪渣，怀里却紧紧搂着个冒热气的陶瓮，“快！姜汤！”
司马懿和周瑜跟在徐庶后面，一个抱着晒得热乎乎的被褥，上面还带着太阳的气息，一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堆老旧竹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踏进来，周瑜的耳朵被冻得通红，却仍不忘数落着庞统：“庞士元，你堆在走廊上的雪人把路都堵了。”
“那是二先生托我雕的风车模型！”庞统跳起来为自己辩解，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都栽进了被褥堆里。
“二先生呢？”诸葛亮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新炭，火星噼啪炸开。
这时，竹帘再次掀起。说曹操曹操到，顾楠抱着厚厚一摞被褥走进来，发间白雪未消，在火光映照下像撒了层糖霜。她身后跟着哆哆嗦嗦的诸葛瑾，少年怀里紧紧搂着个陶罐，罐口冒出甜腻的热气。
“从地窖里刚挖出来的蜜枣。”顾楠把被褥放在地上，“配姜汤正好。”
众人顿时一拥而上，庞统被挤得贴在墙上，这还不忘伸长胳膊去够陶罐。
“别挤我呀！”
“别抢！”
“我要最大的！”
“肃静！”周瑜习惯性地维持秩序，却被顾楠用蜜枣堵住了嘴。
“下雪天不讲规矩。”
“我们来讲《子不语》吧，大家害怕要讲出来哦。”顾楠笑得不怀好意，笑眯眯地扫了每个人一眼。
“我才不怕呢！”庞统第一个发声。
“嗯，勇气可嘉。”
顾楠讲鬼故事时声音平淡，伴随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风雪声，竟有种远古巫祝诵经般的韵律。
火盆里的梨木烧得正旺，将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暖色。郭嘉裹着被子坐直了身子，连素来都坐不住的庞统都安静了下来。
讲到故事精彩部分时她突然拔高了声音，吓得徐庶瑟瑟发抖地裹紧了自己的被子，郭嘉脸色如常但抓紧了顾楠的衣角，诸葛瑾咽了口水，颤抖地握住竹简。
夜渐深时，风雪更急了。
诸葛亮发现顾楠念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呢喃。抬头看去，二先生竟靠着书箱睡着了，手中竹简将落未落。
庞统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众人默契地放轻动作，徐庶把郭嘉挪到角落，崔钧给炭盆加盖灰毡，周瑜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散落的简册，司马懿犹豫片刻，将袍子解下，盖在顾楠身上。
5.
夜最深时，司马徽提着灯笼来查夜。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们，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的顾楠——她膝上盖着司马懿的袍子，袍角正被诸葛瑾攥在手里。司马徽掀开帘子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司马徽的灯笼在走廊上晃了晃，终究没忍心叫醒他们。只是转身时嘀咕了句：“得再多备几条被子了......”
夜半时分，窗外的大雪停了。
少年们横七竖八地睡在通铺上，庞统的脚搭在崔钧的肚皮上，徐庶和郭嘉抢着一床被子，诸葛瑾半张脸埋进《山海经》竹简里，手上还攥着袍角。顾楠轻手轻脚地给他们掖好被角，却发现司马懿还醒着。
“二先生。”少年在黑暗中小声问着，“若有朝一日我等各奔东西......”
顾楠把烤暖的手炉塞到他手中：“那就在梦里回忆彼此最初的脸吧。”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