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这条路,温言梦到过多次,但是他始终站在那个岔路口,没有迈出那一步。
被树遮住的那间黑色的屋子,隐隐约约看不清楚,温言好像也快忘了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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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黎回半个月一次回公司的要求,温言还是留下了租的这个房子。他在这个房子呆了好几年,已经习惯了。离公司近,房东人也好,时常会送些东西,多聊几句,也从不提前催租,维修也是答应了就上门修。
温言也是挺舍不得这里的,甚至和房东说过想买下来,房东虽然推辞了,但是态度没变。
高铁的窗外,景物一直向后飞,让他想起自己考来海城的那年。他和黎回坐着火车,都不太主动和人搭话,好在车上人都比较热情,主动邀他们打牌吃东西。只是那个时候,他和黎回虽然各怀心思,但都对海城有些向往的激动。
黎回出身小城市水城的县城,而温言更是出身山村,高中所在的市区已经是超出他们阅历的繁华,全国首屈一指的海城又会是怎么样的繁荣呢?
黎回问旁边乘客海城一个月能赚多少,乘客转了转手上的表,咳了两声,看所有人都望着他了,难掩自豪地说起自己那个海城亲戚的大事业。
温言也一起听着,心里为那串零惊讶,面上还是腼腆地笑,难免少年意气地期待自己的未来,当时他的座位背对着,窗外的树向着前面奔跑。
现在高铁一路安静地行使向那座水城,没了火车行使的声音,乘客也大多盯着自己的手机看,只有相伴同行的人小声聊着天。
温言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书包,到了水城再打了辆车,车开到一个大村,就不愿意再开了,温言另付钱请了一位大伯开三轮车去了村口。
进了村子就是主道,村子不大,几缕炊烟袅袅飘在日落西山的黄昏里。风景很美,温言一个晃神,像是又回到了上学和回家的循环。
他拉着箱子走向岔路口,逐渐远离主道,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手电筒,周围安静得只有虫鸣和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他鞋子碾过草叶的声音,手电筒外的区域一片幽深。
送他来的大伯看天色晚了,曾挽留他先在大村子住一晚,温言推辞了,说是有亲戚在等他。
行李箱在这条被杂草淹没的小道里卡住了,温言改为提着。又是勉强照记忆找到被淹没的台阶,他停在了那间屋子门口。
农村老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锁。他一推就开了。山里的夜风吹过他出汗的后颈,凉丝丝的,像是谁在耳边私语。
温言不是很怕,她们不会来找他,而孤魂野鬼,他也不认识。
房子里有层土灰,角落有层层蜘蛛网,一些窜出来的不明生物四散逃开,逃出了手电筒的余光。太久没人住,也断水断电。温言现在是有些后悔应该在大村子多住一晚,白日再来的。不过,他也是带了简易的睡袋,一晚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家的蜡烛和油灯还在老地方,几根蜡烛支撑起了屋子的主光。火光映在墙面上颤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吹它,温言又想起以前家里停电,在蜡烛下写功课的事。
农村停水停电的夜晚很无聊,他没有拿出手机。高铁下车后,他就不太看手机了,一直透着窗口看沿途的一路,像是时间倒流。只是以前是从山村,到县城,到小城再到大城市,而现在他一路逆行,又回到这里。
外婆说女儿是她的女儿,能考到大城市的高材生,那么温言也可以。只有去大城市,才能治好身上的疤,过更好的生活。外婆的手死死抠住温言的手臂,瞪大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和他重复了很多遍,像是要把这件事狠狠刻进他的心里。
收到他考进大城市通知书的那天,外婆笑得畅快。难得那么开怀大笑,开开心心的。温言也高兴,他看外婆高兴,自己也高兴。
温言举着蜡烛,拿了一根没受潮的竹竿,一路扫着,来到老屋后的小池塘。风吹过湖面,掀起一圈圈涟漪。池边是两座墓,一座是母亲的,一座是外婆的。
温言想旁边还可以放第三座,他自己的。山里的月亮,高悬天上,照得水面亮亮的。温言隐约在烛火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夜风和波浪下,扭曲,不完整。确实像自己。他忍不住蹲下身子去凑近看。
响亮的手机来电音打破了这份静谧,不用看就是黎回设置的专属音乐。因为温言最近多次静音错过他的急电,黎回在他回家前强制设置了一个,并且要温言用他家猫——默默发誓,不可以改了。默默是黎回捡回来,温言养过一阵的猫。温言很疼它,所以黎回重要的事都让温言拿默默发誓。
黎回:“温言,到了没?”
温言:“嗯,刚到。”
黎回:“你家那么远,你倒是真能一天赶回去。废话不多说,你先把汇隆和恒元那边的新文件看一下和你那组的人商量一下,这周和我这组开个会,他们下周大概会和我们碰面。你在家归在家,不可以影响赚钱。”
(*贺宥川是汇隆的,李声远是恒元的)
温言想捏捏眉心,发现没手,一手手机,一手蜡烛。心情倒是被牛马的生活拉回地面。
温言:“知道了。不过汇隆是什么情况?他们也有合作?我们走大运了吗?”
黎回:“贺宥川找李声远问我拿你的联系方式,你给不给?”
温言:“嗯?”
黎回:“不给也没事,我可以帮你回了。汇隆只是给了个邀请,不算正式项目。我看他想撩你吧,你要想来一下试试,也行。”
温言:“......那就不给了吧。主要商务洽谈还是你为主,我和他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黎回:“行,你别扭着吧。要我说,主要不花钱不费力,就是爽一把的事。反正这种太子,和我们也只是玩玩。最后都是一个结局。”
温言不予评价,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李声远是想和你玩玩?黎回,他们不像我们,他们犯错都只是人生添个经验,我们的话,认真会陷落。”黎回只给了满不在意的哼声。
想了一下措辞,对黎回加了一句:“和他们走太近,可能会被吸走财运。”
黎回一个大声的:“我靠!温言你哪儿听来的邪门歪道,快点呸呸呸。我今年迎财神专门请了前一批的香火,李声远要是敢败我财运,管他谁,我把它烧了供财神。”
温言又想捏眉头了,还是没有手,夜露深重,他的衣服上已经被擦过的杂草打湿了一部分,他也远离池塘,朝着透着光的屋子走。
温言:“我查了贺宥川那么久,你也知道。那些人,即使表面的个人信息也是亦真亦假,朋友圈更是只和门当户对的玩。我们又算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能赚钱好,但是陷进去,我们承受不起。”
黎回对温言的保守性子已经了如指掌:“知道了,老古板,你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贺宥川更像是想和你玩玩。对我来说,赚钱第一,赚钱第二,赚钱第三。你也排不进前五。他们那边我来应付,你就在村里好好度假和干活。”
温言想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风风火火来,打完就走,是黎回的风格。
白日里,温言联系了村里还在住的几户老人,再是村官,终于几番折腾连上了水电。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大概要等一段时间,好在路上遇到了已经从村子里搬出去的小学同学,小李。
小李看着身形修长,白得发光的温言,又忍不住搓搓手。他们小的时候,认识人不多,但是见过温言的,就知道了美丑分别。那个年纪,他们过家家,好多都想做温言的媳妇,甚至排好了每个月的排班,他当时排的是月末,就是生病了也要上学,被爹妈打过两巴掌,还哇哇哭,说要上学,担心自己的排班被人占了。
人大了,直到好坏,分了是非,娶了媳妇,嫁了人,看温言还是好看的。那个时候,大人都不太让孩子们和温言玩,温言也不和他们玩,一直在做题。听说题是他外婆找人换来的。
温言也没什么抱怨,就一直埋头做。有人找他说小话,他也斯斯文文地回,只是话说多了,他就会认真告诉对方,外婆给他的布置的作业还没写完,他写不完回不了家。其他人也不大找他说话了。觉得他好看,聪明和安静。
小李家里几代都是本地的,姻亲宗亲在本地是遍布几个大村。虽然学历不高,家里到处走亲戚,还是给他混上了一个本地政府维修工的合同工。他和温言寒暄几句,就打着包票,几个电话说给他搞定了。
他主动拿着工具箱说去帮温言看看水电。温言多谢了几句,和他加上联系方式,转了个红包。小李看温言觉得更可爱了。话也多起来。
主动介绍了这个小岩村里的年轻人大多进城务工了,举家搬到城里或者更方便收发快递的地方去了。小岩村现在也就了了几个不愿舍了土地的老人家住着,他家老人就死活不愿走,所以他也会时常来送点东西。邮政也只能送到最近的大村。他主动提起温言要是想拿快递,可以让他来接,他也就住在那个大村里。
温言谢过小李,在那棵遮住屋子的大树前和他送别。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对很多同学都没了印象。大学之前憋着一口气,埋头读书,想实现外婆的愿望。之后又是零碎地求职,工作和创业分割了生活的重心。
一直急急忙忙地前进,想尽力躲避安静和休息,让大脑被忙碌充斥。黎回在外婆去世后那段时间,强制他休假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反而浑浑噩噩,觉得时间和世界在旋转和扭曲,恶心。
直到他找人查的信息终于有了回应,原来那个好心人叫贺宥川。温言看他的资料,越看越觉得他是个好人,很好的人。去他在的会议和活动,听他说的话,看他做的事,温言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支点。黎回说他是跟踪狂,他不否认。
贺宥川像是一颗出生就明亮的星星,只会越来越亮,过着温言觉得羡慕的人生,而他甚至还是个那么好的人。当你离优秀太近,你会嫉妒,而当他高悬天上,你只会崇拜,甚至寄托了自己那份不可得。
贺宥川就是温言的不可得。
其实那天贺宥川和他的闲聊,他好高兴。不想出丑冒犯,所以尽量想显得成熟而游刃有余。只是贺宥川和他说了什么,已经从大脑滑过,他就记得那个人的左眼下有颗极小的痣,小得只能在那个距离,他才恍然注意到,以至于忘了对话。
温言心里忍不住会想,是不是只有自己看到了,又嗤笑自己的想法。那颗痣真是生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