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鼓裂开的那一瞬间,桑泽纳拉想起了被自己遗忘掉的曾经。
那时的她还总喜欢下山,喜欢到很远的地方去收集一些稀奇玩意。那日她买完话本回来,走到格里神山下时发现了一只小羊崽,那小羊崽看到了她就冲她咩咩叫,她感到甚是可爱,忍不住逗弄了起来。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坐着一位少年郎。墨发高束,朱唇含笑,眼眸干净明亮,俊美非常,通身气质张扬,让人见之便生好感。
那少年郎见到她,眼里满是惊艳之色。见她正逗着小羊,翻身下了马,冲她拱了拱手,嗓音清亮:“在下阿什那,这是我家掉队的小羊崽,甚是讨人喜欢。”
桑泽纳拉看着安静吃草的小羊,点了点头,弯眼赞同道:“确实很惹人喜欢,既是主人家,那你快将带它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阿什那看着桑泽纳拉就要向山上走去,连忙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桑泽纳拉转身看着他温和道:“吾名桑泽纳拉。”
一阵风吹过,见证了他们的相遇。
再次见到那位叫阿什那的少年时,他正在和一条狗抢东西吃。
“你的那一份已经被你吃掉了,不许抢我的了!”阿什那抱着手里的东西,飞快地爬上了一旁的树,“嘿嘿,等我吃完再下去带你玩哈!”
那只狗眼巴巴看向树上,又可怜巴巴地叫唤了几声。
桑泽纳拉在不远处看见了觉得很有趣,多停留了一会然后走开了。
桑泽纳拉在山中呆得闷了,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看见过一种长在树上的青果,想摘来尝尝,于是便下山来找了,但她找了很久都没看见。有些泄气时,看见了某棵树下的野花开得正好,停下来拨弄了一番。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吵闹声,桑泽纳拉抬眼望去,看见了一群人把一个小男孩按在地上打。她继续拨弄着花,就像没看到一样。
“住手!”一道声音如雷般在众人耳边响起,来人正是阿什那。
他方才正在树上吃着春酪酥,眼睛一撇就瞧见了桑泽纳拉的背影,连忙跳了下来追上去。正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小男孩被几人殴打,而桑泽纳拉轻飘飘看了一眼就漠视了眼前的一切。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复杂的看了桑泽纳拉一眼,接着果断出声呵止。
那几个人见来的是个毛头小子,凶神恶煞威胁道:“哪里蹦出来的小屁孩,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打。”
阿什那哪里怕他们,冲上去几人就打作一团。阿什那出手也狠,打得他们都龇牙咧嘴的。但终究还是个少年人,哪里会是那几人的对手,最后那几个人狠狠踢了阿什那和小男孩几脚就离开了。
阿什那身上没有一处不疼,脸上也破了相。那个小男孩躺在那里弱弱对阿什那道了声谢,阿什那抹了把嘴角的血,爽朗一笑:“客气什么,我看他们就喜欢仗着人多恃强凌弱。我们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大起来,到时候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那男孩不出声,阿什那侧头一看,男孩的脸上满是泪痕。阿什那有点慌了,立马翻身坐了起来,扯到了伤口,疼得他轻声“嘶”了下。他顾不上自己,手忙脚乱帮男孩擦着眼泪:“是太疼了吗?我们去找医师拿点药吧。”男孩摇了摇头,沉默着,他的泪好像流不尽、擦不完。阿什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并没有了解过男孩的生活,而他看起来很伤心。在绝对的痛苦面前,所有言语上的安慰都显得无力,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陪伴了。
一道修长身影站在了两人面前,递过来一个玉瓶。
“这是伤药,擦擦吧。”
阿什那心情复杂地接了过来。其实她做的也没错,就算站出来了能怎么样呢?也不能把那些人赶走,只是他觉得桑泽纳拉过于冷静了,冷静得显得冷漠,但还是道了声谢。
桑泽纳拉点点头,扭头继续去找青果了。
等那男孩发泄完了,阿什那给他擦了药后陪他一起回家。
“别说,这药还真挺管用的,擦完就不痛了。”
男孩听完扯着笑着点了点头,并不搭话。
到男孩家门口时,阿什那闻到了很浓的汤药味。
男孩怯怯懦懦道:“谢谢你,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说完就跑进屋里关上了门。
阿什那有些懵:“跑那么快做什么。”但也不生气,摇摇头就回自己家了。他想:阿妈看到这大花脸肯定要说我了,但这是见义勇为,自己还是占理的。
就在这天半夜里,长祁有一处着火了,阿什那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出门一看,睡意都跑没了。他呐呐道:“怎么有点像今天那个小兄弟的家。”
阿什那到时,火已经灭了。他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了眼前被烧得焦黑的房子,的确是那个男孩的家。
旁边有人议论:“听说这家就一小男孩和他阿爸一起住,两个人都得病了,借了不少钱。”
“可不是,我也借了点给他们,但是吧,大家伙的钱都是不容易挣来的,接济一点还成,但奈何这是个无底洞啊。”
“就是说啊,后来没有人愿意借他们钱了,那个小的就开始骗钱了,我听说今日还想行骗,被瓦加那群人打了一顿,啧啧,他们可不是好惹的。”
“我傍晚路过时,听到里面哭得可大声了,好像是他阿爸走了。剩他一个人,又要治病又要还钱的,也难怪想不开,命苦哟。”
阿什那就站在那里,耳朵嗡嗡作响。今天才认识的人,明天就没办法再见到了。
“阿什那?你来凑什么热闹,快回家去。”他好像听到了阿妈的声音,紧接着迷迷糊糊被一双宽大的手拉走了。
走出重重人群,他似有所感抬了下头,桑泽纳拉正站在不远处的小楼上,他们就这样隔着人海遥遥相望。
阿什那在格里神山山脚下已经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桑泽纳拉下山。
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是最后见过那个男孩的人,也可能是因为那是阿什那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所以他急需找到一个和他有共同见证的人。
阿什那见到桑泽纳拉,连忙跟了过去,和她并肩走着。阿什那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他不知道该从哪个说起。
桑泽纳拉走到小河边的树下坐了下来,笑盈盈看着阿什那:“想说什么就说吧,要不你这些天不是白等了。”
阿什那听到这话就知道这人是故意让他等的,也没生气,坐到了她旁边去,问了他最开始看见桑泽纳拉就想问的:“你住山上不冷吗?”他好奇很久了,山上那么冷,这人住也就算了,衣服还就穿那么点。
桑泽纳拉听了弯了弯眼:“好奇的话下次可以带你去看看。”
这么一句话把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些。阿什那看见桑泽纳拉把玩地上的草,便对她道:“我们长祁人喜欢用这种草编东西,我教你啊。”
“好。”
阿什那教了很多花样,桑泽纳拉学得也快。
阿什那有些惊喜:“你真的是第一次编吗?”
桑泽纳拉闻言笑笑,两个人相处也渐渐融洽。
阿什那没什么可教的了,开始往河里扔小石子,半晌突然冒出一句话:“当时那男孩被打的时候,你为什么装做没看见?你明明挺在意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大晚上的跑过去看。不害怕也不阻止,不上前也不离开,难不成还等着给人收尸啊。
桑泽纳拉看着水面荡起的圈圈纹路,轻声道:“我不做多余之事,不救将亡之人。”
阿什那听得莫名其妙:“你怎么就能知道他活不久?”
桑泽纳拉耐心解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线,那日见到他时,我看见属于他的那条快要消失了,说明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阿什那:“说得神神叨叨的,那你看看我的生命线什么时候消失?”
桑泽纳拉还真就认真看了起来,越看眉皱得越深。阿什那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也跟着揪起来了。
“你那什么表情,不会我也快没了吧。嗐,你别有负担,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一定会信,信了我也不怕,还能尽早写封遗书……”
桑泽纳拉听着这人的絮絮叨叨,开口道:“你确实快死了,不过你这命线有些奇怪,中间断开了后面却又被接上了,至于具体的我也无法窥探半分,这还真是奇了。”
阿什那:“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死了然后又活了是吗?哪有人是这样的,死了就是死了,还又死又活的,你果然是瞎说的。”
“随你信不信。”
“哎,我信还不成。”
桑泽纳拉看着眼前一脸坦然的人:“你不怕吗?”她之前看到过很多将死人都拼了命想活下去。”
阿什那道:“怎么可能不怕,就是因为怕才想找你的,不过怕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我还没二十岁,就被你咒要死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生命短暂,那一天总会到来,或早或晚。我的过往没有遗憾,对以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期待,只是希望家人不要太过牵挂于我,毕竟……逝去的人已不再,徒留生者悲痛,这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桑泽纳拉看着他,头顶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停下歇脚的飞鸟结伴远去。
她活了这么多年,其实并未真正了解过存在于这世间的人,也并未了解过生命。原来,那个被人赋予厚重的话题,也会被人轻飘飘地提起。
那日以后,桑泽纳拉下山的次数变得多了,她不再四处去找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了,因为她发现阿什那这人就挺有意思的。
他会教她骑马,给她做好吃的糕点,还会带她走街串巷陪她玩。就算是那些她曾见过的,感到索然无味的事情,在和他一起时做时总会有新奇的体验。阿什那身上有股蓬勃的朝气,和他在一起感觉非常轻松。
阿什那也很喜欢和桑泽纳拉在一起,她好像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东西。听着她娓娓讲述的那些,就好像他也去到了那些遥远的地方,感受了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