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楚辞气不打一处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厉九渊居然跟了上来。
“你执意要来,我没说我不跟着。”厉九渊格外坚持。
好吧。
而抵达隔壁之后,楚辞才发现这里处理的气体种类多得超乎他想象。除了常见的氨、苯、甲烷、二氧化硫之外,甚至连双光气和毕兹都有。
“你不是说这里是生物实验么?”
“这些都是被淘汰下来的,像是□□、□□、梭曼和维埃克斯这些还在被研究升级类的神经毒素,都在武器部门研发。这里贮存的这些只是普通实验用气而已。”厉九渊望向气缸上的毒气名字。
楚辞皱紧眉头:“所以木法沙是在致力于研究大规模毒气?”
“不止,他同时研究的还有激素,抗癌药,以及治疗遗传性疾病的药物,杀死一半废物需要毒气,而剩下的那一半也需要‘被进化基因’。”厉九渊的语气中透出一种彻骨的厌恶。
楚辞抿紧嘴唇,半晌才坚定地道:“……他永远不会是神。”
两个人最终找到了目标,特工停在了一个标注了“丙烯”的气缸前。
“就是它了。”
“这个不是……”
“别告诉我你对它的认知只有绘画颜料?”楚辞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然而她却意外地发现军火贩子涨红了脸,好像还真是这样认为的。今晚紧绷了太久,惹的职业杀手玩心倏起,开口介绍道:“丙烯是无色的易燃气体,爆炸极限很低,房间内通常只需要一点点,遇明火就可以引发爆炸。”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抬手拧开了气缸上方的阀门。
“哎!”吓得厉九渊立刻抓住她试图将人扯得远一些,□□头目甚至用衣服掩住两人口鼻。
楚辞的声音里顿时充满小小的戏谑:“厉九渊先生,麻烦稍微计算一下这间屋子的面积好么?按照目前的排放量,填充整间屋子达到5%以上的浓度怎么也得到是明天早上。而且这个是微毒,就算你现在吸入一些也只是头晕而已。你上的学不是比我还多么?”
厉九渊闻言一愣。
明显的,楚辞说完也怔了怔——自己怎么会记得厉九渊上的学比自己要多?可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就好像是没头没尾的悬案般吊在了那儿,他并不能想起更多事。
手电筒的光斑在此刻猛地晃过两人身前。
是巡逻的警卫。
厉九渊一把扣住楚辞的腰,带他闪避在一个气缸后面。手电筒擦着他们身边险险的晃过去。由于贴得很近,Thor能够清晰地感受的到从楚辞单薄的胸膛中传来的剧烈心跳声。可厉九渊并不能知道,这心跳是因为刚刚的回忆还是突如其来的警卫。
而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想法,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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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释放丙烯气体之后,今晚的任务便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空调系统遭到破坏,进出权限得到更改,丙烯弥漫在空气中,一切的诱饵安置完毕,只等明天早上A区发现异样Jack就会自投罗网。重新启动的空调装置就像坐在一吨的炸药之上,足够将他炸成碎片。
两个人顺着原路返回,而不知道是不是多多少少吸入过量丙烯,又许是浸入凉水中受到刺激,刚返回A区的岸上没走出多远楚辞便猛地捂住腹部。
“唔呕……”
突如其来的干呕把厉九渊吓了一跳,等扶住伴侣瘦削的身体他才发现楚辞竟然正在发烧。
厉九渊顿时担忧起来。
楚辞摇摇头,勉强止住呕意扶着□□头目的胳膊站直身体:“你要是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连轴转上16个小时,也得难受。”
厉九渊心疼的搂紧她窄窄的肩头。
但按照计划,他还是得将楚辞塞进后备箱内,先开车返回A区,再假装从A区将“失忆的楚辞”接出来。Jack前往A区实验室的时间他们无法掌控,只能尽量在厉九渊“带楚辞去A区洗脑”的途中,让他发生意外。
楚辞拂开厉九渊紧握的手,主动坐进准备好的车的后备箱内,尽量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苍白的脸色衬着湿透的衣服,让瘦弱的女子瞧起来格外令人心疼。
眼见厉九渊没有接着动作,她颇为无奈地笑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就是被冷水激到胃不太舒服,不然你总不会以为这是孕吐?”
厉九渊瞬间露出苦笑,他当然明白楚辞是在宽慰自己。男人没有再多言,像是最终下定决心般用力地关上了后备箱的盖子。
金乌跃出海平面,东方的鱼肚白隐隐透出。
可现在他们还不能放松任何警惕,战役的号角才刚刚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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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轻柠曾经见过Tom长官家中“执行任务”的女孩也听过Tom长官喊她的名字,她叫美藤,那在日本人中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女名。
但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或者说她在恢复能够发出声音的能力之前,就被那另一个人抱住脚腕和之前那个不速之客一起将她抬进了路边树下的卡车里。
随即卡车便发动了,除了后车厢里的两个黑衣人之外还有一个开车的司机,从顾轻柠的余光看去只能透过车前灯的反光看到他金色的头发,他似乎并不是黄种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终于明白了这三个人接下来的意图。
“开快些,离宵禁只有二十分钟了。”坐在他对面那个爬窗子的健壮男人很焦急地说。
“我知道。”司机的声音听上去也紧张,他猛然踩了一下油门,顾轻柠便被惯性牵引向后倒去,身上裹着的薄毯从脸上滑了下来,露出了她的半张脸和眼睛。
卡车穿过别墅外的小路,B区的任何一条路上都没有路灯,只有与之擦肩而过的另一辆车的前灯短暂地从她的脸上拂过,于是她和那个男人同时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停车!”那男人愕然望着她,下一秒便在车厢里跳了起来,他怒吼了一声用拳头砸在司机的座椅后背上,另一只手从背后掏出了一把手枪,直接指向了顾轻柠的眉心。
“怎么了?”司机停下车来,另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同伴也诧异地站了起来,而顾轻柠艰难地抬起双手做出无辜的姿势,她的舌头仍然发麻,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谁?”黑衣人问她,他并没有把枪放下,而是用另一只手将顾轻柠身上的毯子掀开,露出了她一尘不染的淡黄色长裙。
“……‘执行任务’的人。”顾轻柠立刻回答,她早已明白了这三个人此行的原因,但她仍然不能确认他们对于自己而言是无害的。
“藤田,你现在连男女都不分了?”金发司机回过头来,看到顾轻柠的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那个名为藤田的日本男人脸色极度阴沉,他望着顾轻柠,似乎并不信任她所说的话,但随即他看到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学生将自己的头发撩起来,露出了他耳朵后面那个鲜红的标记。
司机诧异地转而看着他:“藤田?”
藤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面前的青年学生猛然抓住了衣服,她双眼含泪浑身颤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颤栗如同风中落叶:“求求您,我不能再回去……别、别把我送回去行吗……”
他的同伴和司机都默默转开了目光,而藤田犹豫了一秒钟,咬着牙说:“我是为了救我妹妹来的,我没有想到别墅的卧室里还有其他的人在——”
顾轻柠更紧地攥住他的衣角,她万分恐慌口不择言:“那、那您让我下车,我自己想办法……”
“这个机会我等了八个月,”藤田蹲下来望着他,亚洲人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而写满了决然,他口音有些奇怪但语速很慢以确保顾轻柠不会听错任何一个字,“如果监督局或者你的长官发现你消失,那么这座城就会全面封锁,到时候美腾就再也没有机会得救了。”他顿了顿,颔首向顾轻柠行礼,“我很抱歉,但我必须把您送回去。”
他说罢将顾轻柠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无助的青年学生跌坐在地上,不再说话了。
“开车。”藤田冲着司机挥了挥手,而司机却并不动弹,他犹豫地看了看顾轻柠又看了看车厢里的其他两个人说:“兄弟,这样不好吧……”
“那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吗?”藤田回头看他。
看得出来他在这几个人中间极有威信,只这一句话司机便不做声了,但那个金发的白人司机却显然并不非常赞同他的决定,他沉默着不肯执行他的命令。
“再不走就算救出美腾我们也出不了城了。”小个子提醒司机。
“我们不能把她就这么送回去啊!”司机愤然说,“那我们跟那些监督局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藤田的表情木然,但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出现了震动,Loki瞬间抓住了他的这一点点动摇,用自己被麻痹的舌头能发出的最清晰的声音说:“把我放下车,我自己会想办法。”
藤田绝望地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因为此时此刻他心里的矛盾和纠结几乎将他冲垮。他咬紧的腮部抽动了一下,脸上浮现了非常痛苦的神情。
顾轻柠紧张地望着面前的反抗者,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他们这一瞬的抉择中了。
车厢里陷入了一片沉默,而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从他们中间流逝过去。
“或许他也有一个哥哥。”可怕的静谧中小个子同伴突然开口,“她的哥哥可能也在等着她回家。”
无声的泪水骤然顺着藤田的脸颊滴落在车厢里,他低低地哀嚎了一声,然后抱着自己的脑袋跪在了地上。
“开车吧。”小个子一直手放在藤田的肩膀上,然后冲司机轻轻摆了摆手。
司机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翻过椅背爬进驾驶座去了。卡车再一次启动,快速穿过教区向城外开去。
“换一件衣服。”小个子日本人从旁边的背包里取出一件棉T恤和外套递给顾轻柠,而顾轻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种旧世界风格的衣物,她心情复杂又酸胀,连忙把那件长裙脱下来换好。
“我叫宽太,”那个日本人比起菅要活泼一些,伸出一只手来与顾轻柠相握,笑着的样子看上去年纪很小,“我是大阪人,四年前到美国来的,运气很差对吧?”
四年前正巧是伊甸政权疯狂扩张的年代,美国政府也是在那一年的年末被蚕食取代的。
“我叫顾轻柠,”顾轻柠也认真的回答他,“来自中国北京。”
“幸会。”宽太笑了笑,又指着瘫坐在角落里的同伴,“他是藤田,”然后是默不作声开车的司机,“他是尼克,我们三个都是D特区反抗组织的成员。”
“反抗组织?”顾轻柠眼睛微微发亮,她终于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了这群坚持不肯承认伊甸统治的人们,这让她感觉非常快意,“所以反抗伊甸的人是真的存在的对吗?”
“无处不在。”宽太的表情严肃了一些,“所有被伊甸侵占的地区都有坚信‘即将破晓’的人,我们搜集证据运送到加拿大、俄罗斯和中国,然后让更多的人们反抗伊甸,加入我们。”
“所以现在伊甸的暴行已经被世人所知了吗?”Loki问。
“并未。”这一次回答的是藤田,他低垂着头语气也很低沉,“伊甸的几个分部长官都是巧舌如簧的角色,他们的演讲和洗脑宣传吸引了很多信徒,那些人狂热地追求生育率和空气质量,所以认为伊甸的统治是绝对正确的。”
“真的有这种人吗?”顾轻柠无法理解。
“很多,宗教是必然会有盲信者的。”藤田摇了摇头,“我听说今年在波士顿地区出现了一批志愿家庭,她们一部分是被伊甸洗脑之后主动要求进入伊甸去给长官们生孩子的信徒,还有一部分是自愿把女儿送给伊甸的父母,这种事情很可怕,但它发生了。”
顾轻柠沉默地望着自己黑暗中隐隐发亮的手心,他明白这一类的人是存在的。
“不过你不要怕,我们现在开车去纽约,”宽太看得出来她神色低落,便安慰道,“纽约现在有反抗组织最大的安全屋,我们在那里隐匿的很好,到安全屋之后就可以转而去往加拿大或者亚洲,当然,你想要回家也可以的。”
“谢谢你们。”顾轻柠垂下头轻声说。
宽太的表情一沉,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开车的尼克已经转过头来,他表情严肃,压低了声音说:“要到关卡了,你们小心。”
顾轻柠紧张地望着其他两个人,而宽太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捏了捏他的手指低声说:“别怕,我们有通行证的。”
果然卡车停下之后有两个抱着枪的武装者走过来看了看尼克手中的通行证,然后又用手电筒往车厢里晃了一圈,便挥了挥手将他们放行。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等到卡车再度启动时,顾轻柠几乎要从嘴巴里狂跳出来的心脏才艰难地平静了一些。
“最近东京的贸易团在伊甸进行会议,我们扮作贸易团的随行人员,所以进出都很轻松。”藤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出声解释,而顾轻柠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说这是对于他和美腾而言再也不会有的机会。
“对不起……”顾轻柠低声说。
“是我太蠢,又因为紧张没有好好确认,怪不了你。”藤田用手掌拂了一把苦笑着的脸,他看上去比半个小时前像是突然老了五岁,“我一定会救出美腾。”
“对,被囚禁在伊甸不会是任何人的命运,既然我能逃得出来,就说明那不是‘不可违抗的’。”这时候Prior投下的药效好像终于消散了一些,她迟缓地在车厢里膝行了两步,对蜷缩在角落里的藤田说,“美腾的事情我会帮你们。”
藤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青年学生,借着月光他能看到那张稚嫩脸上的勇敢和无畏。
于是他点了点头,反将她放在自己膝头的、冰冷的手握住。
卡车穿过荒凉的平原向着东方疾驰,那里星月疏朗天光渐亮。
即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