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了客,谢明晗紧绷的神经一松,不由坐下不住揉捏额角。
她正疲乏,无意间瞥见青荷面上不自然的神色,不由皱眉。
“如何?有话便说。”她只是深吸口气,缓了缓内心无言的郁躁。
青荷却是先退两步,小心地觑着她面上的神情,略一犹豫,还是道:“小姐,将军重情,尤其重视手下将士,您还是……”
“……”谢明晗听她这含糊的话,不由提高声量,“不妨直言。”
“咚。”青荷猛地一跪,面上似下定决心,“小姐,何小姐毕竟是副将留下的家属,您平时口头言语两句兴许不会如何,若您当真伤了人,只怕将军震怒。”
这番话说得可谓言真意切,若被规劝的不是她便更好了。
被这番话一说,谢婉宁面上有些愤色,还有些委屈。
这倒是稀奇,说得她多恶毒,会把那何小姐吃了不成?好心见她身子单薄,多安排些丫头去照顾她还照顾错了不成?
她正待发作,但青荷毕竟自幼伴着她长大,也就冷静下来,一细想却是心惊。
青荷素来沉稳,无缘无故必不会有此言论,那其何故认为派去的人是去为难清荣的,甚至到伤人的程度?
沉默良久,室内仿佛空气都凝重了。
待她回神,却见人还跪在跟前,不由面色一变,觉出些后悔来。
她语气不由柔了下来,“还跪着作甚?下去歇息吧。我知晓了,明日让管事派人去敲打一下府内人,不得苛待轻慢清荣小姐。”
青荷正待出去,闻言似有些不敢置信,动作一顿,随即忙笑道,“小姐想开便好,奴婢这便去办。”
随着珠帘晃荡的声音渐歇,室内又恢复了宁静。
她掐着手心,从忧虑中回神。
先前不觉,现在从青荷的态度中便可窥见一些端倪。
徐洲尚且不熟,可青荷却可谓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却也是这般反应。这记忆模糊的三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却是不知,此事她一时也理不清缘由。
一容长脸的嬷嬷瞧着外院新进的两个洒扫丫头,不屑地撇嘴。
随即她面上带了些担忧回身走到何清荣近旁道,“小姐,这谢夫人愈发过分了,竟还派人来监视您。”
坐于案前的女子闻言,抬头瞥了一眼,顺手丢了茶盏,“嬷嬷,慎言。”语气还是颇平静,并不似大动肝火的模样。
“啪”地一声脆响,茶盏四分五裂。
那瞧着有些老态的嬷嬷顿时闭嘴不言,“小姐教训的是。”
“放在外院观察几天,若是个省心的,便一切照常,不许刻意为难。”何清荣合上书,吩咐道。
那嬷嬷领了命,却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女子望向窗外,半晌都未收回视线。
可院中并未有什么稀奇,除了些常见的花草。
梧桐苑内,几个侍女忙前忙后。
虽心存疑虑,可谢婉宁到底心大,没多久便要出门闲逛。
待她耐住性子由侍女梳妆,特吩咐简单些,方便出门而不必繁琐精致。
她一时瞧着铜镜内面容姣好的女子,不由心神恍惚,这倒是有了几分陌生。
年少时性情热烈,最喜绯裙珠翠,倒显有这般素净的时候。
由着侍女伺候换了件纱衣,她视线才有了聚焦,“好了,下去吧。”
行至角门,刚要出去,便见守门的小厮犹豫地略上前一步行礼道,:“夫人,将军吩咐您一月内需待在府中静养。”
那小厮年纪瞧着不大,却是有些胆怯的模样。
谢婉宁闻言,被扫了兴致,正待发作。
但转念一想,到底跟底下人没什么关系。
也罢,正待转身离开,却撞见了老管家迎着人从另一侧门进来。
来了男客,理应见礼后避让的。
可这人瞧着却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是何处见过,想来是入府前有过一面之缘罢。
她不打算对小厮发难,也不打算掺和府内正事儿,互相见礼后便也带着侍女回去了。
堂内屏退左右,唯有两人的心腹侍卫守在门外。
徐洲用茶汤温杯洗茶后,给对面倒了一杯,以手示意。
“多谢将军,不知上次提议之事考虑得如何了?”来人从容地接过茶盏,浅啜一口,随即问道。
徐洲面上无甚表情,品着茶并不答话。
那人见状,便也清楚了。嗤笑一声,“将军可要考虑好,莫待失了时机后追悔莫及。”
来人并未有多显赫的身份,不过好歹背后之人不凡。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不过他大抵是忘了,如今说到底,尘埃未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虽是皇子门客,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介白身,却也这般放肆了。
圣上如今正值壮年,不说励精图治,却日渐沉迷于炼丹修仙。
朝野上下渐渐被大太监容玉和姜首辅一派把持。
这五皇子既不是权宦一派,也不是姜首辅一派。不过外家是镇国公府,也算是一助力。
不过徐洲最初也是因背后并无世家势力才能得圣上信任。
他是武将,是纯臣,背后投靠皇子夺嫡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更别提圣上并未风烛残年,所以他只是请人喝了杯茶,便把人送走了。
待人走后,徐洲不由皱眉,那条横亘眉眼的疤痕也跟着扭曲起来。
要变天了。已有三位成年皇子虎视眈眈,太子之位却仍空悬。
皇子之中,大皇子生母为掖庭奴婢,却心机深沉,不缺谋略。三皇子于贤妃所出,更是自幼习武,更是沙场征战过,勇大于谋。五皇子是中宫所出,身份尊贵却性情暴躁,空有大志。
不知圣上如何考虑,但中宫嫡子却迟迟未被立为储君,便也可窥探一二。
镇国公原先统领的虎啸军只怕危险了。
他垂下眼睑,面上神色有些复杂。
镇国公其人也算一代猛将,可谁知竟也卷进这权力的漩涡。
“徐洲!”突地一声呼唤,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来人不顾侍卫的劝阻,在门口呼喊着。
只见谢婉宁拨开青荷的阻拦,便冲到了门口。
徐洲都不用侧目去看,也知是何人。
一时复杂心情顿消,倒颇有些无奈。
“进来罢。”他只是坐回案前,对外吩咐道。
“将军为何还让我修养一月,早已无碍了。”谢婉宁快步过来,不客气地问道。
他只是打量一眼,暗自想到,“瞧着虽是一副柔弱模样,可却是中气十足。”
不过禁足府内当真是为她好,如今朝中局势尚不明朗,他又掌有兵权,只怕有心人都虎视眈眈盯着将军府。
他这夫人,容貌明艳,性情倒也算个良善重情的。只可惜,养的过于天真愚蠢了些,也罢,到底是贵族家的千金小姐。
脑海中飞快闪过这些念头,徐洲倒也不忘应答,“你身体无碍也暂且待在府中,若有何想要的钗环首饰,或是旁的,吩咐底下人就是了。”
谢婉宁闻言,眉头一挑,却不是生气,反倒稀奇。
她虽骄纵了些,到底不是蠢的。况且这冷煞神倒显有这般温情的时候。
是的,虽然徐洲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语气却是和缓起来,他心情并不算太差。
而且后面这句话怎么都算是安抚,那不让出府应该并不是因厌恶故意禁足她。
想明白这点,再想起之前刚痊愈时对他大放厥词,谢婉宁也有些后悔了。
说到底,虽然徐洲不是她少女慕艾的类型,却也称得上英雄。
倒把来时的气愤消去大半,理智回归后,便也有些局促。
“对了,你来的正巧。既已好了,倒也有另一件事告知你。”说道此处,他面上带了些忧虑。
“前日我着人把云姐儿从汝州接回来了。她自幼患有不足之症,不求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但也别刻意冷落。”徐洲说到此处,把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显然是敲打之意。
“云姐儿?”她重复着呢喃一句,眼神转而看向徐洲。
男子未说话,只是目光突地变了,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她,“你竟真是患了头疾,连女儿都不记得了。”
他快步行至女子身侧,俯下身与其对视,“云姐儿是我们的女儿,哪怕不喜我,你也别疏远了她。”
谢婉宁如遭雷击,一时只见他那诚恳的眼神,脑中其实空白一瞬。
待过了几秒,她猛地起身,一时退了两步。下意识目光循着斜后方扫去,待没见到熟悉的身影,才想起人在门外侯着。
“我的女儿,那,那她为何在汝州?算来不过一两岁的年纪,你竟也把人送出去了?”谢婉宁从震惊中回神,便不由问道。
却只见男子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如今云姐儿身子骨康健了些,受些颠沛之苦倒也值得了。”徐洲却是未细说,只是简单带过。“既有这份心,你便多去看看吧。乳母到底也只是奶嬷嬷。”
待出了门,谢婉宁面上都还有些恍惚之色。
青荷见她神色有异,一时也不敢多问,只以为两人又起争执。
毕竟小姐大半年前突然脾气暴躁起来,屡次与将军闹得不愉快,夫妻情分也淡了,争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