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厉九渊正打算发动返回家的汽车,手机铃声却在此时突兀地响起。□□头目心头咯噔一下,忽地就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而野兽天生的第六感总是准确的,当他摸出裤兜中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正是一个他绝对不想在此刻见到的名字。
「Jack」
厉九渊顿时闭了闭眼睛,片刻才摁开通话键。
“过来验审室一趟,我刚刚发现验审仪怎么出了点故障……”Jack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滑腻阴冷,“你还没回家,对吧?”
“……没回,我马上过来。”
他当然不能在这种简单的事情上欺骗顶头上司,尤其是Jack格外喜欢查看各区的电子记录,自己何时出入一目了然。
但这通电话无疑是意料之外的重大变故。
厉九渊的胃没来由的缩紧了。
他无奈地驱车赶往A区的办公区域,将车停在停车场内较隐蔽的角落后,才下车在后备箱盖上用暗号敲了敲:原地待命,我马上回来。
他希望Jack不要耽搁太久,楚辞的状况不太好,狭小的后备箱呆久了绝对是个折磨人的地方。
压着心火一路赶到楼上,踏入验审室前,厉九渊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西装。
电子门滑开的时候,正低头查看着那台昨天刚刚才处理过某个不听话居民的验审仪。
听见开门声,阴鸷男人头也没抬:“我怎么调不出之前的记录?你过来看看。”
厉九渊心头一顿。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验审室内残留的弹壳与血迹虽然在昨天他们离开后已由亲信秘密清理,但想必自己和楚辞在室内一番争执扭打,还是给这台精密的仪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坏。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但他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走过去,同Jack一起在仪器罩壁的显示屏上戳戳弄弄。最后又在对方同意下,利用权限让机器自行校调。和Jack在A区拥有特权类似,厉九渊在A区的许多地方也拥有头等权限,这也是为什么对方一定需要他亲自赶过来一趟的原因。
好在一番周折,见鬼的仪器终于恢复正常运作。那仪器末端黑黝黝的管道入口因重启而数度开合,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咀嚼人肉的凶残兽口。
厉九渊不自觉偏开视线:“既然没问题,我就先……”
“等一等。”Jack忽然竖起一根手指,“你不用回去了,我还是不太放心,一会让技工来看看,可能还会需要用你的权限。”说到这他才从仪器边抬起头朝外走去,“楚辞那边随便找两个警卫去接不就好了?”
这个无法反驳的理由顿时让厉九渊浑身都要僵硬了,他几乎是机械地随着Jack朝外走。
而就在电子门打开时,高挑男人侧回头,就像是意有所指般地又问了一句:“你不介意的,对吧?”
厉九渊的手指抽动了下。
——他介意,他该死的当然介意!
因为这群畜生,楚辞至今还呆在后备箱里,她清晨时苍白的脸色历历在目。而就算抛开身体状况不谈,只要让Jack与警卫任何一方发现楚辞并不在A区,他们之前的所有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电光石火间,预建式片段在军火贩子的脑内疯狂闪过:走廊宽3m,到前方转角处5m内都没有警卫,监视摄像头也在布控范围内。他只需要现在冲上前抓住Jack的后脑,用力掼上周围墙面,再提膝击碎他的两根肋骨,就可以在这恶棍发懵的时候将他一枪爆头!
但巨大的枪声势必会招来警卫,不过自己可以用Jack的尸体做为阻挡,给警卫们一人一枪。而如果自己的动作够快,甚至足够在更多人赶过来之前将Jack与警卫们的尸体拖到验审仪上销毁。
血液、弹壳,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可以……
“厉九渊?”Jack又喊了一声。
厉九渊猛地回神:“……哦,不介意,就是想到了昨天赌场里服侍我的那个新人,有点走神。”
Jack顿时回给他暧昧的一笑,只是不管怎样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都显得格外森然。
两人仍旧一前一后的在走廊上走着。
不能在这里杀了Jack,绝对不能。厉九渊内心反复告诫着自己。他很清楚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因为事情出现突变就贸然出手,即便他想要立刻拗断Jack身上的每根骨头。
走过转角的时候,枯槁的男人停下脚步示意厉九渊不必再送,叮嘱过让技工检查完毕要向他汇报之后,Jack当真抬手招来走廊上站岗的两名警卫。
“就你们俩,去帮厉九渊先生从A区将他的妻子接过来,全程让对方保持深眠就行。对了,别伤到她。”
“是。”两名警卫应答。
冷汗顺着厉九渊的背脊流淌下来。
但面容如枯木的男人却似浑无所觉,交代好所有事情,他背着双手踱向远处:“我待会儿再过来。”就好似誓要亲眼监督楚辞上洗脑台一般。
厉九渊简直不知道那声平稳的“好”是怎么从自己的咽喉中挤出来的。
**
眼看着走廊上即将只剩下他与两名警卫,□□头目的心绞紧成一团。
——他原本以为昨天的事情早就完美的被遮掩过去,倏不料Jack却始终抱着让旁人去A区接楚辞的心思。归根究底,对方还是对楚辞的芯片不在A区起了疑心。
该怎么办?
时间刚刚到早上七点半,距离原本的触发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是该赌一把,放任Jack离开,赌这两个警卫在爆炸之前来不及抵达自己的家?还是……暂时放走那个男人,把两个警卫先杀了?这样执行风险虽然变小,可一旦被阴险的男人在爆炸以前发觉此事,危害反而会更大。又或者说,干脆将这三个人一起……
他的脑中乱成一团,突发状况让原先的计划全被打乱。可不论怎么策划,他都不愿让楚辞面临任何风险。
却在这时,就当Jack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走廊转角的时候。一阵忧郁低迷的大提琴乐声响起,赫然正是Jack特有的手机铃声。
佝偻肩背的男人站在走廊的转角处接起电话,相隔有段距离,厉九渊并不清楚电话中说了什么。但他仍旧从阴鸷男人的口型中辨别出了他所回答的内容。
“出了问题?”Jack狐疑着道,“好吧,那我马上过去。”
“噗咚——”这是厉九渊重重的心跳声。
他看着瘦高骇人的家伙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衣袋便急匆匆地离开,心脏也跟着狂跳起来。是计划提前了,肯定的。即便无法和楚辞、陈氏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取得联络,厉九渊也知道定然是计划提前了。
这让他的脸孔重新透出一些血色,□□头目提起一口气朝两名还在等着他的警卫命令:“你们两个,先跟我来一趟。”
“是,先生。”
接下来就像是一场肾上腺素勃发的冒险。
厉九渊的心跳很快,他必须成功。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步都是在钢丝上跳舞,但他决不能让楚辞和孩子们出事。
皮鞋踏在石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鸣音,电子门应厉九渊的权限打开,又在三个人都进来后重新关闭。厉九渊大步向前,走到验审仪旁边不远的桌边,拉开抽屉低头像是在翻找什么。
他一面找一面说:“顺便帮我把这个带回家。”□□头目悄然将一枚有电击功能的“袖扣”纳入掌心。
“好的。”一名警卫立刻作答。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并未掩饰的讨好之意,毕竟在A区除了Jack以外,厉九渊就是最大的权力者。
见厉九渊合拢抽屉手中攥握着什么,警卫不疑有他地走上前。
变故就在转瞬发生。
警卫与厉九渊同时伸出手,而不等他看清上司掌心中的东西,一阵皮肉烤焦的气味就在验审室中炸开。警卫的神情一瞬骇然,但他却再也没有眨眼的机会了。被巨大电伏击中的身体霍地剧烈抽搐,瞳孔散大,跟着就僵硬地倒下去。
另一名站在他身后的警卫顿时拔出枪。
厉九渊又怎么会给他开枪的机会?□□头目犹如一匹蓄势待发的雄狮,趁对方愣神的瞬间骤然前扑,巨大的撞击力让他箍住警卫摔倒在地。厉九渊立刻用双腿别住对手攻势,手掌钳住警卫持枪的手腕向下用力一别,手枪很快脱出警卫掌控滑摔向远处桌角。而那人见势不好,抬手就想去拔腿侧匕首。厉九渊却要比他更快更狠,抢先抽出他腿上短匕就朝人前胸抵扎过去。
生死攸关,警卫也爆出全部潜能,一时间生死拉锯在两个搏命的男人间进行。
“啊——!”厉九渊爆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最终一举将匕首没根捅入那警卫穿着防暴服的胸膛。
动脉迸出的血溅了厉九渊一脸。
直到对方彻底停止抽搐,他才缓缓地松开手,凶悍的军火头目喘着粗气,单手向后支撑在地板上剧烈喘息。
可他没敢休息太久。
赶在鲜血流淌到地板上之前,厉九渊用力拽起警卫们的尸体,拖曳着将他们逐一塞进验审仪内。权限让他得以将两具新鲜的尸体顺着管道推下去,分解部门的同伴会替他处理好后续。
很快的,验审室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站在除他之外再无一人的验审室中,厉九渊才缓缓摸出手机。
这绝对是一场豪赌,因为他无法确定楚辞是不是通知陈氏兄弟提前了计划,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拨通了临时号码,这个号码是不会被轻易追踪定位的。
“嘟——嘟——”
“接电话啊!”
好在电话很快被接通。
“楚辞你……?”
“你还好么?”
电话中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
还是厉九渊率先反应过来,他能够听出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弱,这让男人的整颗心都揪起来:“楚辞,是你通知……”
“嗯……时间有点早,我只能让楼里的那些警卫发现异常……呼,不得已就把空调数据调得夸张了一点,希望后面不要留下破绽。Jack赶过去了么?咳……”
“赶过去了,你……”
“我没事的。”
厉九渊可不相信这话,毕竟伴侣艰难的喘息声已经刺痛他的耳膜。他迅速挂断电话,再次检查一遍验审室内的状况,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后迅速离开。
**
卡车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尼克与藤田交换了位置,藤田去前面开车而尼克爬到车厢里拿了一个豌豆罐头狼吞虎咽,宽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而问顾轻柠:“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不用了,”顾轻柠摇了摇头,她一是晚上吃过东西二是现在神经绷紧觉得自己不管吃什么都一定会吐出来,于是拒绝了宽太,“谢谢。”
“我们不能走大路所以到纽约要大概五个小时,”宽太自己也开了一个罐头,一边吃一边说,“中途经过费城,不过我们不进去。”
顾轻柠把自己用薄毯裹紧,点了点头。
“费城一年前因为动乱所以被伊甸投放了生化武器,现在已经变成空城了。”尼克咬着勺子嘟嘟囔囔地说,“我在费城有几个朋友,现在全都杳无音讯。”
“动乱?”顾轻柠惊讶地问。
“对,”宽太接过话茬,“不过引起动乱的并不是我们,而是费城的女孩们,听说那些女孩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私下联系了起来,约定在某一天一齐给主教家里下毒,但是中间有几个胆子小的没有隐藏好毒药,所以被监督员发现,事情便败露了。”
顾轻柠错愕地望着他。
“但败露的时间较晚,所以还是有一部分分部长官被毒死,首领木法沙暴怒,下令要处死全城的‘执行任务’的人,”宽太接着说,这时车外的平原又再度下起小雨,雨水滴落在车窗上,敲打出长短不一的声音,“然而彼时城内约有几个女孩已经怀有身孕,监督局不肯就此处死她们,于是商议等到分娩之后再行刑,但她们这样的做法激怒了城内的平民和未能被分配到女人的信徒和武装者,他们在某个深夜闯入监牢抢夺了女孩们,并且绑架了活下来的分部长官,他们向B区施压,声称如果此后基列不为武装者和信徒也安排妻子的话,便要把费城中的所有人员都杀光。”
“伊甸的武装者们都没有妻子吗?”顾轻柠有些意外地问。
“因为女人太少了。”尼克说,“伊甸还把大部分不能生育的女人送到了殖民地,而那些为伊甸打仗的男人们也无非只是想要一个能洗衣做饭更重要的是合法泄欲的女人,但木法沙显然并不在乎他们的诉求。”
“木法沙?所以他就杀了他们?”
“他们把这个叫做‘镇压’,”尼克的脸上浮现出仇恨的神色,“木法沙是伊甸政权的核心,他的手腕狠厉从不留情,然后费城一夜之间如同死境。”
“他连费城的分部长官们都不放过吗?”顾轻柠难以置信。
“对于特区的几个分部长官而言,费城的议会能眼睁睁地看着动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是他们无能的证据。”宽太冷笑,“他们声称‘伊甸不容留废物’,所以直接连同那个城市的议会全部抹杀了,现在的地图上已经没有费城的标识了。”
顾轻柠愕然,对于华盛顿特区的议会她最能称得上了解的只有司钰城,难以想象伊甸的首领木法沙能够下达这样无条件屠杀的命令,但旋即她又为自己的错愕而感到可笑,这本来就是一个荒诞的世界,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好了,你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卡车的前端传来了藤田的声音,“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宽太吐了吐舌头,指了指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对着顾轻柠笑了:“你枕着它睡一会儿,快到安全屋的时候我会喊你的。”
顾轻柠本来想说自己没有睡意,但她躺下去的瞬间才觉察到自己浑身酸痛非常疲倦,Prior的毒药和这一夜历经的事情都让她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以至于他明明脑子里满是烦乱的事情,又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东西,但她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再去思考任何,只觉得困意像洪水一样不由分说地疯狂袭来,将她灭顶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