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机场,侯伯伯让随身的司机开到了一间陌生的茶楼。
茶楼名“幽蓝阁”,两人推扉而入,一股淡雅之气扑鼻而来,曲径通幽,门外翠竹轻摇,似低声细语。
室内陈设古朴,中央置一雕花圆桌,配以四只鸡翅木椅,壁上悬挂着一幅山水墨宝,笔触苍劲,意境悠远,仿佛能听到山泉潺潺,松涛阵阵。
“坐吧,这家店你来过吗?我以前在这里挂职的时候,常和朋友到这里聚聚,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它还在。”罢了,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容更深了:“诶,你爸爸也来过,他跟你说过吗?”
“没有。”谭书清道,似乎觉得只回答两个字不太尊敬,又不痛不痒地添了一句:“我对京林还不太熟悉,平时只在家附近转转。”
烛光摇曳,映照于青花瓷茶具之上,更添几分古朴韵味。
品茗论道,静享浮生半日闲。
“京林的工作忙不忙?”侯伯伯问,把满上的茶摆到她面前。
“还好。”谭书清恭敬地接过,又添了一句:“年关在即,事情比较多。平时倒也说得过去。”
侯伯伯的眼睛特别亮,窗外的景映到他眼眸里。
眼睛不是湖,没有风,也不会起波澜,可不知怎的,凛凛然的叫人感觉,一眸湖中景碎成了几千片。
“你和柏延的事我都听说了。”
谭书清心里一惊,茶杯差点打翻在地上。坏了,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青梅竹马又顺利订婚,四方宴请亲朋好友,所有人都见证了这场幸福。
忽然就翻脸,说要分手,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啊。
别说是侯府这种有头有脸的世家,就是普通人家都觉得没面子。
谭书清如鲠在喉,坐立难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手心涔涔出了汗。她做好了应对一切刁难的准备。
不料,侯伯伯却轻笑一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是不插手的。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书清,是一个从不让人失望的孩子。”
他说完,就把杯底的茶一饮而尽。
谭书清看到他眸子里,仿佛有把冷冽的剑,又歉然地跟他说:“家里说我是婚前恐惧症,想太多了才这样。”
“侯家有什么让你害怕的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谭书清嗫嚅了,但她知道不论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自己,索性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没关系,结婚是终生大事,谨慎考虑一点好啊,千万别勉强。”
他说罢,又给自己的茶杯满上。
谭书清怎么都觉得,今日的每一泡茶都很烫嘴。
他如果真的如看上去知书达理,不强人所难,侯太太为什么会被逼疯呢?
珠帘外人群一阵小小轰动,路过一个熟悉的人影,谭书清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那一刻她心里很渴望是侯柏延。
最不想见到的人,竟是解救自己的唯一人选。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老老实实地结婚不就得了,非闹这么一出,和林山序拆了过河的砖去补登月的天梯有什么区别?
方才走过去的,是汪家伟导演的剧组团队,他的电影《纸海燕》剧组到京林采景,有好几十场戏要在这里拍摄。
沈知墨就在组里,是这部电影的编剧,也是他的荧幕处女作。
谭书清出门时看到一团黑影大汉扛着机器设备,人头攒动,中间露出半个侧脸,一身衣袂翩翩,眉蹙春山,落有几分愁色。
谭书清恍惚间有些晃神。
“谭局。”他率先认出了她。
“你好。”谭书清朝他点点头。
沈知墨本来还想继续上前说些什么,可一见她旁边站这个老头,步伐稳健,不怒自威,吓得不敢应答。
谭书清上车之前还是跟他打了招呼:“有机会再见面。”
“好。”
车开走时,卷起一地的紫荆花瓣。
那一刻,她是那样陌生而疏离。
沈知墨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割裂,她真是那位一个电话就把自己送到北京去的贵人吗?是句句回应他每张照片的书清姐姐吗?
他掏出有电话打进来的手机,却不小心从衣袋里掉出一颗樱花滴胶球,粼粼地在地上滚了滚,发出明亮冰冷的光。
*
娱乐新闻似乎永远都有关注度。
汪家伟要到京林拍摄的消息封锁得很严格,脚本甚至采取了隐藏镜头的拍摄手法,可在开拍的前一天,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剧组工作的场地一大早就围满了粉丝团。
“苏易盛,苏易盛……妈妈爱你!”
“桃桃,桃桃!看这边看这边!啊啊啊!”
“沈淮沈淮勇敢飞,橘子一心永相随!”
……
现场吵得像万人演唱会,汪家伟头痛地捂着脸坐在一旁,现场出动了保安维持秩序,可依旧无济于事。
好几辆黑色的咖啡车缓缓开过来,带着点心和咖啡,以及冬日取暖物资,缓缓开到拍摄地不远处,上面写着《纸海燕》剧组给粉丝发的福利。
大批的粉丝一见到这等好事,又再次涌上前,围着应援车拍照的拍照,发圈的发圈,又重新发布到网络上,一时间剧组的话题又炒上热搜了。
他们一走,这倒是把拍摄的场地给空出来了,保安立马建起新的围城,以防无关人员再次进入。
“汪导,应援车。”汪照晚一身驼色风衣走到汪家伟旁边,外搭一个墨镜,看上去风流帅气,不小心就会抢了男主角的风头。
“车是你派的啊?谢谢啊,你好酷哦。”
“客气。”汪照晚摆摆手,端了一杯咖啡,作为出资的一方,他也到现场来巡察情况。
刚到拍摄棚里,他就看一个扎着马尾,一身素色毛衣裙的女生在显示器前晃来晃去。
“嘿。”汪照晚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她转过身子来,马尾差点甩到了他的脸,
“hi。”她腼腆地笑了,盯着他的脸,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立马用可爱的笑容掩饰。
汪照晚疑心,她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你来组里工作?”他问。
“我陪哥哥来。”任烟雨回答道。
“你哥哥还兼职剧组工作人员?”汪照晚笑道,他明知道这不可能,可还是用这么愚蠢的问题套话。在这个圈子里,哪怕一个小小的实习生,也有可能是谁谁谁的女儿。
“不是,他前阵子调到宣传部了。这么有名的国际大导演过来这里拍戏,他当然要过来看看。”
“噢。”
“你呢?”
“嗯?哦呃……我,我出来逛逛,碰巧看到这里正在拍戏,就过来凑热闹。这里在拍什么啊?”汪照晚支支吾吾的,不敢说他是过来陪自己小女友的,剧组的女一号。
“在拍《纸海燕》,你知道这部吗?森春慢少女时代的作品,因为人设太好了,光是男女主角就海选了一大批人,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闭关练习。”
“毕竟是汪导的戏。”汪照晚笑了,他当然知道,为了帮小女友争取到这个角色,上下打点了不少人:“这个角色有那么吸引人吗?”
“当然了,亦善亦邪,黑白通吃,孤独破碎,美惨强,还有点神经质。多吸引人啊。谁演了,一定会火的。”
汪照晚没有搭话,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任烟雨也就脸蛋好看些,其他方面跟那些同龄的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发现你的头发是棕色的。”汪照晚突然说到。
“是啊,小时候吃了很多白芝麻,褪色了。”任烟雨胡说八道地应付他。
“这样啊,棕色很美。”他笑得眸子溢出星光,好像真的心动得不行的样子。
“为了应付这个雨天,我把刘海都梳上去了。”
“难怪今天眼前一亮,光洁亮丽的,露出整个脸蛋,漂亮。”
“而且啊,我今天还画了弯弯的眉毛,会不会很奇怪?”
“不会,温婉清秀,很适合你。”
“……你?”任烟雨转头盯着他的眼。
“怎么了?嗯?”他还眨着那双含情眼,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件伟大的艺术品——虽然他看谁都是这个眼神。
“你上过话术培训班?听起来像是诈骗的。”
“不是,我只是想跟你多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你才会高兴。”
“诶,我突然发现,他姓汪,你也姓汪,你从台湾来,他从香港来,你们都是港台同胞,难不成你俩是不是亲戚啊?”任烟雨切断暧昧的话题,开玩笑似的随口一问。
不想汪照晚大吃一惊,瞪着眼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啊?真的啊?”
“真的啊。”
“我,我随便说说的。”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因为我俩长得像呢,我可不要长他那样。”
“哪会,你年轻一点,看着比他小。”
“我小?按我们汪家的排行,他家字辈的,得喊我叫爷爷。”
任烟雨看他神气的样子,扑哧一笑,这一笑,把汪照晚的注意力吸了过去。
“诶,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可爱啊?”他凑近她的脸,闻到她涂的面霜的奶香味。
“有啊。”她俏皮地笑了,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粉水晶。
“谁?”
“不记得了,下次想起来再告诉你。”
汪照晚看着她的脸,一秒也不舍得离开。
他有七分的情,就能做到十二分的深刻。他习惯了含情脉脉,细腻多情,甜言蜜语说多了,糖腌入味,看谁都是一张蜜糖罐子的脸。
他仿佛天然地散发某种气味,无论是沿途走过的路,还是站在原地不动,自有莺莺燕燕围上来。
他也早已习惯众星捧月的热闹。
可偏偏任烟雨就不领情,倒不为别的,就嫌他老,比她大了五六岁。
五六岁在大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在十几二十岁的孩子眼里,是天大的距离。
是她身处青青校园他早已游离官商之间,是她只谈纯爱而他却欲望沟壑难填的差距。
任烟雨不爱和他聊天。
“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啊?”
“你在干什么啊?”
……
汪照晚像小狗一样一直蹭在她旁边。
“老人家,你要是觉得寂寞,你就找别人聊天,好不好?”她叉着腰,很不耐烦。
老……人家?汪照晚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