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小张接他两放学的时候，隔着老远可以看出他们两个之间的低气压。
果不其然，上车之后的气氛也是一度降至冰点。
往常司机小刘会缓解气氛同沈知秋聊上几句，什么学习啊，日常啊，东扯几句西扯几句，也不至于多尴尬。
但是这两天下来，他是一点也不敢吭声，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先收拾东西滚蛋了。
两个人闷头下车，各自回各自的卧室里待着。
沈知秋翻出在学校所写的练习册之时，萧简行喊哥哥的画面一闪而过，沈知秋面部抽搐直哆嗦，有够恶心的。
叫哥就算了，叠字是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超级可爱甜美少女吗？还是三岁小孩？
门外响起王叔的声音，亲切又温和，“少爷，该吃饭了，老爷也回来了。”
沈知秋喜出望外，父亲回来了？
沈知秋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赤裸着脚跑去开门，“我爸回来了？真的吗？王叔？”
王叔点点头，“就在楼下呢。”
王叔慈祥的面容之中多了几分心疼，十九岁的人了，还是跟个孩子一样，要是老爷和夫人再陪陪他就好了……
沈知秋扒在楼梯扶手处往下探头，“爸，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沈景严肃地看着楼道慌慌忙忙的儿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爸回来陪你们吃饭，去喊简行。”
沈知秋面上笑容冻住，心理暗自嘀咕，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要和一个外人吃饭，打扰他们之间父子团聚。
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简行会读心术，沈知秋前去敲门之时，萧简行面部明显僵了一下，甚至产生了几分困惑，“不会打扰你和沈叔叔团聚吗？”
显然，连远在国外的萧简行都知道他们父子的关系。
沈知秋蔑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扔下冷冰冰的一句，“爱吃不吃。”
沈景看着沈知秋孤零零地回来，抻着脖子往后瞅了瞅，“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简行呢？”
“叫了，可能不乐意吃。”
沈景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犯嘀咕。这么多年了，沈知秋毒舌的毛病是一点都没改，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林妤温柔有礼，沈知秋一点边也沾不上，至于自己，沈景脑袋呆滞了几秒，好歹自己也圆滑，懂得打场面话，这样一看，沈知礼两边都不挨。
“抱歉沈叔叔，我刚刚收拾了一下东西，来晚了。”萧简行缓缓坐在桌前，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准备动筷了。
萧云曾说自己儿子哪里都好，就是有点怕生，现在一看还真是这样。不过也对，这才刚到两天不熟悉罢了。“没事，吃吧吃吧。”
沈景余光之中瞄了一眼自己儿子又瞄了一眼萧简行，开口说道：“简行啊，你们两个人现在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就问问知秋，他成绩好，可以帮你。”
沈知秋埋进碗里的脸沉了一下，手上拿筷子的动作也缓慢了不少，在空气之中凝固了几秒之后，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沈景。
萧简行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滞楞几秒后礼貌性地点点头：“那就麻烦知秋哥了。”
沈知秋心一沉，没什么吃饭的心思了，拨动筷子再扒拉两口饭塞进去就拉开椅子起身走了。
沈景见沈知秋没一会儿功夫已经跑上楼了，从嘴里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简行啊，你别介意，知秋这孩子，小时候惯坏了。”
“没事的，沈叔，我吃饱了，先上楼复习去了。”萧简行起身上楼。
路过沈知秋房间之时，萧简行的脚步顿了顿，瞄了一眼紧紧关着的门就走了。
萧简行的房间就在沈知秋隔壁，说实话，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萧简行不过回房十分钟左右，便听见了隔间父子的争吵。
“知秋，刚刚太没礼貌了。”
沈景的责怪令本就心情不佳的沈知秋雪上加霜。沈知秋冷脸，眼里写满了失望和可笑，沈景的这一句话，几乎成为导火索。
“爸，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安排他和我同间教室？是不是你安排老师让他坐我旁边的？”沈知秋如一摊死水一般平静。
沈景此刻没意识到什么，只是无所谓地点头，“是我安排的，我这不是想着这样方便你照顾他吗。”
“昨天你跟我说有事鸽了我，是不是也是因为他转学这件事？”沈知秋手指一点一点地陷入手心，声音相比之前大了不少。
沈景略显仓促慌忙，匆匆上前安抚沈知秋。“你都猜到了？对不起，我……”
呵，也是稀奇了，分明是自己的父亲，即使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得有个分寸不是？哪有人父亲先将自己儿子抛在一边，对待朋友的儿子比对自己儿子上心百倍？
这是沈知秋不曾拥有过的，也是他一直渴望的。
沈知秋甩开沈景搭在自己肩膀上宽大的手，喉咙哽咽，如同针紧紧扎在嗓子眼，“爸，你怎么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我上心？”
这句话，如同一桶凉水一般泼在沈景身上。沈知秋说的话有道理吗？沈景不可否认，这些年来，确实因为工作的原因缺少了陪伴沈知秋的时间。
沈景走近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知秋，你要理解爸爸……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啊。”
这么多年积攒的不满几乎在此刻倾巢而出，愤怒席卷而来，沈知秋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连同手也发颤。
“为我好？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安排，而你的安排，只是为了让我更好地去照顾你那个朋友的儿子！我有什么义务照顾他！”
一向乖巧的儿子如今却站在他面前斥责他，沈景脸上的表情逐渐黯淡，“你以前从来不会跟爸爸顶嘴的。”
沈知秋苦扯嘴角，“我一直这样，只是你不了解我而已。”
一阵电话声响起，打断了父子两个人之间的争执。
“别闹脾气，我等会还要去工作，你懂点事。”沈景冷漠地甩下一句话之后夺门而出，独留沈知秋一个人地站在原地。
沈知秋自嘲，这么多年来，他不过就想要亲情的陪伴罢了，他和父亲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一年之中不过一两面，有时候连面也见不到。
“少爷？”王叔在楼下就听见了楼上的争执，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看沈景那副吃了馊饭的模样就知道沈知秋指定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王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屋内没反应，王叔又喊了几声，不是来当说客，而是提醒沈知秋好好照顾自己。
“少爷，你可别气坏了身体，好好休息，老爷他确实……”王叔欲言又止，又留下了一句话。“我看少爷晚餐没吃多少，我叫刘妈煮了一点你喜欢吃的，放在冰箱里了，饿了记得出来拿。”
也不知怎地，沈知秋只是觉得自己眼睛一酸，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夺眶而出，滚落地上溅射开来。
是啊，连王叔刘妈都可以从一个举动，一个不经意之间留意他的情绪，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喜好，可是他父亲呢？
沈知秋似乎意识到自己深深地困在自己想要的所谓“亲情”二字太久了，他忘记了最关键的一个点，三个人的家庭舞台，独有他一人支撑。
沈知秋鲜少同父亲争吵，他目光迷离地盯着试卷上的一道道题目，一个个字模糊在泪水之中，沈知秋竟不知间也觉得它们也在嘲笑他。
他放下手里的钢笔，头一塌，埋进手臂之中擦拭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走出房门去浴室打算洗个脸。
双手聚拢捧起一滩水，水顺着精致的五官而下，蓦然分出几支，流淌至喉结。
萧简行洗完澡出来的一瞬间恰好看见这一幕。
所幸浴室是干湿分离，不然后果不堪想象。
沈知秋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没留意隔壁有人在洗澡，甚至连水流声也没听见。沈知秋觉得自己肯定丢脸丢大发了，蓦然抬起头，顺手关了水龙头就往外走。
不到几分钟，沈知秋房间门被敲响了，沈知秋先入为主地以为是王叔，于是特意咳了两声调整嗓音，“王叔，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可是敲门声仍在继续，“是我，萧简行。”
沈知秋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确实有点傻眼，心里嘀咕着，他来？
门打开的一瞬间，沈知秋冷冰冰地问他：“什么事？”
萧简行拿出插在衣兜里的手，展开之后呈现几颗七彩缤纷的小糖果，递到沈知秋面前。“吃点糖，心情会好。”
即使刚刚已经偷偷哭过，沈知秋依旧嘴硬。“不用，我现在好得很。”况且，糖是哄小孩的玩意。
萧简行看着沈知秋微微泛红的眼角，眉头皱了一下，脸上明显写了两个字：不信。
萧简行拉过他垂下的手，将糖果塞进他的掌心。“拿着吧，一切都会好。”
沈知秋也不知怎的，居然会被糖果收买，心里流过一股暖意，手指蜷缩裹住糖果，低头轻飘飘地挤出了一句：“谢谢。”
萧简行依旧杵着不走，沈知秋也不好意思关门，静静地看着他，难道他是想让自己请他进房间坐坐吗？
萧简行一脸为难，一副当讲不当讲的样子，许知秋见他有话要说，头一歪，斜侧着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萧简行扔下两个字就走了。
不到五分钟，沈知秋的房门再次响起敲门声，伴随着王叔温和关切的声音。“少爷，我给你拿了点冰袋，放门口了。”
冰袋？要那玩意干什么？王叔怎么突然给自己拿冰袋。
沈知秋一脸雾水地打开门：“王叔，给我拿冰袋干什么？”
王叔唉声叹了一口气，“你的眼睛有点泛红了，要是隔天起来肿了就不好了。”
沈知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冲进浴室，布满血丝的双眼，微微泛红地呈现在他面前，难怪他眨眼的时候眼睛会微微酸疼。
沈知秋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难怪刚刚萧简行一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刚刚顾着冷水往脸上拍了，也没抬起头看镜子一眼。
沈知秋接过王叔递来的冰袋，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谢谢王叔。”
同平常一样，才是令王叔最为担心的。王叔满脸的忧愁最终却难以言表。
如果不是萧简行匆匆下楼拜托即将离开的王叔将冰袋拿给沈知秋，王穆可能也不会见到沈知秋这幅模样。
每次父子两个人吵完架之后，沈景无不是摔门而去，一句安慰话不说，王穆也不好掺和父子之间的关系，只能说些场面话。
虽然沈知秋不是王穆的亲生儿子，但好歹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同亲生孩子没两样，沈知秋如今的模样，令王穆也心疼不已。
“少爷……好好休息。冰袋是萧少爷让我拿给你的。”
冰凉的触感包裹着双手，沈知秋余光之中瞥了一眼隔壁灯光亮起的房间，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