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滇南的驿道窄得像一条蛇,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

    “背脚”冯老拐,肩扛高篾箩,颈上系一块红色汗帕子,脚上是媳妇编的草鞋,手持打杵走在狭窄的驿道上。

    右腿旧伤隐隐作痛,早些年在道上摔的,从此走路就有些跛,得了这么个外号。

    远处天空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

    驿道格外狭窄,脚下的石子骨碌到崖边落下,石子擦过山壁发出哒哒声响,回荡在谷中。

    摸了摸腰间别着的烟袋,冯老拐想着过了这段窄道,进前面山洞里避避,好好抽上一锅。

    今天运气不错,背出去的菌儿都卖光了,不止今天的,往后每一天的货都不愁卖了。

    就在晌午,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在露天大集上扯着喉咙吆喝卖菌儿时,迎来了他此生最幸运的时刻

    ——他被一位富商看中,捞出来做了典型。

    老冯穿着破草鞋,裹着破衣服,背着破篾箩,乃是穷苦大众的典型。

    富商喜欢做慈善,深谙典型的重要性。于是当即拍板,以后老冯的山货他全包了,只需每隔两天送来一箩,品种不限,即可得到两块大洋。

    现在,冯老拐箩里放着一块刚割的五花肉,肉摊老板还送了一块猪肺。

    待会儿回家让媳妇做个爆炒猪肺,再炖一锅红烧肉,肥肉香润,瘦肉有嚼劲。

    脚步不自觉加快,跛腿轻一点地,另一条好腿立马跟上,仿佛就要原地跳起来。

    嘴里哼着二里半腔,歌词是即兴创作的。

    二里半腔曲调高昂,哼唱起来仿佛全世界都变得安静,耳朵里全是歌声。

    一曲唱完老冯拐颇有些自得,年轻的时候他可是村里有名的“创作家”,媳妇也有一半是唱来的。

    此时骤然停下,周遭的诸多声音重新回到耳畔。

    风吹过峡谷的呼呼声,草木相互摩擦发出的莎莎声,还有……皮鞋在土地上走动产生的刮擦声。

    不是从他脚下传出的,他穿的是草鞋!

    心脏顿时吊到嗓子眼儿。

    前面是一个转弯,山路紧贴着石壁。

    老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凭声音判断,不是马帮,马帮通常成群结队,不会单独行动。

    僵直的肩膀微微放松,不是马帮就好。

    也不怪他紧张,滇昙驿道常有路段狭不过二三尺,有进无退。

    若有马帮狭路相逢,强者自可扬鞭夺路,弱者若知进退,当卸货让道,尚可保全性命。若实力相当,各不相让,则刀光血影,在所难免。

    老冯把肩上扁担取下,竖在一旁,篾箩靠边踢了踢,身侧留出道路。后背紧贴石壁而站,双手下垂,做足本分人模样,要等那头的人先过去。

    乌云蚕食了峡谷上方最后一线天空,谷内光线昏暗,隐隐有雷声滚动,迟迟不曾落下。

    转弯处出现一团黑影,慢慢往前移动。

    来人身穿深色风衣,裤腿束在靴筒里,脚步缓慢,一手扶着山壁,一手握拳垂在身侧。

    空气中飘来浓郁的腥气,是……血的味道。

    沉寂许久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整个山谷霎那间被照得惨白。

    面前几步外,来人长发乱飞,毫无章法地掴在脸上,双手沾满深红的血迹,手心攥着一块黑色片状物。

    边缘参差连带着几块残肉,另一侧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寸许长的毛发。

    巨大的雷声在谷中炸响,冯老拐浑身血液直冲脑门,那是一块头皮!

    他后退一步,背部撞在粗糙的岩壁上,双股战战坐倒在地。脚下篾箩翻倒,软软脬脬的猪肺滑落出来。

    直直瞪着面前的人,他哆嗦着手往身旁边摸索扁担,却一把抓在猪肺上。

    滑腻腻的触感令他联想到那人手中的头皮,胃中翻腾不止。

    冯老拐猛然低下头,身体佝偻,止不住地干呕。

    视线里,一双皮鞋踩踏着潮湿的地面逐渐靠近。

    那人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口,皮肉卷曲,宛如一张大嘴股股往外冒血。

    血顺着领子渗入衣料,一直浸透到衣服下摆,汇聚成串串血珠。

    一双血红的眼睛在凌乱的发丝后紧紧盯着他,冰冷漠然的声音轻轻响起:“喏,送给你喽。”

    对方抬起手,五指松开,血肉模糊的头皮啪嗒一声掉落在冯老拐裆前。

    眼皮一翻,冯老拐彻底昏死过去。

    那人拖住冯老拐的坏脚,扯到崖边,冯老拐顺着山坡无声无息地滚落。

    暴雨开闸,劈里啪啦地拍打在山路上,很快淹没所有痕迹。

    狭窄的小床上陈着一具尸体,白布从脚蒙到头。

    只有不会翻身的死人才会躺在如此狭窄的床上。

    “不是两位受害者吗,怎么只有一具尸体?”

    “另一具女尸已经确认是自杀,放地窖里冻着了。”

    两个男人身穿白色罩衣站在验尸台前,其中一人戴着圆框眼镜,口鼻用厚厚的纱布口罩遮得严严实实,俨然经验丰富。

    另一个口鼻暴露,一脸无所畏惧。

    戴口罩的年轻警员对着小床拜了拜,一把掀开白布。

    尸体表面如干涸的河床,表层皮肤碳化皲裂。

    一股焦臭冲上脑门,阿申赶忙屏住呼吸,从圆眼镜手中接过口罩绑在脑后。

    “早让你戴上。”圆眼镜手中握着钢笔,边看边写。

    “死者男性,约四十岁,身高五尺三寸。尸体表面有黑色碳化层,布满网状裂痕。这是瞬间高温特征,凶手用的不是普通助燃剂。”

    “头皮缺失一块,边缘撕裂呈不规则状,是生前被剜去。看这锯齿状伤口,像是用爪钩状锐器活活撕下来的。”

    从罩衣口袋里取出镊子,戳了戳尸体关节。

    “肌腱刚开始收缩火就灭了。看这膝关节,屈曲角度不到二十度,如果烧至半小时,早就蜷成虾米了。”

    翻开尸体焦黑的眼皮,露出灰白色眼球:“死后焚尸不超过一刻钟,玻璃体也未脱水。”

    圆眼镜最后总结:“所以,从开始焚烧到结束,之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冯老拐遇上那人时还没下雨,从山崖上滚落时却被雨水及时浇醒,抱住一截凸起的树根,保住了性命。再加上那人手里的头皮,可以肯定冯老拐撞上的就是凶手。

    “这是什么?”阿申指着尸体脚踝。

    从刚才开始,阿申就一直盯着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举着放大镜靠近,尸体脚踝处碳化严重,皲裂纹延申到这里兀突地呈环状裂开,深处隐隐反出亮光。

    “高温焚尸后,尸体内部会呈现出金属光泽吗?”

    圆眼镜愣了下,“不,不会呀。下面应该是肌肉组织……怎么会反光呢?”

    细长的镊子伸入缝隙,轻轻拨动,“把尖头剪刀递给我。”

    阿申从一旁操作台上拿过剪刀递到同事手中。

    咔哒一声,抽出剪刀,刃上崩出一个豁口。

    “奇怪,这么硬?换尖嘴钳。”

    拨开脚踝处的皮肤,还好尖嘴钳没崩刃。

    圆眼镜缓缓抽出镊子,扯出一根缠在脚腕上的铜丝。

    抻平铜丝放在白布上,铜丝中间是三个连续的环形结。

    仔细检查了尸体其他部位,在另一只脚踝、双手手腕及脖颈处分别找到四根铜线。

    圆眼镜皱眉:“这不符合常理,如果凶手想通过铜丝勒死被害者,只需要在脖颈处动手,没必要在手脚上枉费力气。如果是想捆绑受害者,也应该双手双脚绑在一起。”

    阿申脱口而出:“是虐杀!”

    圆眼镜把放大镜举到伤口前,示意他来看。“不会,看伤口下的肌肉状态,凶手是在被害者死后捆上铜丝,然后焚尸。”

    “会不会有某种象征意义,或者出于一种必要仪式?”阿申用手指不断敲打下巴。

    圆眼镜沉吟片刻:“有点道理。之前我在凉川的一本卷宗里见过,将尸体头、手、足三极用铜线困住,是一种处置‘叛道者’的手法,意为困住对方灵魂,不得转世不得飞升。”

    “这么说,是某个迷信组织内部在清理门户?”

    两人四目相对,圆眼镜一脸为难:“这要怎么写,局长最讨厌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总不能直接写死于宗教谋杀吧?”

    阿申扶着下巴思考片刻,“就写受害者是被勒死的,死后遭焚尸。至于头皮和铜丝归到案情补充里,具体的推测就不要往上写了。”

    阿申对着尸体和证物拍照留影。

    圆眼镜提笔在纸上记录:金属丝压迫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后遭高温焚烧毁损尸体。

    写完长舒一口气,焦臭的味道快要穿透口罩。

    “走吧阿申,出去透透气。”

    给尸体重新盖上白布,两人刚要转身。

    “喂!先别忙活了,有人来认领尸体,别搞得乱七八糟。”

    圆眼镜心脏突突直跳,转过身一脸幽怨:“吓死人了!家属呢,在哪?”

    门外的警员神秘兮兮:“你们先猜猜死者家属是谁?”

    走出验尸房,阿申一把钳住来人肩膀,作势要绊倒对方,“别卖关子,快说。”

    来人连连求饶:“疼疼疼,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看你这急脾气。死者家属是……”

    阿申松开手,哪知对方话说一半,一个鲤鱼翻身从他手下逃脱。

    “死者家属要见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要见他?他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没错,但现场情况已经整理出来,家属看案宗即可一目了然,为什么还要见他。

    按照当地习惯,死者家属通常不愿见到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阿申笔挺地站在办公室门外,等待队长传唤。

    看来死者有些来历,还是第一次见队长亲自在办公室接待家属。

    “阿申,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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