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个月前，伊尔迷正在休假中。

    早晨，刚刚十月份，风已经将路人的耳朵吹红了。他们瑟缩着，拿出更厚的衣服穿在身上，试图将寒风阻挡在外。

    不幸的是，刺骨的寒风也平等的抚过了路边想要挣点小钱的孩子们，他们的手变得僵硬，伊尔迷已经看到两个不够灵巧而被抓到的小孩了。

    在这种地方身着奇装异服坦然行走的伊尔迷，甚至没有人敢于多看他一眼。

    路边的老头露着半个光滑的、鸡蛋似的秃头，伸出短而细瘦的小手，将满地疯跑的孙子扯回家去；刚刚还在甜蜜地和女儿笑闹的阿姨，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赶紧和自己的女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第二眼；甚至有结伴拾荒的小孩，其中领头的那一个都懂得带着自己的小队伍换了一个方向寻找猎物。

    但这明明是一个和平而无内乱的国家。

    “看来‘地下室’已经在这个地方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伊尔迷猜测。

    本次，伊尔迷是代替自己的父亲席巴，前来对“地下室”进行一年一度的合作伙伴能力考察的。

    “地下室”是一个大约十年之前兴起的新兴组织，凭借老鼠一样旺盛的生命力，快速地包揽了杀手行业的下沉市场。如果说揍敌客家是食物链顶端的猛虎，那么“地下室”就是打扫残渣的野犬。

    但是，世界上有多少任务，是真正值得揍敌客们出手的呢？

    世界上有多少念能力者？有多少金钱足够雇佣复数念能力者的富豪？又有多少普通人？有多少自视甚高的有钱蠢货？

    于是，被大量简单繁琐任务困扰的揍敌客们，在十年前接收到了“地下室”的合作邀请。

    最终协商的结果是，“地下室”负责完成揍敌客们疲于应对的任务，“揍敌客”完成“地下室”暂时无法完成的高难任务，双方各取所需。

    “但是最近两年，这个地区的‘地下室’负责人从未寻求过揍敌客的帮助。也许有什么有趣的新强者成长起来了。”席巴下达了指令，“去这里看看吧，伊尔迷。”

    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其实完全就是度假而已。

    浪费时间。

    “好的。”

    2.

    灰暗的街道，破败的房屋，饥饿的老人和小孩，这就是伊尔迷一路走来能看到的全部。

    道路毫无规律，像是被虫蚁侵蚀过的烂树皮，街道上全是卖不出价格的垃圾。两边的房屋参差不齐，有一些突兀的伸进街道，而有一些又害羞似的躲进建筑群里。

    而在这个贫民窟的边缘，赫然矗立着一座在这里称得上巍峨的建筑物。灰墙红顶，共有三层。高高的尖顶上挂着不知道哪个孩子失手放飞的塑料袋风筝，袋子上还画着花花绿绿的图案。窗户上的玻璃反射着刺目的冷光，如果再仔细看一看，就能发现这些完全是假窗户，窗框被钉在建筑外壁上，玻璃后方是冷硬的水泥墙。唯一的入口大门看上去倒是非常正常，刷漆木门框，双开门，金属门把手，居然还有风铃。正面还有招牌，写着“书店”两个字。

    但是这个大门太正常了，所以看上去反而十分诡异。

    再观察一下周围居民对这里的态度，伊尔迷完全不需要再次确认情报，就能确认这就是“地下室”在这个地区的总部。

    既然算是合作伙伴，那么可以暂时判定没有危险。

    伊尔迷甚至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走进了这家书店。

    3.

    伊尔迷踏入书店的第一眼，只看到了一位浅金色长发，灰色眼睛的前台招待人员。

    她穿着衬衫和西装裤，但脚上却踩着一双适合运动的鞋，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像是一顶纯金的王冠。此时她正面对伊尔迷站定，递上一杯速溶咖啡。

    这是一位相当敏锐的女士。伊尔迷觉得，她似乎是在自己还站在远处观望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了。

    她递给自己的速溶咖啡，甚至是还没进店的时候就放在那里的。

    “欢迎光临，”她淡漠的脸上露出服务性的微笑，“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伊尔迷低着头看看咖啡：“我不喜欢这个。”

    女士嘴角的弧度略微变平了一点点：“抱歉，除了这个，我们这里还有白开水。”

    “那正好，这里太偏僻了，什么都没有。请给我白开水。”

    女士嘴角的弧度几乎消失了，她抬头看着伊尔迷的眼睛，浅灰色的眼睛里似乎冒着冷气。

    她微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像是被冷风吹得冰凉透骨的一块铁；而她不笑的时候，则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在衡量需要从哪个部分开始拆分猎物。

    伊尔迷觉得很有趣。

    “开玩笑的，请给我一本去年五月份出版的《小熊小熊对对碰》。”

    4.

    伊尔迷觉得，自己似乎把这位前台女士惹恼了。

    “您想办理什么业务？”

    “我是一个杀手，听说这里有很多工作，所以就来了。”伊尔迷决定暂时不透露关于“考察合作伙伴”这个任务的一切。

    “另外，我叫依米，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这就是我和伊尔迷第一次见面的全过程。

    他是所有服务业人员最不愿意遇到的服务对象，任性、挑剔、恶趣味、斤斤计较。

    但是他一天完成三个任务之后，他就成为了“地下室”的重点关注对象。

    超强打工人竟在我面前！

    “我可以升级了，瑟尔丝女士。”第三天下午，伊尔迷再一次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书店，身上还带着一丝血腥气，“据我所知，只要完成十个任务，再在书店管理员的审查下完成一个特殊任务，我的任务分红就可以上升……”

    “十个百分点，但是之后你就不能再接受过于简单的任务了。”我和颜悦色地和他解释，“不过你之后可以不来书店接取任务，我们会为你整理任务清单，你可以远程挑选……”

    “太少了，”在我眼前，品味怪异身材高大的黑长直美人满脸无欲无求，嘴里吐出的每个字却都那么冰冷且市侩，“上升二十五个点。”

    ……太多了！

    ……但是不得不给，他实在太能干了。

    5.

    这二十五个点当然不能让他白挣。

    “在接受升级任务之前，我还需要向您申明这次任务的特殊性。”我在“地下室”为依米呈现了一份毫无法律效力的纸质合同，“这种升级任务，我们会挑选员工最擅长的种类，保证每一个人的存活率。同时还需要使用我的念能力，为员工提供能力增幅。”

    依米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是黑蝴蝶落在他的眼皮上。

    “我的念能力使用条件之一就是将能力限制告知被使用者，所以不用担心我有所隐瞒。”

    简单来说，我的念能力就是增益BUFF，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通过肢体触碰提升友方的念能力强度，增强生存能力。触碰一次生效三小时。

    “但是有一点点副作用，在使用这个念能力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可能会发生转变。”已经说完了最重要的部分，副作用被我一笔带过，“不过这个副作用会在三天之内逐步消失的，请放心。”

    依米没有拒绝。

    “让我试一试吧，”他坐在靠背椅上，身体前倾，慢慢地歪了歪头，“听起来很有意思。”

    之后每一天，想到这里我都懊悔不已。

    这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6.

    “你在想什么，瑟尔丝？”伊尔迷的话像是催命符一样，把我从回忆里逼了出来，“不要告诉我你又在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哦，我知道，那一天我们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人是要向前看的，我们的未来才更值得畅想。”

    要是没有对他用我的能力就好了……

    当时，我向他隐瞒了能力中最重要的一项说明，那就是反哺。使用能力后，念量高的一方将反哺念量低的一方，直至二人念量相同。

    如果反哺方是我，我随时都能切断反哺通道；如果反哺方是他人，他的意识将被扭曲，自愿对我进行反哺，我也无法切断反哺通道。

    理论上来说，如果我对他人隐瞒反哺这一能力，这一项会无法使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项居然自动开启了。

    “还不知道那个念能力者到底在哪里，现在就商量利益分割未免也太早了。”无论怎么想，现在这样都是伊尔迷的错。我烦躁至极，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双腿交迭，手上端着我的陶瓷茶杯，看起来不慌不忙的伊尔迷，“而且耳钉里带着念钉，虽然它看起来很美，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拥有自己的隐私。”

    “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会愿意交换彼此的念。毕竟你已经把你的念留在了我的身体里。”伊尔迷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随着心脏每一次搏动，我都能感受到血液和念力在身体里的流淌。你的念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而你甚至不愿意佩戴我的念力，这不公平吧？”

    我僵立在原地，看着伊尔迷绕过茶几，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他走得很慢，很笃定，似乎明白我不会趁机逃走。他走到我面前，我的眼睛被他的影子挡住，只能看到他胸前的黑发和念钉。

    我头一次感受到伊尔迷原来这么高大。

    伊尔迷弯着腰，故意贴着我的耳朵说话：“得到了我的馈赠，就不可能和我再划清界限了。”

    好想后退。

    “也不需要找除念师，我不讨厌现在的感觉。”

    好想把耳朵关上。

    “我明白，你已经习惯了自由的日子，但是人总要学会承担责任的，是时候和我回家了。”

    好想逃走！

    我把手按在他的胸前，缓缓地将他向后推。不知为何，一向强势的伊尔迷居然顺着我的力道，缓慢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体居然是软的。

    “我确实喜欢自由的感觉，但我其实并不讨厌你，这并不冲突，伊尔迷。”

    伊尔迷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他翘着嘴角笑了。

    “但是现在的你，还没有达到能让我放弃‘地下室’的程度。”我露出惋惜的表情，“我在这里付出的心血，不亚于任何人。”

    “但是你非要让我选择一个，我实在是没办法下决定。”我压着眉眼，挑衅地看着眼神直白的伊尔迷，“如果你不那么执着，现在我们还是恋人关系呢，真可惜。”

    你的念真可怕，但别忘了，你的反哺还没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