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上千平的实验区。

    在其他团队的成员吭哧吭哧研究新型实验器材时，埃莉诺团队的成员正窝在自己的领地翻阅四十大箱的资料。

    四位成员一起看资料，不消半天，卡罗就摸清了大家的研究风格。

    哈珀翻的最快，她是真正的目的导向者，对不相关的知识都只一眼带过。因此，她的阅读速度是这里最快的。

    珍妮和宋曈的阅读速度差不多，都是稳定匀速地翻着页。但这两个女孩在学习风格上也有细微的差别：珍妮喜欢随手记录，纸上都是一道道蚯蚓似的文字；而宋曈的记录方式则是画思维导图。

    宋曈一个人就占了实验室最里面四分之一的区域。她找了三十多张白纸，将它们用最简单的透明胶带粘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正方形，翻转后铺在角落里。

    她的专注力是这个房间中最集中的，经常半跪在纸上勾勒知识点与知识点的逻辑框架，一整理就是几个小时。半天后，1217看见她裙摆处紫色的淤青——

    宋曈今天换了双宽口的靴子，足以将她脚腕处的电子脚环遮掩。

    于是，他给她准备了四角流苏的坐垫。

    舒适的环境让她的注意更为聚焦。

    埃莉诺的巡视，成员间的讨论，甚至1217阻止某条鱼啃食珍贵资料的声音，都没有分散她一丁半点的注意。

    真是怪物般的专注力。卡罗收回视线，重新开始梳理资料中涉及到的实验流程。

    埃莉诺倚在实验室的门口，眸色幽深，望着角落出神。

    她忽然有些感慨。

    亭，命运还真是对努力的人百般捉弄。

    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对着此刻也正好盯着自己的少女招招手：“吃不吃扭扭糖？”

    埃莉诺另一只手掏出包着透明袋子的糖果。

    “！”鱼的眼睛瞬间闪出星光，咧着嘴朝门口走去。

    卡罗抬头，正好看见表情严肃的男人和门口的埃莉诺相视一眼，刹那的视线交锋后，1217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资料，而穿着百褶裙的少女则和埃莉诺消失在了门口。

    直觉告诉他，宋曈的保镖和埃莉诺老师绝对不是第一次相见。可这股强烈的直觉同时也对他发出警告——

    不要多管闲事。

    “你这家伙……”埃莉诺看着把糖塞进嘴巴的少女，不解地拧起眉头，“真的是变异体吗？”

    “变……变异体？”鱼边嚼边发出疑问，那截名为“扭扭糖”的东西咬住了它的上下牙齿，它摇着脑袋试图战胜这股奇怪的力量。

    两人同坐一把长椅，埃莉诺清晰地看见对面脑干缺失般的傻气。

    “变、变异体？”鱼还在嚼那块黏糊的糖，坚持不懈地追问。

    “是是是！”埃莉诺无奈地压低声音，她担心对话中的敏感词被有心人听走。

    都说隔墙有耳，更不用说她们现在坐在四面透风的花圃里。

    “阿雷格斯塔，”她精确地报出它的署名，“你还记得我吗？”

    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企图从中获取某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鱼压根没理她，它和那块惹人嫌的糖果正处于水深火热的斗争中。

    也不知是对这糖果的评价，还是零碎的记忆开始拼凑，它忽然鼻子一皱：“讨厌鬼！”

    “你说什么？”埃莉诺的瞳孔骤缩，抓住它的手臂，“你刚刚说的什么？”

    鱼“呸”的一声吐出那块让自己不爽的糖，那颗战损的糖从它嘴巴里“噗”地飞出一个弧度，落在石子路间滚了滚，最终在小路的中央停住。

    黏糊的糖果上还残留着它的牙齿印：“讨厌鬼！魔鬼！”

    埃莉诺还想进一步问些什么，突然被不远处传来的少女声音打断——

    “埃莉诺老师？”

    宋曈出现在花圃入口。

    “哟，你也出来透透气？”埃莉诺藏起自己意外的神情。

    “老师，我妹妹脑袋受过伤，”宋曈单刀直入说明来意，并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不能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会咬人。”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拉起长椅上的少女，那两张脸相似得如同复制粘贴。

    “我只是觉得你妹妹一个人怪无聊的，带她出来透透气。”埃莉诺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宋曈牵着鱼，她不清楚埃莉诺带走鱼的原因。但最坏的结果，不过于埃莉诺发现鱼的真实身份。

    如果是这样，那将会进一步证明埃莉诺一定和宋亭存在着某种更深层面的关系——

    宋曈知道阿雷格斯塔是经过宋亭的团队，不远万里从极地转送而来的实验体。

    “我们可以离开吗？”宋曈问道，她的语句听起来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没有请求的意味。

    宋曈只是在告知她。

    埃莉诺笑道：“当然。”

    宋曈拉着鱼转身就走，埃莉诺的笑意也在两个女孩转身的瞬间被收敛。待两人并肩走出她的视野，她才不由得叹出一口气，从腰侧口袋掏出纸巾捡起了地上的糖果。

    “还是不够啊……”

    她直起身，口中的呢喃随风飘散，最终消弭于明艳的玫瑰花丛中。

    还是不够啊……

    还是不够啊。宋亭。

    “你为什么跟着陌生人离开？”宋曈在临近实验室前站定，目光直直地盯着大门侧的金属铭牌。

    上面写着实验室的英文。

    “讨厌鬼。”鱼简短地回答她。

    “讨厌鬼是什么意思？”

    “讨厌鬼……扭扭糖……”

    “……”

    宋曈不喜欢一回头却发现身边人消失的感觉。这种怅然若失的冲击感会带给她的心脏一阵阵刺痛，她的原意只是不希望鱼突然消失，但她说出口的语气却变得十分生硬：“在费里德，你不可以离开我三米之外，不可以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更不可以没有我的允许和其他人离开，明白吗？”

    鱼垂头丧气回答：“明白。”

    “嗯。”不听话的家伙，真应该被关起来乖乖等着自己去做切片实验。

    两天完成资金申请审批，一天完成实验室器具模型的搭建。宋曈笔下网罗最新研究进展的思维导图被挂在东边的墙壁上，圈圈画画的重点都被珍妮细心地标注文字。

    “我们的研究方向真的就定减缓异化吗？”哈珀发出最后的疑问。

    “这个方向有诸多应用价值和显示意义，但我们从资料中可以了解到，人类在近十年的研究中都难以推进这个项目。”卡罗的思维总是悲观的。

    珍妮倒是支持：“既然、既然大家都……已、已经站在这里，想必……想必不会愿意只、只做些华而不实的研究。”

    “辛西娅，从刚刚开始你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你怎么看待项目方向的择定？”

    相比最初的几天，现在的哈珀已经开始显现出组长的领导和组织能力。

    宋曈从沉思中回神：“我想……”

    洁白明亮的灯光将她的脸蛋照得格外动人，她浅色的唇动了动，语气平淡道：“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回溯。”

    她抬眼，灯光在她清透的眼底流转。她解释道：“回溯异化，也就是在异化的过程中实现基因结构回溯。”

    “什么？！”剩下的三人瞬间像被开水淋到脑袋似地惊呼。

    宋曈以为她们是没听清楚，再次重复道：“我们可以选择比减缓异化更具挑战性的命题，比如如何使异化的基因结构扭转回异化前，或者利用特殊的药剂、技术等手段将变异生物的异化基因人为替换，但那也许需要‘空白基因链’……嗯，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等等，等等，”卡罗简直被她跳跃的思路惊得目瞪口呆，“辛西娅，你刚刚的想法几乎可以写成一本科幻小说。”

    “你怎么确定我们不是某本小说的主角呢？”宋曈难得开玩笑，冲卡罗举起手里透明的量杯，“也许我们做的事情，正在拯救一个世界——”

    “一个未来的世界。”

    哈珀的表情由震惊过渡到兴奋：“酷！辛西娅，想不到你模样看起来小小的，居然有如此惊人的野心。”

    “这样、这样说的话，”珍妮推了推圆框眼镜，她习惯在做研究的时候佩戴它，这给她一种专业的自我肯定，“我赞成……赞成将项目的研究方向，定、定为回溯异化……如果、如果这个项目得到一定的正向反馈……必定会、会给整个世界带去轰动。”

    “但同样地，我们必须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卡罗提醒道。

    宋曈点点脑袋，哈珀也跟着举起手里的量杯：“朋友们，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的同时，不要忘记我们还有迎接成功的可能性。”

    “当、当然。”珍妮将手心贴在特殊玻璃容器的外壁，镜框折射出内里沉淀在底部的异种海藻。

    实验室一共引进两只来自极地的异种，完全变异的海藻浸泡在特制的溶液里，安静地匍匐着，荧绿的孢子壁抽出少女发丝般的菌丝网络，它们柔软地贴着供给营养的底部装置，像一大片覆在冰冷机器顶部的液态翡翠。

    滋滋——

    每一根肉眼可见的触须都在溶液里释放微弱的电脉冲，细碎的气泡缓慢而匀速地上溢。珍妮虽然在自己的国家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变异生物，时隔两个月，她却还是对眼前的一幕感到心颤。

    海洋生物变异的速度太快，甚至已经开始超出人类想象的限度。这不禁让她产生一种异化最终将会侵蚀地球的悲观想法。

    “珍妮，你还好吗？”卡罗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来到她身边。

    “嗯……我、我只是在想，人类该……该付出怎样的努力，才、才能抚平生物异化带来的伤……伤痛。”

    “伤痛？”

    “伤痛。”

    珍妮突然换回轻松的语调：“我先去准备实验所需要的材料。”

    和珍妮沉重的心情不同，宋曈倒是对另一只异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是一只B级变异的夜明珠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