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长祁有一山,被人们尊为格里神山。传闻山中有一屋,一神仙居住于此。那仙人平素爱种花养草,闲得厉害了喜欢下山搜罗各种小玩意回去瞎捣鼓,自人间百态中穿行而过。

    这一悠闲却无趣的日子却未能一直持续下去。

    众神皆知,天地万物,万般因果是不能被打破的,那小神仙也一直是遵循此道。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将长祁炙烤,仙人看着自己守护多年的土地,终究于心不忍,引来水源,解了此劫,人人相拥欢呼。他们不知道的是,命中劫无法解,只是因为仙人出手把劫引去了自己身上,而此后再没人见过那位仙人了。

    三百年后 ,格里神山。

    格里神山依旧常年积雪不断,冬天更是风雪肆虐。

    漫天大雪中,一女子立于山腰处,衣袂翻飞,一旁的树被吹得作响,摇了满地落花,要断不断的模样。而她似是感受不到狂卷的冷风与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翻动着。不一会儿,一只红毛狐狸便出现在她脚边,对她又转又蹭,她点了点狐狸鼻子,轻声道:“去吧。”狐狸得了指示,往山下跑去。

    “欸,听说了吗?罕林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醒不过来,额头上还绕着股黑气,大师去看了之后说是撞了邪,可把他家那几个急坏了,大家都在传他遇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娘们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唠唠嗑,这话一出,便有人接道:“我前两日夜里不是去你家聊天嘛,回来的时候瞧见不远的地方有白白亮亮的光,当时没多想,现在越想越招怕,要不是离得远,怕我自个也就躺着了。”

    “别这么说,我们长祁可是被神明庇佑之地,这么多年来可谓是一片祥和,从来没出过事。”

    “话是这么讲,但这事确实太邪门,要我说,这神仙总在那山里,说不准还不知道此事。我们不如去那昭恩寺里拜拜,递个消息给神仙说道说道,那儿倒是挺灵的。就当是为村里为自家祈福,可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附和着同意。不管是怎么回事,都希望大家能平平安安。

    罕林家,母女两人红着眼眶照顾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掀开帘子道:“哈娅婶,塔卓尔,先吃饭吧,达尼哥已经去找医师了,很快就会回来。”

    哈娅应了声,抹了把脸握着少年的手道:“阿什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这两天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忙上忙下,辛苦你了。”

    阿什那帮哈娅顺了顺背:“这有什么辛苦的,你们平时帮了我那么多,我做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哈娅因为丈夫的事,两天没合过眼了,眼睛红肿得吓人。饭后,塔卓尔好不容易把哈娅安抚着睡着了。

    阿什那回了趟家带上了弓箭和干粮,准备上山一趟。他听说格里神山中长着一种花,名为伏降花,是被神明祝福过的花朵,能消除世间百难。他想去瞧瞧,若是真有这种花就带回来试试看。

    刚走出家门就碰见来找他的塔卓尔。塔卓尔看见阿什那,得知了他的打算,连忙道:“我也要去,那山路不好走,而且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阿爸也能早点醒过来。”说着,眼眶又是一红。

    阿什那轻轻拍了下塔卓尔的脑袋,声音里没了以往的不正经,温柔许多:“塔卓尔,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没到最后,希望都一直在的。只不过我们不常去,不知道山上是什么情况,所以我不能带你去冒险。而且哈娅婶也需要人陪在身边,现在照顾好你阿爸阿妈、等着你哥回来才是你最应该做的,我就先去探探路,一有消息就让空空回来告诉你。”空空是阿什那养的鹰,很通人性。

    塔卓尔这才点头答应:“那你万事当心,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

    山路多是崎岖,杂草丛生,但都被厚厚的雪盖住了。

    到山腰处时,他看见一只红毛狐狸往下跑,心道:这么漂亮的狐狸还是第一次见。

    他接着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么厚的雪,刚刚那只狐狸似乎没有留下脚印。他倒回去看了看,果真没有!那么大一只狐狸,怎么可能会没有脚印?真是怪事。

    “空空,追上那只狐狸!”

    他当机立断,转身去追,狐狸却早已不见,就连空空也无功而返,在天上打着转。

    阿什那走了很久,但是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地方。这山是真的很大,他走了许久,连个花影都没瞧见,都开始怀疑传言是人家乱编的了。他用手拍了拍冻僵的脸,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迷路了。阿什那方向感很强,这对于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机警地向身后看去,后面的路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矮树丛。他呼唤空空,但那只鹰早已没了踪影,这山中果真有古怪!

    他只能不断向前走,直到眼前出现得一座小屋。屋前山雾缭绕,平白把屋子衬成了话本中的人间仙境。他走近了几步,看见了满是花的院子,还有两棵高耸入云的树长在山崖边。

    这鬼地方竟然有座房屋?真是古怪。再者,这么冷的天,怎么这里面的花都开得正艳?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阿什那握紧手中的弓,一步一步朝屋门口走去,把手举起来正准备敲门,想知道里面是否有人住,但门却先一步被从里面打开了,而门后却空无一人。

    阿什那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他前行的同时小心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屋子,甚至比起他们村的房屋来说,显得有些古朴。里面每一处都很干净,看得出有人经常打扫。墙上挂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还看见了许多手编草,他们村很多人都会,但却比不上这里的精致。柜子里放着的书有些泛黄,柜子上还摆了几盆花。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屋子最里面,阿什那抬眼看去,只见一人长身玉立于窗边,青丝半绾,宛若仙人,只是她的眼睛用白纱布蒙了起来,添了几分柔气,把这间屋子都衬得出尘了起来。

    阿什那愣神片刻,眼底满是惊艳之色。

    那姑娘转身不紧不慢倒了杯茶,带着温和笑意:“坐吧。”声音空灵,似是被风带来的。

    阿什那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和耳朵都慢慢烧了起来。他作了个长祁的见面礼,而后又想到来时的种种怪异之事,警惕又不失礼貌问道:“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以往从未见过?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吾名桑泽纳拉。”姑娘仿佛并没有感受到少年语气中的防备,又或者说不在乎,好脾气道,“这里是我的居所,你是我这些年来的第一个客人。”

    阿什那顺着话道:“那还真是荣幸。”

    桑泽纳拉听着少年的话,轻笑一声:“所以我想送你个小小的见面礼,你伸出手来。”

    阿什那不由照做。

    桑泽纳拉手指微动,一阵风刮了进来,在阿什那手里形成了一朵肉眼可见却无法触摸的花,又渐渐化为实体落在了他的掌心。

    阿什那看着,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想,语气也染上了几分激动:“这是?”

    “我想,这是你需要的东西。”

    阿什那看得心跳都快了些,这人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他还没开口要什么吧?

    阿什那呆愣了一瞬,脑子里闪过什么:“莫非你就是他们口中说的,住在山上的神仙?”

    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本以为是遇上了什么邪门的东西,不曾想有这么大一个机缘。

    桑泽纳拉听了这话,忍不住逗他:“我可没说过我是谁,你既如此说,那我就做一次神仙吧。”

    阿什那见她还和自己说玩笑话,心里暗道:原来神仙这么好说话。

    缓了会儿后想起了什么,把他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神君,我此次上山是因为村中有一人莫名昏迷不醒,许多医师都查不出问题所在,您可知是何缘故?”

    桑泽纳拉听后耐心解释:“世间清明之余必含浊气,而浊气堵塞感官,阻碍生灵存活。”

    “想必你口中所说之人便是浊气入体导致的。我也是最近才感受到,不知何人设法将一缕浊气藏于长祁,此事是我的失职,平白让人遭了迫害。”

    桑泽纳拉前几日感受到那股气息就放了她的狐狸前去查探,可还是晚了一步。

    阿什那听后认真道:“这并不能怪您,那人既有心做这件事,必定是有把握,只是苦了罕林叔平白遭此一劫。”

    桑泽纳拉听了一怔,这小孩还安慰起她来了。

    “神君,这花应如何用呢?”阿什那拿着花看了几眼,看向桑泽纳拉询问。

    桑泽纳拉:“将其放于患者身旁便可,不出半日患者便会醒来。”

    “多谢神君慷慨相救,若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定会竭尽全力。”阿什那感激地看着她。

    桑泽纳拉笑笑,没再说什么。

    阿什那向桑泽纳拉告别后就下山了。

    一到山口,阿什那就吹了声哨把空空喊了回来,空空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他,他抬起了右手接住。那么大块头的老鹰抓住他的手臂也不见他感到吃力。

    他点了点空空的脑袋:“行了,这也不能怪你,那地儿你进不去很正常,走吧,回家。”

    走着走着,嘴里又嘟囔:“门是提前开的,花是见面就给的,神仙是不是能提前预知啊,还真挺神的。不过她好像看不见,太可惜了。”

    回到罕林家时,阿什那看见塔卓尔的哥哥索康达尼也回来了,但是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塔卓尔咬牙想将泪憋回去:“阿什那,哥哥找的那个医师说他也找不出症状所在,呸!什么破医师,一个个的医术不精就敢出来丢人现眼。”

    索康达尼拉了下妹妹的衣袖:“别这样说,他们已经尽力了,医师都答应我会尽全力治疗阿爸。”

    阿什那倚在门上,扬了扬手里的花,故意拖长音调道:“别伤心别伤心,你们还有我这个足智多谋又足够幸运的朋友呢,怎么可能舍得让你们伤心呢。”

    试图把悲伤的气氛打破。

    塔卓尔瞪了阿什那一眼:“都什么时候了,就你贫。”

    阿什那嘿嘿一笑:“我找到伏降花了。”

    “真的?!”

    虽然话是这么问,但她知道阿什那不是没分寸的人。

    虽然大家都没见过,也没用过,但各种办法都要试一试,求那一线可能。

    阿什那按照桑泽纳拉说的,把伏降花放在了罕林的枕头下面。

    半日后,天黑蒙蒙的,已是半夜,但屋内还亮着灯。罕林幽幽转醒,看见了屋内的四人。他动了动躺僵的身体,想起来喝口水。床边的哈娅因为他的动作醒了过来,惊呼一声,抱住了罕林,眼泪就直直流了下来,嘴里一直念叨:“感谢此间神君,感谢四方土地,你终于醒了。”

    剩下的三人也被吵醒了,见状,都松了口气,面色皆是一喜。

    塔卓尔又落泪了,阿什那和索康达尼都笑她,平常那么要强,怎么哭起来没完没了。

    但其实两人眼眶也都湿润了。

    索康达尼倒了杯水递过去:“阿妈,你先让阿爸喝口水再抱吧。”

    “对对对,快喝口水。”

    几个人又是哭又是笑的,终究是放下心来了。

    也许经历过后才会明白,“失而复得”是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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