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回廊蜿蜒前行,越过池榭,绕出庭院又经过几重殿宇,赵言静候在侧殿前。
门前的下人悄然进殿“禀报王上,马服君夫人求见。”
“进来吧。”
赵言跪在大殿的中央,垂下眼帘,慢慢的说道。
“王上,妾身以为,赵括不可以作为将军。正如妾上书,赵括与他父亲心性不一样。他受的您的赏赐,尽归藏在家,每日留意些个便宜又好的田地房屋。王上您且瞧啊,他哪像他的父亲啊,希望王上不要遣他领兵。”
赵王捏着竹简,神色不变“夫人无需多言,吾已经决定了。”
“王上最终仍是要遣他领兵,若是他有不称职的情况,妾能不受牵连而获罪吗?”她听着赵王的许诺,俯身再拜,把面目都深埋在袖摆之后。[1]
“夫人,马车颠簸,果脯点心准备好了。梁晓先生按您吩咐唤来了。”执事婢女碧竹将赵言牵至堂中,司马清忙上前把赵言带至主座。
“阿清,今日同前几次一样,在旁上听,熟悉一下。”赵言看向先生“我觐见王上并同他亲口劝阻换赵括为将,王上并不采纳,许诺赵家不受连坐。”
“君夫人,王上已经下定决心,公子前去就任主将已成定论。请老夫人不要过度悲伤,注意身体。”
“……谢先生关心。劳烦先生在都城宣传一番。”
“是。”侍女将梁晓领出门,司马清上前送客言道“麻烦先生同其他几位先生沟通传达,请先生务必小心。城中的眼睛仍是不少的。”
司马清望着院内的栾华,又一只黄花被满树的花果挤下,七月,已是早秋了。[2]她加紧脚步,执事碧竹拉开屋门“夫人好,老夫人在侯着呢。”
屋内甚是庄净,仅有赵言身后的花鸟围屏清丽而精致。彩蝶翩飞于花间,鹂鸟在枝头啼叫。屏中的花卉不会沿着时间凋落,永远留在树上,伴随屏风慢慢泛黄。
“阿清,前些日子叫你想的,王上为何遣括儿为将,你可有些个思绪?”司马清望着赵言把玩手中的玉鹿,玉制的摆件清润细腻。褶皱被时间赶着爬上了老人的手背,君夫人老了,她想着。
廉将军率兵抵御秦军于丹水,百里石等地两年之久,前日突有谣言传廉将军将降于秦,盖是秦反间之作。司马清咽下战争始末“母亲,括儿近来名声大燥,应是有人暗中推手传其论兵可胜过父亲。秦国应亦是在其推波助澜,想着换个没甚实战经验的小将……”[3]
“王上概是信任父亲大败秦军,念着括儿有马服君之能,甚至论兵可胜过父亲,故遣括儿为将。”司马清看向赵言,赵言指腹轻轻摆动玉鹿,将其鹿角触及桌面又拨回。
“你可知王上如今多少岁?大抵是二十八九,与括儿是相似岁数。皆是次子,不被寄予重望。王上共情括儿,悲悯括儿有才能而不被看重,被母亲束缚着。他要给括儿,给他自己个机会呢。”
赵言侧身抚过围屏左侧的鹂鸟“太后拘着王上,王上也没个自己的势力。今个廉将军谣言四起,呵。蔺相也重病在身,他可不觉着发展的时机到了么?旁人再随口提至马服君亡故,马服君才能出众的,令秦国惧怕的儿子,不是正好?”
“朝中的大人们怎么想,就无从而知了,郑朱大人可是五月便被派去向秦国求和。”
司马清细数老人手上的皱褶,细滑的层叠的,宛若干涸河床上纵横的裂痕,群山构成的沟壑。山间曲折的小道,枝叶的脉络,世间将这位封君夫人的经历镌刻在她的体肤之上。“母亲,两国的战争三年仍不停歇,赵人躁动期望着结束战争。括儿被遣至将军,今赵家站在风口浪尖,风雨来临之际,望母亲定要保重身体。”
“出去罢,我在此歇息一会儿,叫碧竹将点心撤下。记着敲打下旁支,勿要坏了名声。”
“是,母亲。”瞧着赵言的身影没入花鸟围屏之后,她致意碧竹,退出了屋子。“唤管家将三伯邀来,我先准备一番。”
赵端整了整衣衫,顺着奴仆的带领向前,脚下的砖石,身侧的回廊皆是默不作声。早秋的风悄然而至,绕着衣摆,又缠过指尖,他耸了耸鼻,加快了脚步。
“三叔,好久不见,今日是否安好?婶婶的身体好些了么。正巧屋里刚制了南边的茶叶,辅了些葱姜香料。从巴蜀之地贩来的,难觅着了。”司马清在屋里侯着,见赵端来了,令奴仆端来陶碗。
“只是风寒罢了,但这早秋日子说冷说暖不定,吾还是叫她多休息些。老夫人上书可有结果?”
司马清忽的一笑“王上心意已决,岂是我等三言两句可以说动的?括儿替廉将军是必然的,赵家也得有些动作。三叔,赵萤些个纨绔弟兄也得收敛些,勿叫他们又在外说上什么‘赵奢是我叔父,赵括是我弟兄’甚么的话了。”
赵端扯了扯嘴角,也是笑了几声“那是自然,赵萤几个还是缺了管教,到时我先再拘他们几个半个月,抄写抄写《诗》静静心思。”他轻轻嘬了口茶汤。
“那是最好了。把三叔邀来就是这个事了,怪不好意思的。琼月,领几个人,把府里的人参取出些,给婶婶补补身体,再拿些琦云的料子,玉器也拿上一对……”司马清端笑着送赵端出府,听着马蹄“踢踏”渐远,她又抿了口碗中的茶汤。
“这南边人也吃的怪。巴蜀,秦地下边,秦是扩张到那了。秦的道路可以让茶叶进入中原,秦人从巴蜀之地走,也能进入中原么?”
司马清暗暗呢喃“画些什么,整理整理思绪。”她踏至屋中,走近案几,拿起玺桃备好的墨条在砚台上慢慢研磨,提笔蘸墨,笔尖轻触,用淡墨勾勒出锦鲤的大体轮廓,两条平行的细线似她缚住鱼儿的双钩。
秦攻占韩地野王,韩将不愿降秦,将上党献至赵国。平原君的劝说使王上急于通过武力征伐来彰显自己的统治威严和实力的野心被点燃。
最终燃至秦赵的矛盾,于长平对峙。
调整握笔,司马清绘起鱼鳞,狼毫渲染鳞片一侧,轻轻点染鳞片边缘起伏。
廉颇将军被派至长平率部抵御秦军,初战失利后坚守不出,两军在此消耗两年。
鳍条是表现其动态的关键。她用笔尖轻轻勾勒出鳍条的轮廓,后以淡墨渲染,关注着鳍条与身体连接处的过渡,以确保整体的自然。
王上急着见到成效,不采纳虞大夫建议,派使者郑朱入秦议和。多国有关赵国议和的传言四起,援赵之意大减,且两国议和失败。
司马清点上金鲤眼睛,秦国不愿议和,又设法阻拦别国援赵,定是有大动作。赵国如今突然变更主将,其后肯定有秦王做推手。朝中大人们又为何推动换将一事?
方才画好的那尾金鳞大鲤,好似在摆尾,水中掀起微妙的波澜。她又添上几尾彩鲤紧随周围。边上几尾锦鲤四散,若无其事地分开,只在水中留下几缕不易察觉的水波。
楼大人劝说王上两国长期对峙下来对赵国不利,意在求和,是与廉将军等敌对的。蔺上卿重病在身,王上不甚亲近,反对换将的话语声音不大。乐卿等人没出声什么见解……
司马清寥寥数笔画就池中环境,其间锦鲤各安其事,又似被无形丝线拉扯。平静水面下,暗流在其缓缓涌动。
括儿年纪还小,也没有作战经验,万分谨慎也会改变部署要主动出击。
秦国推动赵国换将,一定谋求主动出击做什么。
“秦国推动赵国换将,有六成把握谋求的是主动迎击。王上不满主将坚守不出,更换的将领定会改变作战的策略。赵括此子年纪轻尚小,即使再谨慎,无甚作战经验也会被诱使出击。”梁晓捏了捏鼻翼两侧。
“王上心意已决,蔺上卿也没能劝服他放弃这个念头。况是郭开如今大受恩宠,换将此事无从更改。如今王上又征了二十万人,战争一触即发,而形式不容乐观。我等当下应是细想如何令主家减轻赵括为将带来的后果。”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如今应先宣传君夫人苦劝赵王未果,并唤些‘明白人’讲讲赵括那么大本事那么大名声为何从前未曾率兵作战。”程列掂量着酒壶,嘴唇抽了抽。
“程公此言,有话尽出即可。”
“我与他们喝酒套出来前几月兴起的另一拨人。大抵是那些秦王派来搅浑水的。瞧着他们的动作,吾等也好筹备不是?行了,明日君夫人邀吾等赴府赏宴,杨宫几人也去。笠时再详细商讨罢。吾还没喝完呢!”
“少喝些蜜水,担心患上消渴。我见你愈发消瘦,莫折腾自己了。”林正摆了摆衣袖,随着梁晓一并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