舫湾村

    李卯山是个打扮利落的三十多岁青年男人,模样有点显老,按长相应该算中年人。

    老李最近业务维新,在拉车的基础上增加了一项“采风”,兼顾风景采集和民俗调查。

    当然,这两项工作均由骆小姐完成,他的部分是拉着骆小姐往返城内城外,顺带打打下手。

    骆小姐说这在国外叫“助理”。

    今天去的是西城门外舫湾村,舫湾村是一座夷族村落,村里大部分都是渔民。

    骆小姐要来此处拍几张照片,取渔村日出为景。

    天还没亮,两人摸黑爬上舫湾村后山。山腰处有一片空地,能同时看见息山和密枝海。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终于出了太阳。

    拍摄很快完成,天色大亮便只能收工。拍完日出,按照计划是去村里走访,体验渔村风俗。

    但骆小姐对一座破旧小庙起了兴趣。

    两人驻扎的空地左边是悬崖,从悬崖往下看是密枝海;右边是延续的山路,想要继续行进便可沿路上山。

    空地中间有座牛王庙。牛王庙不大,三间瓦房,庙后是片杉树林。

    牛王神为此庙主祀之神,庙内有牛神、山神、土地、白龙马等神灵塑像,看风格是明代造物。

    过去在农村,牛王神大有市场,后来此处村民多以打渔为生,耕织不勤,牛王庙便有些破败。

    带着晨露的山风刮过,老李打了个寒颤,骆小姐好一会没动静了,这是在里面发现了有意思的?

    摸烟枪的手停下,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进了牛王庙。

    牛王庙不大,一间正殿两间偏殿,一眼就能望到底。

    三间殿宇找遍,骆小姐不在!

    老李有点慌,顾不上庙宇喧哗有渎神明,提高嗓门大喊:“骆小姐,你在哪?”

    吆喝了两声,微弱的声音从大殿后飘出:“李大哥,我在后面,你过来一下。”

    老李循声绕到殿后,围墙上开了扇角门,直通庙后一条隐秘的山路。

    窄道两侧树木高耸,形成峡谷般的幽幽小道。

    一个轮廓纤细的女人蹲在树下,额前刘海被风吹起,乌黑发丝服帖地垂在肩膀两侧,耳后别着一枚宝石发卡。

    莹白的腕上戴着一块男士腕表,表带系到最紧仍有些松垮。

    骆聿手里拿着一块木板,侧头招呼老李:“你看上面画的是什么,还有字,我看不懂夷文。”

    木板正面描绘了一副抽象图案,笔触简单特征夸张,似乎是身上长着两块大瘤子的生物。

    背面是一串夷文,两面都用红褐色的颜料绘制,颜色渗入木板。

    老李看清骆聿手上的东西,顿时冷汗涔涔。

    “阿么么!小姐赶紧甩掉那鬼板板!晦气得很,赶快丢远远呢!”

    骆聿愣了一下,往树上指了指:“不吉利吗?我看树上挂了好多,不是祈福用的吗?”

    顺着手指往上看,老李眼前一黑,路边几颗树上零零散散挂了几十个木牌,随风晃荡。

    夷人平时遇到各种不顺和坏事都要请尼摩来驱鬼。

    驱鬼仪式的核心就是鬼板。

    仪式开始前,尼摩把牲畜血和锅底灰混在一起制成颜料,用竹笔蘸颜料,在削好的木板上画出要驱赶的恶鬼形象,背面写上咒鬼之词。

    等仪式结束,再把鬼板送到通往达布络魔谷的路口,挂在路旁的树枝上,表示把鬼送回鬼域。

    鬼板相当于附着恶鬼灵魂的容器。

    骆聿听完老李解释,兴致更高:“这块鬼板上画的应该是一只恶鬼,我想带回去研究,我再找找地上还有没有。”

    老李急得抓耳挠腮,简直要疯了:“真呢!这种邪门东西碰都碰不得!讲究人碰着么,赶紧要请尼摩来打醋炭,把晦气驱干净。”

    骆聿来回翻看手上的木板,“不是把鬼送走了吗?”

    “不得行不得行,哪个见着你摸这个鬼东西,怕是要绕道走。我个人倒是没得这些讲究,但是带回家么肯定要着鬼缠身。”老李连连摆手。

    见老李态度如此坚决,骆聿只好放弃,端起相机对着木板拍照。“那我拍几张照片。”

    老李看着树上摇摇欲坠的鬼板直发怵,回到外面抽旱烟。

    黄包车不能上山,老李把车停在了村里一渔户家。

    晌午两人到渔户家借饭。

    女主人叫阿芝,经常到城里卖山货,会讲汉话。

    阿芝身段长相极富生机,肤色是山野间日光浸润出的蜜褐色。眉毛浓黑修长,衬得眼睛格外明亮。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自带亲切与飒爽。

    饭桌上聊下来,骆聿直夸她漂亮,还让她换上夷人过节的衣服,要给她画肖像。

    见骆聿不像开玩笑,阿芝停下筷子,支支吾吾:“妹妹啊,肖像是什么样的啊?”

    不像不好意思,而是有些畏怯。

    骆聿解释:“你想要什么样的,黑白的行吗?”出门没装颜料,包里只有几只炭笔。

    “或者我先画,回头上好色再给你。”

    画像而已,能成就成,不能成也不至于害怕吧?

    “就要黑白的,不过不是给我画,是给达木画。”阿芝低着头不敢看她。

    “达木快不行了,村里没人会画像,他家人前几天去外面请了,太贵喽请不起。”

    村里人平时关系融洽,大事小事都是全村一起帮忙。

    原来是请她画遗像,当地对这种事很忌讳,阿芝怕冒犯到她。

    骆聿顺口关心:“达木怎么了?去医院看过了吗?”

    “病得太厉害,治不好了。哎。”阿芝摇了摇头。“去年他家娃娃丢了,达木本来就带着病根,身子一下就败了,熬到现在,睡着的时间长,醒着的时间短。”

    骆聿放下筷子正色道:“孩子不见了?怎么回事?”

    “估计是掉后山哪个沟沟里了,阿木尔调皮,天天在外面疯跑。村里人找了几个月,实在找不到。”阿芝声音发哽:“本来还盼着兴许是被拐走了。不过现在清楚了,娃娃已经死了。”

    “怎么就清楚——”话说半截,老李咽下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死了”两字。

    阿芝摇了摇头,面露惋惜:“前天一大早,他家人去送饭,见达木自己坐起来了,眼瞪得老大,嘴里念叨着阿惹变成恶鬼了,回来家了!阿惹就是‘我的儿子’的意思。”

    骆聿颦眉:“达木是不是精神不大好。”

    老李说鬼板上摸样怪异的图案代表恶鬼,可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也是恶鬼?

    阿芝苦笑:“妹妹你不清楚,俺们这的说法,不是好死的人都会变成恶鬼回家里作恶。主家要请尼摩做法事,逢年过节也只能在村外祭祀。阿木尔那么小,死了只能做孤魂野鬼,如果是冻死或者饿死的,连家谱都不能上。”

    “没去治安局报过案吗?”

    阿芝又叹了一声:“娃儿刚丢的时候报过官,还做了场法事,说是被食人嬷缠上了。”说完有点后悔,怕骆聿嫌晦气不肯帮忙。

    骆聿抿了抿嘴:“食人嬷?有什么说法吗?”

    见她不害怕,阿芝解释:“食人嬷是传说里的恶鬼,是个老太婆,胸前长着两只葫芦一样的大奶,走路绊脚。”

    骆聿跟老李对视一眼,上午在牛王庙后捡到的鬼板应该就是食人嬷。

    老李出去后,她在落叶下又找到几块,上面画着同样的恶鬼形象。

    吃完饭,骆聿跟着阿芝去达木家画肖像,边画边修,临近傍晚把形定下来了。

    村里没有合适的绢纸,骆聿暂时把画拿走,回去腾到绢纸上再带过来。

    颐安大厦是一幢五层高的法式大楼,外墙粉刷鹅黄色油漆,下面砌着灰白色莱姆石。

    四面围着一米多高的木栅矮墙,墙内蓝花楹恰在花期,紫色云雾随风翻滚。

    临街整齐开着一排玻璃拱窗,中间是旋转门厅。

    穿过旋转门,便踏入了流金世界,这里天然地隔离了外面的空气。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白天也亮着,临窗摆放着几组进口皮沙发。

    大厅角落里缩着一个半大孩子,脖子上挂着烟箱,里面放着红红绿绿各色香烟。

    骆聿走到前台,一个年轻男人跟柜台里的姑娘正聊得开心。

    前台姑娘小郑留着齐耳短发,依依不舍地扭过来,脸上笑意仍在:“骆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

    骆聿撇了一眼旁边的年轻男人,男人恰好转过头,一颗毛刺刺的后脑勺对着她。

    预定了晚餐,骆聿回到三楼拐角处的客房。

    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墙上贴着淡绿的莫里斯壁纸,中间是铁艺雕花大床,靠窗位置摆着一张小圆桌和一把沙发椅。

    留洋回来后,骆聿一个人来了滇昙,已经在颐安大厦住了近一个星期。

    老李是车站外一众抬滑竿和四平肩中少见的车夫,一辆黄包车擦得锃亮。路熟,人也很会来事,骆聿坐了几次车,两人慢慢熟络起来。

    平时拉车路过什么地方,老李总能适时开口讲上几句来历和典故。

    骆聿听到感兴趣的就接上几句,有时候不出声,对方便三两句讲完马上闭嘴,气氛也不尴尬。

    一来二去,两人有了默契。

    骆聿通常上午八点钟左右背着画架出门,如果上午没出门,他该拉车拉车,该载客载客。下午三点钟左右再回到火车站,等到四点钟还没出来,一般是当天不用车了。

    骆聿出手大方,每次只要用车,不管多久,都直接给一整天的包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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