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明灭,在墙上投出一张摇曳纤薄的影来,天色已晚,自赵妈妈三年前去世后,公主府已少人打理,就只有几个白兰茵塞过来负责定时洒扫的几个丫头小厮,如今府上主人回来,没来得及也没打算多添几个下人,整个府邸安静极了,因着过于安静,反而使宋青瑛有一种抓不到实处的心慌,看账本也定不下来。
听到门口处的响动,宋青瑛下意识回头去看。
韩濯刚刚沐浴过,披散着一头长发,头发擦得很糊弄,发尾还在滴水。他二人重逢不久,这样不设防的韩濯并不多见,她一面走进屋一面道:“还在看账?注意着别看坏眼睛......我之前在雁关时琢磨着弄出了个汽灯来,还不成熟,但比这个可亮多了,整个大齐独一份,我都不舍得使,早知道,我就拿回京给你用了。”
宋青瑛看着她的模样呆了呆,没应韩濯的话。
“你怎么了?”
宋青瑛放下了账本:“姐姐,你真好看。”
韩濯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好面子得很,只能笑骂了两句掩饰害臊。
宋青瑛取了干净帕子来,和韩濯一同坐在床上给她擦头发:“虽然快入夏了,但这么湿哒哒地洇着会生病的,头发没干就莫到风口上去站。”
“哪那么容易生病?”韩濯懒洋洋道,对宋青瑛的一番服务十分受用。
宋青瑛开始帮她梳头发,动作很轻,有点痒,韩濯将梳子夺了过来:“好了好了我自己来,这么梳要到猴年马月去?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玩意一碰就碎,这么小心做甚?”
宋青瑛顿了顿,下意识将右手又藏到了袖子里面。
韩濯注意到了,沉默着梳了一会儿,便毫无预兆地伸手去牵他的右手。
宋青瑛没躲开,也不大敢拒绝,韩濯双手捧起来,转了转他的手指关节,认真问道:“痛么?”
宋青瑛摇摇头:“没感觉。”
韩濯不懂医术,只在李三三身边耳濡目染知道了几个穴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但此刻还是认真地按着他的手:“这里呢?”
“......不痛。”
“这里呢?”
......
韩濯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人贴了上去,她手里还拽着宋青瑛的爪子没有松开,后脑勺已经触到了柔软的床铺。
“不是吧,你......”韩濯笑着,顺手揽住了像只小狗一样细细碎碎亲人的宋青瑛。
“驸马......”
这动静九曲回肠,不像从宋青瑛嘴里出来的,韩濯默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把扎在怀里的生物捞起来笑道:“殿下,年纪轻轻这么纵/欲,可不是好事。”
宋青瑛肉眼可见卡了一下壳,脸红得滴血,仿佛认定自己得了拒绝,方才不要的面子后知后觉统统捡了回来,起身时还栽了一下。
谁知韩濯拽着人领子,又把人拽了回来。
“臣亵衣被打湿了。”韩濯眼角透出一点笑意:“殿下帮帮忙。”
宋青瑛咽了咽口水:“怎么帮?”
韩濯指了指他的耳朵,似乎有什么话附耳要讲,待宋青瑛贴过去时,却一个翻身压了回去,堵住了他的嘴。
......
宋青瑛在这方面是个行动派。
“清之,你说句话......”
说个屁!韩濯觉得有病,扭过头去不看他。
“清之......”
宋青瑛贴着她的左耳喘得厉害,勾得她心里既燥又软,想把他压回去欺负一番,又想把他搂紧好好疼一疼。韩濯一只手被攥紧按在床铺上,老老实实任他攥,却顺着扭过头时的目光瞧见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一旁,敲得心脏闷疼。
她伸出左边的胳膊,膀子上延展出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漂亮得很,她将宋青瑛毫无知觉的手捞了过来,缓缓分开他纠在一处的五指,牢牢牵住他,缓缓挤了进去,十指相扣。
宋青瑛突然停了下来,心里好像又甜又重的东西砸下,在所有的欲望背后,现出千百次的珍而重之。
韩濯看着宋青瑛的傻样,没忍住笑了笑,却被此人趁着她卸下防备时逼出了两声喘,韩濯有那么几忽儿的失神,这么一打岔,脑子里又开始七弯八拐。
“王公辅之前弹劾我的折子圣上虽然没理,但之前召我进宫面圣,曾试探着要我与王家女儿议亲。”
宋青瑛一愣,有些不满,却顺着韩濯话头闷声道:“嗯。”
“嫂嫂之前说,枕边人的心思往往最是难测......轻点......这意思是不是说皇上和娘娘他们对王公辅的意见本身就有分歧?”
“皇兄...不,皇上他是是个重感情的仁义之君。”
韩濯有点不耐,把人推了坐起来:“唔......的确如此,圣上念着我的好,却也同样会念王公辅的旧情,更何况那是他血脉相连的亲舅舅。”
“是,”宋青瑛抱着韩濯,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歇了一会儿:“清之是觉得王公辅未必那么老实?”
“自然。”韩濯道:“谁到了他这个位置,都会惹人怀疑,我有这种猜测自然也不过分,但他每一步都及其周密,教怀疑他的人都没了底气,如果他的毫无野心真是装的,那这人真是太可怕了。”
宋青瑛道:“古之成大事者,皆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当初永王宫变之时,他那样快便得了信任,做低伏小,这样的心性不是常人能有。”
这也确实是韩濯的疑虑,当初他扮猪吃老虎直接送走了永王,那如今呢?
韩濯随即笑了笑:“他若当真是为大齐殚精竭虑的良相,反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清之倒不必这样说,”宋青瑛重新按着韩濯躺了下来:“不论如何,他结党是事实,更何况几年来,与之对立的一党有不少位高权重之人因或大或小的事或降职或被贬,若说这里面没有他做文章,傻子才会相信,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
韩濯捋了捋他汗湿的头发:“什么?”
宋青瑛缓了缓,道:“清之因王公辅当年蛰伏算计永王而心有忧虑,你又怎知王公辅之前弹劾你多次,不是因为你当年全韩家忠名,拼死护主而忌惮你呢?”
韩濯被他的一番话说得一激灵。
这五年来她全心全意都是眼前的事情,打仗,造新式军火......沉浸在一堆须得投进大量精力的事中去忙得不可开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至亲离散的现实,她本就不喜欢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再加上宋青瑛杳无音信后便更不愿接触了,只漠然想着他们皇上娘娘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就算把自己拽去送死也没那么所谓了。
如今宋青瑛失而复得,她仿佛刚刚从一片剥离了感官的地狱中回到人间,开始愿意为了“好好在大齐活着”做些努力,重新将眼光投向朝堂中的明枪暗箭,才后知后觉觉得步步凶险。
见韩濯如此反应,宋青瑛一边捋着她的头发一边道:“清之如何打算?”
韩濯翻了个身,道:“我怎么打算,现在能做的也实在有限......嫂嫂又被娘娘召进宫里了,这回带着珺儿一起......这个频率,几乎要在皇宫住下了,这是不是代表着,至少娘娘一直对王公辅有所防备?”
“嗯......”宋青瑛道:“皇上也未必没有防备,只是......”
“性情优柔。”韩濯一锤定音。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宋青瑛顿了顿,但也清楚韩濯人后百无禁忌的德行,于是默默认了。
“清之在朝中可与什么人熟识?”
“老师早已致仕,相熟的只一个崔子盛......不过他铁了心做清流,我年少时与同窗同门相交都不错,不过至交却少,惭愧,这几年来我也没想着多探查探查朝堂内的风声......”
“清之记不记得张太师?”
韩濯觉得耳熟,随后回想起来,当年在灌州遇见的朗祁月和姚申的老师嘛,于是道:“记得,他是做过皇帝老师的,你可知他是什么态度?”
宋青瑛道:“他老人家不显山不露水,他的态度如何,我也并不敢说,只是......他的得意门生就在今年开春被人弹劾,贬谪到潮州去了。”
韩濯微微眨了眨眼,又听他道:“那得意门生没少在朝堂上骂过王公辅,他去了潮州之后,张太师称病不出一月之久。”
韩濯心里有了数,于是点了点头。
一番下来二人都有些困倦,韩濯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觉得有什么东西硌人,伸手一探,捞出来几本小册子。
宋青瑛见状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却也没伸手拦。
韩濯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随手翻了起来,竟然发现装订极其精美,甚至还配了插图。
“那韩清之少年心性,见公主神色冷漠,对自己一番陈情丝毫不领受。想他文采风流,容色气度更是昳丽,当年满楼红袖招,多少貌美女子为之倾倒,哪里受过这等气,思及至此,便不顾公主惊呼,提起他腰间衣料,向榻上摔将上去,直道‘好气,好气也,你这般......’”
韩濯读到这,手腕一抖,没好意思把那个词说出来,改成了闭嘴直接看。
“公主身量纤细窈窕,哪里受得住驸马此番调弄,但见公主××微颤,一双玉手......”
“这也太俗了。”韩濯看不下去了,直接评价道:“还是老套剧情,两人误会,一个不长嘴,一个不听解释,最后竟然还得靠强制敦伦一番,便被睡服了?就骨酥筋软,万分依恋了?这一看就是男人写的东西。”
随后看向宋青瑛,诧异道:“你喜欢看这个?”
宋青瑛红着脸:“不是,只是现在市面上写你我的本子没有很多了.......”
韩濯眯着眼瞧了瞧作者名讳:“霍,名字有点耳熟,这不是之前写我和崔子盛那位么,怎么转了性写咱们两个?”
“这我却不知,不过常去买他书的人还因此恼了,大张旗鼓闹了一番......人家还是更喜欢看你和崔大人在一处。”
好委屈啊。
韩濯莫名从宋青瑛的表情里品出了一点小黄书里他神色委屈,泪光点点的意思,突然就理解了古往今来这种书为何有这么多受众。
好吧,我也是俗人,韩濯想道:宋青瑛这个样子,她还是招架不住。
“你喜欢这书里的什么?”韩濯欺身上前,笑意盈盈:“这里面把我写得这样霸道,你还喜欢?”
......
韩濯本没想到从宋青瑛嘴里说出什么,谁知他却小声开了口。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青瑛摇摇头,示意不再说了。
韩濯点了点右耳,道:“你要体谅我一下,我听力比常人差一些。”
宋青瑛心里被猛锤了一下,于是凑上前,在耳边道:“喜欢。”
“我知道你是顶顶体贴温柔的,但是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韩濯接着调戏:“在床上呢?”
宋青瑛憋了半天,道:“那还是霸道些吧。”
韩濯被萌了一脸血,笑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