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树啊,名为天云木,你看看,是不是高耸参天。它结出来的花可以做糕点,特别香,特别好吃,我以前总让阿妈做给我吃,后来自己也就慢慢学会了。你上次想找的青果就是它结出来的,不过还得等些日子才有。”阿什那带着桑泽纳拉来摘花,他让桑泽纳拉在树下接着,自己上树摘。
桑泽纳拉看着他越爬越高,想起了他上次躲到树上吃东西,笑道:“这树你没少爬吧,怪熟练的。”
阿什那听出了她的打趣,用力摇了摇树枝,落下一阵花雨,淋了她满身:“你不懂,这是我的生存技能,在我嘴馋的时候,我就可以上来摘花摘野果吃了。”
“还有就是站在这上面,我感觉自己变得高大了起来,方圆几里一览无余。对了,我还找到了一棵树,那上面可是看日落的绝佳好位置,下次带你去。”
阿什那顿了顿,玩笑道:“不过听完你说的那些故事后,我才知道天下之大,自己若蜉蝣仅仅窥得青天一角。怎么办?好像突然有了眷恋呢。”
桑泽纳拉本来还在笑,听到这话莫名有些不舒服:“你真信了?其实我那个时候是胡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你要是想去外面看看的话,我们立刻就能出发。”
阿什那哈哈笑了两声:“我也就随口乱说的,要是你觉得想补偿我,不如再多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
桑泽纳拉:“好啊,不如我带你去我家,我有很多话本和见闻随笔,你可以挑些喜欢的拿回去慢慢看。”
阿什那眼里满是雀跃:“行啊,那我明日带些春酪酥和花饼去找你。”
桑泽纳拉满口答应,阿什那摘得越发卖力。
次日一大早阿什那就到了山下,桑泽纳拉知道他来了就立马把人接了上去。
阿什那见到眼前的小院子眼睛亮了几分,左看右看,丝毫不见外。
“你家真好看,这花,这树,就连风景都这么好看,一眼就把整个长祁收入眼底了,怪不得你要住这。”
桑泽纳拉被他逗笑了:“进屋吧,带你去看看我的藏品。”
屋内,阿什那把带来的吃食摆了出来,桑泽纳拉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两个人就这样看着桑泽纳拉的随笔,讨论着那些地方。
看累了两人就聊起了天。
“其实你和我们不太一样吧。”阿什那喝了口茶水,一副你已经被我看破的样子。
桑泽纳拉看得好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阿什那一副我又不傻的表情:“你根本就不知道收敛,很简单就能看出来了。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候就不提了,这山上全都积满了雪,冷得要命,就你这地温度刚好,所以我猜……你是不是传说中的神仙?”
桑泽纳拉笑而不语,阿什那道:“没意思,我以为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呢,结果你这都不告诉我,真是伤心呐。”说着还瘪了瘪嘴。
桑泽纳拉道:“你觉得是就是了。”
阿什那略显夸张地说道:“简直三生有幸啊,我竟然和神仙是朋友,要被我阿爸阿妈知道了,回去得多烧点香了。”
桑泽纳拉笑骂:“得了啊,有点假了。”
阿什那捧着心口,神色认真:“我是真心的。”
桑泽纳拉懒得理他。
再后来,不是桑泽纳拉下山,就是阿什那上山。
阿什那整日不见人影,在一次吃早饭时,阿妈看似不经意道:“娃啊,你有钟意的姑娘了记得跟阿爸阿妈说说啊,我们都是过来人,可以帮忙相看相看。”她偶尔也会听人家说自家小子和一个没见过的漂亮姑娘在一块,孩子不主动说,那就只能自己开口问了。
阿什那被这么一问,有些脸红,大方承认:“我认识了一个特好的姑娘,下次介绍你们认识,不过人家姑娘不一定看得上我。”
阿爸闻言笑道:“我们家乖娃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啊。”
阿妈道:“不管人家看不看得上你,你都对人家好点啊。”
阿什那无奈笑道:“知道啦阿妈,放心吧,我吃饱了先走了啊。”
阿妈摇头对阿爸笑道:“这娃儿,就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样。”
阿爸听到妻子这样说,也被带着笑了起来。
桑泽纳拉在山下等着,老远就看见了阿什那手里提着两个坛子,问道“这是什么?”
阿什那拎起来给她看了下:“这东西叫酒,我阿爸喜欢,所以我偷偷拿了两坛来尝尝。”
桑泽纳拉摆了一张小桌子到院子里,两个人都很好奇酒是什么味道,一人拿了个小杯子。打开坛子的一瞬间,酒香就飘了出来,桑泽纳拉眼睛亮了几分,催促:“快给我尝尝。”
“别急,这就给你倒。”
桑泽纳拉看着杯子里像水一样的东西,举起来尝了一口,有点好喝。
阿什那喝得有些急,呛到了:“有些苦。”
“你慢点喝,我倒是觉得这东西一开始微微苦,但后面慢慢唇齿之间就留有一抹香气。”
阿什那照着桑泽纳拉的话喝了几杯,还是觉得有点不适应,那一坛酒就这样被桑泽纳拉一个人喝光了。她的脸颊也微微泛红,嘴里不停说着些什么,话比平时密了,但却不甚清晰。
阿什那看着剩下的一坛酒,想起了桑泽纳拉曾跟他讲过,某处地方的人会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把酒埋在树下,等到他们大婚那日再取出共饮。他日渐明白自己的心意,但也知自己无法一直和桑泽纳拉在一起。
他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私心轻声对桑泽纳拉道:“不如我们把剩下的这坛酒埋在那两棵树下吧,等你想喝了又可以拿出来。”
桑泽纳拉的头一点一点的,难得笑得有点傻。
“我当你同意了啊。”
阿什那刨好坑,刚想把酒放下去的时候,听见“砰”的一声,桑泽纳拉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阿什那看着,眼里满是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温柔。他洗干净手后把桑泽纳拉抱进了屋内。转头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纸,他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了什么,把它放入了信封中,连同酒一起埋了起来。
桑泽纳拉醒时,阿什那正抱着话本看着。阿什那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向她:“你醒了,下次还是少喝点吧。”放下书递了杯水给她。
把人晾在那自己休息,桑泽纳拉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下次就喝一小点。”还用手比了比。
阿什那笑笑:“我该要回家了,这个送给你。”阿什那把小半月鼓取下来挂在了桑泽纳拉的脖子上。
“怎么突然送我这个,你不是说这是你从小就带着的吗?”
“突然想起来认识这么久都没有送过你什么,身上最喜欢的也就这个了,收下吧。”
桑泽纳拉想了想:“那行吧,下次我也送你个好东西。”
阿什那眼里荡出丝丝笑意:“好。”
桑泽纳拉最终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因为属于长祁的劫难到来了。
长祁已经连着几个月没有下过雨了,太阳越来越毒辣,就连格里神山上的雪都化开了,高温炙烤着大地。人们为了寻找水源已经跑遍了周边各地,可长祁实在偏远,所能得到的水源有限。
桑泽纳拉谨记着神书的警告,对此一切置身事外,就连阿什那也狠下心不见了。
直到某一天,她想把那坛酒挖出来喝掉,看到了那封简短的信。她想起了阿什那,想起了长祁那些对她非常友好的人们。
她想如果身为一个神什么都做不了,那又为什么存在。接受他人供奉的同时不也承载着他人的期望吗?她从前冷眼旁观人间,从未停下脚步来听过他们的祈愿。如今在她心里,早已将他们视为牵挂,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桑泽纳拉果断下山,但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很多。龟裂的土地、枯败的草木,这一切似乎都不可逆转了。她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最终决定以自己为介引劫上身,保全长祁人。
顿时一道白光劈开天边,滚滚雷声随之而来,震耳欲聋。
长祁的人们都以为是要下雨了,有人奔走欢呼,有人相拥喜极而泣。可过了很久雨都没有下来,人们的眼神逐渐染上失望、绝望。
阿什那看着聚集在格里神山上的黑云,感到不对劲,连忙压住心慌,拼命赶过去。
这时,一道闪电对着桑泽纳拉劈下,桑泽纳拉准备硬生生受住的时候,被一个熟悉的味道环住了。只听一声惨叫,桑泽纳拉低下头,感到不知所措。
那人已面目全非,用轻飘飘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幸好……赶到了,你看得……真准……”
有什么东西自眼角滑落,滴在焦黑的身体上。
桑泽纳拉没有时间伤心,她把阿什那放远了些,重运转灵力,她成功引了劫,但雨一时仍下来。她只好剥下自己的一灵,以双目为载体,降下甘霖,最终形成了一个湖,后被人们称为玉泊湖。
桑泽纳拉见成功保住了长祁,便跌跌撞撞向阿什那走去。她本想将一灵直接放入阿什那体内,但饶是剩下的两灵皆有损伤,阿什那也无法承受得住这磅礴的力量。所以她设法将灵力放入半月鼓中,挂回了阿什那身上,也算是物归原主。一次性失去了两灵,且身受天劫,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
桑泽纳拉看着阿什那,嗓音温柔:“若是我侥幸得生,定会去找你的。”
她运转灵力,将阿什那送往足够安全的地方滋养,待他伤好后,他将会有一个新的生活。她也回到了山中,受天劫所扰,最终陷入了沉睡。
忽然,一道咔嚓在几人耳朵里响起,是昪灵仪裂了一道缝。
“你做了什么?昪灵仪为何会裂开?”桑泽纳拉皱眉面对贡多慈吉,实在难以保持友好态度。
贡多慈吉勾起一抹冷笑:“别挣扎了,我说过,要把你取而代之。”
“咔嚓咔嚓—砰—”又是几声响,昪灵仪彻底碎掉了,浊气四溢。
桑泽纳拉心不住下沉,快速翻着手,随后抛出了无形大网欲将其收紧,奈何那股力量过于分散,无论如何都聚不起来。贡多慈吉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幕。
几番纠缠下来,浊气彻底散开了。长祁像是被黑雾笼罩,生灵极速枯败,她听见了传来的微弱哭嚎。
“来不及了。”她想,再放任下去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她偏头轻叹一声,对贡多慈吉道:“如你所愿,明日再无我,你也该放下了。”
垂下的手再度快速翻转起来,一时间灵气铺满大地,不断上涌。昪灵仪没了,那么她再做一个就是了。
贡多慈吉看着桑泽纳拉的挣扎,一开始只觉舒心,可过后,心中又是一片空洞。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了,就算她消失了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突然想起那被刻意埋藏在深处的记忆,记起来其实他也曾得到过善意。
他带着妹妹离开后,在一个小店里帮忙打杂,他不怕脏更不怕苦,只是有一日,他实在太累了,端汤的时候差点撒在了客人衣服上,那客人是有钱人家,发了好一顿脾气,他就被人拉出去“教训”。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扔在外头,又冷又痛。他不甘心,可又毫无办法。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有人把他扶了起来,给他上药,递了吃食。他问为什么要帮他,那人只说了一句:你还没到命绝之时,可救。那人做完这些后就离开了,他睁大眼睛努力想记住那人远去的身影。
后来他因为妹妹,晕倒在格里神山下。醒时发现不远处有雷劈下,他想走,可没了力气,也因此因祸得福,他在散出的灵气庇佑下活了下来,并且多活了三百年。
在昭恩寺见到桑泽纳拉时,他突然感到命运的戏弄,被恨意支撑着活下来的他可悲地发现,救他的和伤他的竟是同一个,那些苦苦挣扎仿佛都成了笑话。
桑泽纳拉没有化作昪灵仪,而是选择用自己净化这方天地的浊气。
她最后循着哭声,对正抱着阿什那的塔卓尔轻笑道:“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的啊。”
桑泽纳拉消散了,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大地上,变成了盛放的花。落在了生灵身上,愈合了狰狞的伤疤。还有一些被风带走了,去往远方。她最终完成了她的宿命,回归了天地间。
贡多慈吉伸手接住了什么,慢慢拨动念珠,转身离开。
长祁没有了浊气,成了天地间最洁净的一片土地。
后来在长祁,那些长满的花意为神的祝福,风和雨也是。
桑泽纳拉离开后,长祁人还是会对着神山祈愿,即使他们知道,山上再也没有神明了。
格里神山的雪依旧终年不化。
此后世间再无神明,但信仰仍在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