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狐狸走到桑泽纳拉脚边,蹭了蹭她。桑泽纳拉把它抱了起来,替它顺了顺毛,狐狸眯了眯眼,而后化成了一个一掌大的小盆,里面装满了水——那是玉泊湖中的水。
桑泽纳拉不知在多少年前醒来后,发现了自己的眼睛没有了,眼前一片漆黑。还没来得及伤悲,又发现自己过往的记忆变得一片空白,并且走不出格里神山了。敢问哪届的神当得像她这样落魄,她以前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红毛狐狸是她刚醒不久时遇见的。
桑泽纳拉觉得既然事情都发生了,也无心去探究究竟是怎么回事,唯一想做的就是顾好当下。她试着习惯黑暗,让自己不用眼睛也能将路走稳,于是就在山中漫无目的走了起来。
遇见狐狸时,它血流不止,已经快要咽气了,但桑泽纳拉想试着救下它。
正当她准备替狐狸疗伤时,一声闷雷响起,她便清楚这是对她插手生命轮回的警告,所以无法用术法为狐狸治疗,她叹了口气,将遮眼的绸带解下,又摸着找到了狐狸的伤口,感受到了温热的血液还在不停流出来,桑泽纳拉连忙认真缠了起来。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救不了它,更知道仅仅缠住受伤的地方是没有用的,但她总想做点什么。她保持着蹲坐的姿势守在狐狸身旁,听着它越来越弱的呜咽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狐狸最终还是咽气了。
再后来桑泽纳拉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自己走不出去,那就让其他的东西替代她出去。
她偶尔会用草编出个狐狸,不时把它放出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大概是越做不到的偏偏越向往吧,毕竟呆在山里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至于为什么喜欢编狐狸,大概是遗憾吧。
某天狐狸走到了玉泊湖畔。
玉泊湖离格里神山很近。远远看去,湖水近岸为浅蓝色,自外向内过渡渐渐变为深蓝。待走近后,却又见清澈得近乎透明,好似一眼便能望到底。湖水包容着世间万物,被长祁人称为大地的眼眸。
桑泽纳拉透过草编狐狸感受着眼前的湖,心里清楚,那确实是眼眸,不过不是大地的,而是她的,因为里面每一滴水都蕴含着她的灵气。
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如果这片湖对生灵有用的话,那么她很高兴。她本就是为这世间众生而生,最后也会归于天地,这是每个神的宿命。更何况,她相信以前那个自己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再后来,又找到了一个带有她灵气的物拾,是一个小小的鼓,名叫半月鼓,被一个小娃娃当做挂坠戴在身上。但与在玉泊湖时的感觉不同,感受到这个鼓的存在时,她的两股灵气产生了共鸣,导致气脉不稳,不过她并没有拿回来的打算,还是一样的想法:从前的自己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找到半月鼓的那天,桑泽纳拉第一次经受体内的灵气四处冲撞,她清楚是缺失的那两灵造成的。
一开始桑泽纳拉想自己调动灵力调整好,但还是无法平息下来,后来她想了想,也许可以用玉泊湖水。于是便让狐狸帮忙去取了点玉泊湖里的湖水,等到水全化为体内灵气时,她的身体就可以暂时稳定住了,事实上也如同她想的那样。后来她就哪也没去过了,灵气也随着调息没再失控过了。
阿什那将山中奇遇告诉了塔卓尔和索康达尼。阿什那这人讲故事一绝,还喜欢添油加醋,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完后觉得自己家太幸运了。又是感谢阿什那,又是感谢神明与土地,然后发誓以后对山中的神明誓死信仰、追随。
阿什那听得乐了半天。
不过他们也就在彼此面前说说,不可能闲着没事到处去叭叭。大家都清楚世间百般苦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得到拯救,所以才越发感到无比幸运。
塔卓尔眼睛亮晶晶的:“今日我去放羊的时候,那些大叔婶子们都拉着我的手说咱们家好运,阿爸必是被庇佑之人。”
索康达尼也笑了:“是啊,他们说得对,我们真的很幸运。”
这几日雪下得更大了,山路被封,三人商量等雪停了就一起去当面表示感谢。当然他们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想见见传说中的神仙。只不过能不能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到太阳终于出来,山口雪化了些,他们就迫不及待上山去。他们都带上了平时喜欢的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儿。这次没带空空,因为没什么用还会浪费他们口粮,阿什那让它自个捉虫去了。
塔卓尔原本是不理解为什么长祁人那么信神的,动不动就搞些祈福祷告的活动,还总觉得神在身边庇佑着自己,如今让她碰上真的了,不得不信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山里真的有神仙,怪不得阿爸阿妈总说咱们祖辈见过,那他们说的长祁经历过的浩劫不会也是真的吧,我还老觉得他们是在讲故事呢。”塔卓尔一时感慨万千。
索康达尼点点头,表示赞同:“有些事不到自己经历过确实很难相信,更何况对我们来说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和看不到的过去。”
三个人走了很久,不出意外又迷路了。
山下的雪停了,但山上的却没停,越往上走雪下得越欢,塔卓尔抱紧自己,扒着身上的四件棉衣和三件棉裤,恨自己没有再多穿几件衣服。阿什那和索康达尼都有些好笑:“你再穿两件都成球了,都不知道走不走得动。”
三人走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路仿佛没有了尽头。山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时“呜呜”的响声和雪从树上滑落的“簌簌”声。
他们决定坐下来休息会儿。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塔卓尔崩溃:“还要走多久啊,我们真的能找到吗?”
索康达尼道:“再找找看吧。”
这时阿什那眼睛一撇,突然看见了藏在石头后面的红毛狐狸,正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阿什那赶紧对另外两个人说:“我们快抓住那只狐狸,前几日就是它引我找到那里的。”
但那只狐狸跑得飞快,三个人追得魂都要飞走了。
三个人到屋外时,都累得不行,撑着膝盖一喘一喘的。不经意抬眼看去,只觉天地都安静了下来,以至于连呼吸都忘记了,生怕惊扰了院中人。
院中白茫茫一片,桑泽纳拉正抱膝坐在门槛上,各式各样的雪人堆满了院子。
大雪纷飞,不可避免落在了桑泽纳拉发间,落到衣裙上,衬得她更温柔神圣。
其实三人都生了个好模样,塔卓尔俏皮中带着些许英气,索康达尼长相冷峻却性格温润,阿什那更是俊美如画,带笑的眼勾人的很。但此刻都难以挪开眼。
桑泽纳拉站起身面向来人,微微一笑:“你们有点慢。”
她说的很认真,但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阿什那好歹来过一次,最先反应过来,笑着道:“下次会尽量快些。”
但兄妹俩就不一样了,一个话都说不出了,一个说话磕巴上了,“你”了好几声后,俩人齐齐跪了下去,嘴里大喊道:“拜见神君大人。”
看得阿什那有些傻眼,这两人怎么就跟二货一样。塔卓尔这样也就算了,索康达尼平日里挺沉稳可靠的一个人啊,怎么也这样,简直没眼看。
桑泽纳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依旧像往常那样温和开口道:“进屋坐坐吧。”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引起她情绪波动的事情。
屋里并未生了火,却很是暖和。
塔卓尔简直舒服得快哭了出来,这一路的心酸此刻不算什么了。
四人围着桌子坐下,桑泽纳拉将煮好的茶水递给他们。桑泽纳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觉得招待客人得用茶水。
而三人其实是有些吃惊的,因为从见面开始,桑泽纳拉的行为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如果忽略掉她被蒙住的眼睛。他们都要开始怀疑其实她还有第三只已经眼睛了。
索康达尼恢复平时正经的模样:“神君,我们此次是专程来感谢您的,谢谢您救了我阿爸,不然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塔卓尔也道:“是啊是啊,我们还带了点自家做的吃食,我们阿妈做的,很好吃的。”
阿什那听着,十分上道,把他们带的全摆上了桌,桌子都被占满了。
桑泽纳拉道:“无需多礼,你们阿爸本就是福泽深厚之人,就算无我也会有其他人将其治好。”
三人听了,又是一阵感动,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啊,还是从以前活在传说里的那位嘴里说出来的。
几个人都是话篓子,除了刚开始夸张的言行,后面都表现得很自然,一点都不见外地聊了起来,带着桑泽纳拉话都多了些。给人一种,就好像他们是已经来往了很久的老朋友的错觉。
桑泽纳拉其实很喜欢山下的小人儿们。有时她会坐在院子里,听着他们日复日起早忙碌的声音,到夜复夜的点点灯火直至熄灭,不觉疲倦。
自那日后,三人常常上山找桑泽纳拉谈天说地,桑泽纳拉听到了很多以往从未听过的事情,尝到了很多美味的吃食。她的居所也热闹了起来。
她本是这世间的身外客,偏偏落得了一身凡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