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酉时六刻,解忧居。

    西京繁华依旧,楼下推杯换盏之音未绝,二楼雅间端坐了一年轻公子,碧色茶盏被他持在手中把玩,似乎是在等人。

    其实他坐了有一会儿了,神色却无丝毫不耐,广袖下笼着一本近年流行的话本,时不时翻两页,看得也并未很认真。

    一个下巴上长了几缕青须的男人走上楼来,他生得两腮凹陷,身材却十分魁梧,活像野猪身上生了鼠头。虽一身衣服十分气派华贵,但相貌猥琐,倒好似山鸡扮凤凰,说不出得古怪。

    “公子请进吧,堂主等候多时了。”

    那人瞧了瞧立在门边的女子,眼神油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倒也没放肆,推门而入。

    门马上要关闭的下一秒,谁也没看清门边那女子是怎么动的,这公子的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踉跄着进了屋,险些给屋内的人行了个大礼。

    “哎呦,沈公子,这可使不得。”屋内人并未起身,佯装惊讶地放下了话本子,对面前那人道。

    姓沈的忍了半天才把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咽下去,抬头看着眼前之人,却不由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路路通的堂主竟然这么年轻,虽以轻纱遮面,但此人气度不凡,微风起落,白衣广袖之下,必定藏了一副美人皮相。

    他心里本还有些警惕的心放下了三分。

    “沈公子坐,也莫白来一趟,尝一尝解忧居的好茶,可还合公子的胃口?”

    那人听堂主这一番话,倒品出了别的意味:“白来一趟?看来堂主是不打算把我沈家的家产还回来了。”

    白衣公子讶道:“还?此话怎讲,令堂一腔报国之志引人钦佩,捐献的家产皆是为了大齐边关稳固,当时和路路通商议多时才成了好事,公子这么一讲,倒好像我独吞了去......”

    “一个死人说的话算得了什么?如今我才是沈家的家主!”

    白衣公子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世事无常,沈兄半月前还和我把酒言欢,而今溘然仙逝,实在令人感怀。”

    见那沈公子还要说话,白衣公子悠悠冒出一句:“沈公子,你们沈家的事我不便参与,但老家主之所以做此决断,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年纪轻轻,只要日后安分守己,几代攒下来的殷实家底也够衣食无忧,在下冲着与老家主的旧交,便赠两个铺面给沈家,沈公子便去了吧,日后也不必再找来。”

    沈公子听闻自己被这年轻人当了晚辈教训,一阵怒意再也压制不住,见此人松口,更料定他是个可以捏上一捏的软柿子,便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满桌的杯盘一跳:“你个小白脸竟敢这样打发我,我便告诉你......”

    “沈公子有功夫在我这里撒泼,不妨家去再细查一查账。”白衣公子头也未抬,慢条斯理道:“我听说,西京上个月的姚家因放了印子钱,姚大公子现在还在狱中呢,尚不知如何发落。”

    沈公子周身一抖。

    “对了,沈公子在京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却未曾听说对商道有什么涉猎,如今做了家主倒是很让我意外......沈公子知道怎么查账吧?”

    这姓沈的本是个臭名远扬的京城纨绔,成日里只懂在花街柳巷偎红倚翠,本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却偏偏自命不凡,觉得这天下都有愧于他,他本就没什么脑子,听了这话气得直喘气,竟突然暴起想要动手。

    白衣公子一动未动,随后只听轰地一声,房门豁然大开雪白的刀光一闪,直接架在了沈公子的脖子上。

    那姓沈的突受此机,大叫一声,斜着眼睛向下看去,看见了自己脖子上一道鲜红的血。

    他霎时周身虚软,昏了过去。

    韩濯踢开这长得分外饱满的沈公子,回头看去,唯余空空杯盏,哪还有白衣公子的身影?

    她眯起眼睛,提着刀从敞开的窗口追了出去。

    解忧居背后是几道交错纵横的小巷,宋青瑛从楼上逃出来时,还扯破了半片衣角。

    亏他在那沈草包那泰然自若,此刻遇上故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来不及整理划了一道口子的胳膊,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了跑。

    韩濯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睁睁瞧见他拐进了旁边一个巷角。

    是个死胡同。

    韩濯突然就没再追了。

    她觉得方才没来得及涌上来的一阵血气此刻漫上了眼,韩濯紧了紧拳,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我告诉你。”

    韩濯的声音几乎是平静的,可似乎下一秒便山呼海啸。

    “我数三个数,你不出来,以后这辈子也别见了。你的臭钱,也别想着让我收。”

    平复了一下呼吸后,韩濯没有丝毫预兆地转身就走。

    她步子很快,当真杀伐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行走如风间,隐约听见身后似乎有人隐隐喊她的名字。

    她的腿被人抱住了。

    宋青瑛只觉得一阵大力将他甩在丈外,而他抬头之时,雪亮的刀剑对上了自己的喉咙。

    韩濯面无表情道:“你最好是有了什么别的相好,看在那个姑娘的份上,我或许可以不杀了你。”

    宋青瑛喉咙滚动片刻顺着韩濯的力道扬起了脸:“那你杀了我吧。”

    “我甘之如饴。”

    那把自己送的刀如降罚的雷霆一般砍了下来,宋青瑛整个人都呆呆的,躲也没躲。

    可他随后感到脸上一凉。

    “别!”他失声叫了出来,左手下意识护住了右脸。

    可韩濯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手掰了下来,韩濯看清楚了,在他右耳下至脖颈,有一道细而又浅的疤痕。

    ......

    就这?

    韩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

    宋青瑛却崩溃了,爬起来去摸索面纱,还没摸到就被韩濯提了起来。

    “右手怎么了?”

    ......

    “说话!”

    韩濯方才就注意到,宋青瑛的右手一直拢在袖子里,方才举杯也好攀墙也罢用的都是左手。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左撇子?

    宋青瑛挣动半天,带着一种类似绝望的心境把毕生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可韩濯也红了眼,他那里拗得过?很快,他的右手便被强行剥了出来。

    韩濯愣住了。

    那右手手腕纤细欲折,手掌却明显浮肿,以一种及其怪异的状态扭曲着,拇指扣在四指之内,不细看,还以为是断了。

    遮掩已久的狼狈就这么大剌剌被日思夜想的人摊了开来,宋青瑛却突然平静了。

    “废了。”

    “什么?”

    宋青瑛看着韩濯,竟然微微笑了笑:“废了,一点感觉也没有,写不了字,也拿不了剑。”

    随后笑了一声:“不过就算没废,我的剑在你眼里大概和废铁也没什么区别。”

    “可以动手了么?”

    远处隐隐能听见面馆老板切肉的声音和小贩的吆喝声。

    “当啷”一声,韩濯的刀掉落在地。

    宋青瑛睁眼,只看见了她满脸的泪。

    他一颗心鼓噪得厉害,惶惶想站起来替她擦眼泪,刚刚起身便迎上了韩濯的巴掌,脸颊现出五根鲜红的印子。

    “你这个混蛋!”韩濯再也忍不住,拎起宋青瑛的衣襟吼道:“我恨不得你五岁时就死掉!”

    可随后,宋青瑛的嘴被粗暴地堵住了,狠狠磕了一下,撞得既麻又痛,他尝到了血的气息。

    他说不出话来,被韩濯吻得像要溺死的人,在空隙中偷了几口气:“别在这儿......”

    韩濯喘了几口气:“你住哪?”

    院子里尚有两株病怏怏的杏树,花早早谢了,芽叶并未很密,在晚风中颤颤巍巍地发抖,“砰”地一声院门大开,震得近前的枝条摇晃。

    韩濯黑着一张脸,几乎是拽着宋青瑛进了门。本来是用扛的,可宋青瑛的身量不同往日,已长长地抽了条,韩濯扛着一截还要拖在地上一截,只好作罢。

    宋青瑛被摔在床铺上,简直被她霸道得想笑,这人真是一点也不见外,上来就扒自己衣裳。

    “清之!”

    “不愿意就杀了。”韩濯冷冷道。

    “不是,不是……我愿意的。”

    宋青瑛耳朵迅速地红了起来,可他拽着韩濯坐了起来:“我去沐浴。”

    “不准。”

    ……

    “我真的不跑,真的。”

    韩濯不为所动。

    宋青瑛微微侧了侧脸,突然颤声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韩濯没料到他还能打这一张牌,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谁知宋青瑛见状脸色更白了,一边起身一边拢着方才被韩濯剥下来的衣裳,竟是要下床。

    “干什么去!”

    宋青瑛简直要哭出来:“我去拿面纱遮一遮,你先别看……”

    韩濯不由分说将他甩了回来。

    宋青瑛手足无措地想避开韩濯的目光,可对方却立在立在他面前,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宋青瑛大囧,扭过头去不看,却被韩濯掰正了脸。

    “丑么?”

    韩濯的胸腹,手臂上叠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的浅浅一条白线,有的却狰狞得仿佛要将人撕裂开。

    “丑也没办法,你胆敢……”

    韩濯不说话了。

    宋青瑛搂住了她的腰,沿着那条横跨胸腹的疤痕吻了上去。

    湿润的眼泪。

    “对不起。”宋青瑛哽咽出声:“我不是有意……我当初……”

    “少废话了。”韩濯嗓子有点哑:“你到底行不行?”

    “天元和小目她们……”

    “早两个时辰前我就见过她们了,”韩濯说着,把宋青瑛按了下去:“不然你以为她们为什么不来追?”

    “我……”

    两人赤诚相待,脑子却热不起来,伤的伤,残的残,眼泪滑下来,浸得心口一片冰凉,噩梦初醒,纠缠到一块时都失了理智,韩濯手上没收住劲儿,把人的后背上抓出两道血痕。

    “姐姐……”宋青瑛魔怔一般趴在韩濯耳边一迭声地唤,韩濯听不清,被他弄得不耐,一巴掌甩了上去:“换一边…右边聋了。”

    ......

    宋青瑛顿住了,泪珠子砸在韩濯身上,烫得厉害。

    “姐姐,你杀了我吧……”

    痛快些,好过这样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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