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封万里,四无音信。
顾长薄静静地立于雪地上,不语。如往日一般淡然的神色,一身黑色锦缎长袍,衣摆上绣了无数繁杂华丽的金边图案,衣袍之下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又因寒冷而微微泛红,如同淬血的美玉一般,在大雪之中格外惹眼。
耳边周遭的大雪纷飞声仿佛是一阵又一阵的边疆厮杀声,几乎使他一时之间分不清现实。
他只看见他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一声尖锐的声音打破了顾长薄的思绪。
“皇上请顾长薄觐见~”
他抬了抬眼。
“听闻顾王昨日未时在城门前留意到了一个人?”
御书房内似乎带上了一股微妙的气息,只有门前的鹦鹉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尖叫
“杀,杀,杀”
顾长薄淡淡的看了鹦鹉一眼,面无表情的回道:“此人身上有使用灵力的痕迹,需警惕与几年前被平反的堇家一脉可能有着些许关系。但如是抓了,恐打草惊蛇。”
皇帝就那么高高的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上好的茶水。忽然浅浅的笑了几声。
“素来便知顾王与堇家长子关系交好,如今一见,只怕不是这样。”
滚烫的茶水上方一片氤氲缭绕,
“北方民族又开始暴动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样顾长薄。
“饶是顾王知晓我的意思,北方民族向来只服那帮堇家叛贼,他被处置之后还没多久呢,就开始暴动了。”
顾长薄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
“朝中大部分重臣都为文臣,处置堇家一事传到北方民族,他们没了顾忌自然是会有所暴动。”抬了抬眉眼,深邃的眼眸有一瞬看不出是什么感情,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皇帝见此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脸上脂肪因为长久没有带兵打仗的原因竟以一种奇怪得称得上是扭曲的姿态跳动着,凹凸不平的皮肤犹如他的江山一般。顾长薄恶心的微微别开了眼睛。
“当年你亲自领兵剿灭堇家叛贼,自然是功不可没。”皇帝笑了笑,他刻意的咬重了最后的四个字
顾长薄哼笑一声,揭开了衣袖之下强壮有力的小麦色手臂
看见却是被吓得冷汗淋淋。
小麦色的肌肤上挂着一缕又一缕的金色灵脉,细看之下还有着暗红色的细丝,却是熠熠生辉,闪烁的光泽暗示着它的生机和其中蕴含的强大能量。
他,他竟然把堇杭之的灵脉给生生剃掉了!而且看此灵脉的状态,定是活活地剖下来的,否则做不到如此景色。
“皇兄啊…”顾长薄懒懒的喊了他一声。
“你可别忘记这个位置是谁让你坐上去的。”
时间又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季节。
他的生母是先皇的贴身宫女,在他的父皇醉酒之余□□了他的母亲,醒来之时却怒斥他的母亲勾引于他。
母亲诉苦无门,朝堂之上磕破了脑门,
求先皇宽恕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当然了,皇帝是天子,天子至上,权威无限,而君臣之下,皆为贱民。
哦,只是一个宫女而已,宫女怎么能比得上皇室的名誉呢。
母亲就这样被丢进了皇宫内一间破茅草房内,过了几天便被身边的宫女发现怀了身孕。
他的父皇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勉勉强强给了他的母亲一个官女子的身份,住所却还是在原来的破茅草房内。
产下他时为一个下着大雪的冬,母亲刚生下他没多久就因血崩而死了。父皇耻于见到他。所幸能被和母亲一同洗衣的一个嬷嬷收养了。
皇子的童年,骑马射鸟被父皇抱。
而他的童年只有那间小小的茅草房。
好冷啊。
因为先皇特意吩咐过不要让顾长薄出现在他的眼前,否则杀无赦。所以嬷嬷便把他关在茅草房关了十四年。直到他十四岁的生辰,嬷嬷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来看他。
幼年的顾长薄看着高高的窗户很是害怕,此时已经很晚了,但是嬷嬷还没有来,本来就没有多少光的茅草房更是晦暗。
就像他这十四年一样。
他很担心嬷嬷,嬷嬷虽然对他十分的严厉和刻薄,但是却从来没有让他冷着饿着,最多就是自己不听话提出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被她毒打一顿。一天虽然只有一顿饭,却也能让他活下去,他还不怎么会说话。对外界的唯一接触仅仅只是嬷嬷偶尔给他带来的几本书籍。
脑海逐渐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
头疼是老毛病了,他脑海里面像是不属于自己的零星碎片再次辗转上演。
他见嬷嬷许久都没有到来,以为是今日比较忙便翻阅那些自己曾经以及看过了无数遍的书籍。
一篇又一篇。
一页又一页。
茅草房越来越黑,而顾长薄也越来越害怕,角落传出来的吱吱声让他越来越头皮发麻。
终于,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把茅草房内的椅子全部收集起来堆积在窗户底下,准备爬出去。
窗子虽然很小,但是因为顾长薄发育不良最终还是顺利的爬了出去,衣角却在慌忙中刮破了一片边角,刚刚双脚落地便听到一个跋扈的声音。
这个声音在头疼的时候听见过。
“喂,你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在宫里面见过你?”
没有和嬷嬷以外的人说过话,听到不同的声音好奇之余又有着一分害怕的心理。他一直低着头拍着自己衣服上的褶皱,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和你说话!你难道聋了吗?”刚从宴席上好不容易脱身的堇杭之见到他这副不看自己的冰块嘴脸就愤
怒。
其实顾长薄并不是冰块脸,第一次面对生人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你看着我!”堇杭之狠劲又强硬的把顾长薄瘦削的下巴抬了起来,却不料刚刚看清他的脸庞却愣住了。
长年被关在茅草屋里不见天日,肤色苍白得可怕,像雪一样洁白的肌肤因为天气原因微微发红发抖,又大又黑的眼睛望不到底,赤裸裸而又直直的盯着他,凌乱的发丝在风中舞动着,像是在叫嚣着这不公的命运,苍白的脸庞,苍白的嘴唇,茫然的表情。
那时还小,大致的分不清楚什么是美丑的,唯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那张看着自己吃惊的脸
而顾长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害怕得往领口处缩了缩脖颈,这一动作让他看清了堇杭之的长相,以及着装。
他的衣物真精致啊,他想。
堇杭之愣神之际,顾长薄显然脑子转得更快,听嬷嬷前日说过今天他的父皇在宫里面举办了宴席,那么眼前的这一位……误以为堇杭之是皇子的顾长薄恶狠狠的把堇杭之摁倒在地,“嬷嬷呢?嬷嬷呢?!”他从生下来就没有亲人,唯一的母亲也因为他而死,他不想再失去嬷嬷了。
几乎是发狂了的抓着堇杭之的衣领,想让堇杭之迫于他的威胁能够说出一些嬷嬷的下落。堇杭之话本子看多了见他抓着自己衣领顿时就已然有些大惊失色。
“喂!你,你干嘛呀?”
堇杭之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情急之下竟然忘记他可以用最简单的法术向双亲传讯息。
他紧张地闭上了双眼,连同脖颈上的肌肉也是绷得紧紧的。
生怕顾长薄掏出一把小刀当场捅死自己。
等待许久却没有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感。
他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却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看着顾长薄剔透的双眼,因为蓄满泪水而倒映出了自己的狼狈摸样。
他眼如春水照应在他心间。
堇杭之现在不太敢说话,却也忘记此时自己正在被他“挟持”。
“你不要紧吗?”他紧张兮兮的询问道
“别哭了,我阿娘说这个年龄的孩子哭是很丢脸的”
顾长薄咽了咽口水,干枯的嘴唇吐出几个字:“沫…沫…”
“沫沫?谁呀?”堇杭之疑惑的歪了歪头
于是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堇杭之在等他松开自己。
顾长薄在等他说出嬷嬷的下落。
顾长薄并不觉得“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他对“眼泪”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概念,在他的回忆里面
嬷嬷并没有教导过他什么人情世故,他的表情仅仅只是用来反应此时他的心情。
不久后,刹那间,一股蓝黑色的光和金色的光交织在一起,光芒刺眼而又气势磅礴,像是想要昭告天下一样。
灵脉觉醒。
没有见过世面的顾长薄蒙住了,趁此时机堇杭之连忙挣扎着甩开他,及时地反应过来了自己的愚蠢行为。
“我**你大爷的!你是哪个皇子竟敢如此大胆!我定要叫皇上灭你九族!
顾长薄听闻他要灭了自己九族,眼神晦暗了几分,瞬息之间却带上了几分鱼死网破的决绝。
诛他九族?若是如此,只怕是整个皇族的人都得和他一起死了呢。但是嬷嬷——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宴席上,正在饮酒作乐的先皇先是感受到了两种不同的气息的袭来,有些诧异之际,正要叫身边的侍卫暗中去调查,不远处两道刺眼的光芒却已是先人一步重又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