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朋友

    我撑着雨伞站在绵绵细雨的火车站前,站台上零零散散地站着些迎接客。我大概瞥了一眼,在我左侧是一对笑容可掬的老夫妇,他们提着一袋苹果看上去在等自己的儿女或者孙子,而另一侧是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绅士,他把胡子刮的很干净,手里握着几束鲜花,我想他应该是在等自己的爱人。

    这样一看,两手空空的我着实有些尴尬,不过我该带点什么呢?毕竟我等得这位朋友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我竖起衣角,望着消失在迷雾尽头的铁轨,眼神逐渐空洞起来。雨滴清脆地打着前面灌木丛里,雨水沿着亭子的屋檐在风中滴答滴答地掉着,一下子时间好像慢了下来。

    “这位朋友确实很久没见过面。”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很多都记不清了。”

    在我模糊的的记忆中,他长得普普通通,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不喜欢打扮自己。他头发浓密,长相却跟帅气一点也不沾边。他是个默默无闻,怎么说呢,有点不讨喜的人,在学术上没什么特点,但满脑子胡思乱想。

    我曾记得跟他有次印象深刻的对话。他告诉我,他的脑子总是转个不停,安静不下来。也许以后会去当个侦探。我打趣地告诉他在中国可没有什么侦探,人民警察就足够了。他一脸淡定地反驳道,你真的这样以为?有些事警察可做不了,只有私家侦探。我记得当时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他说会计是个没意思的活路,但嘴角的一抿却出卖了他。

    很久以前,我一直觉得在大学里学的知识就是我唯一谋生的手段,所以当他说出自己要当侦探的时候,我觉得这无疑是天方夜谭的事——一只幼稚的小猪想学飞行,最后只会跌得很惨。

    突然我对这位朋友的充满了好奇心,他会变的怎样了呢?我听说过北大杀猪匠的故事,人生真是充满变数。

    我抬起信纸,是一封他寄给我的请帖,思索着要邀请我去参加一对新人婚礼的目的。

    这时我听见一阵长长而低鸣的声音,大家都从椅子上起身把期盼的头像长颈鹿一样伸了过来,看向那片沥沥淅淅的迷雾。到站广播嘹亮而醒目,乘车员让大家回到等待线后面。伴随着刺耳的引擎减速声,不一会儿一辆冒着蒸汽的大块头破云而出,它放慢速度停在了在站台中间。

    车上的人提着行李一个个走下来,我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上面的窗户,我靠着依稀存留的记忆,好奇地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过一会儿,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向我的方向招了招手,他的身体匀称,打扮得干净利落。一开始我没有在意,直到他沿着我的视野盲区走到我的跟前,给我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陈南希!”他大喊道。

    “赵柯?”我惊讶地抬起头,这才意识到刚才是大乌龙。“真的,真是你?”

    “当然,如假包换。”我发现他的脸红了一点。“再次见到你很高兴,南希。”

    “抱歉,我一下没认出你。你看起来变化真大,比以前高多了,我一直以为你比我高一点。”

    “那你一定记错了,我一直认为我比你高不少呢。”他笑着说。“不过十多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一个人改头换面。我是不是更老了?我倒希望自己一点也没变。”

    “哦,一点也不。你看上去还挺年轻的。”我仔细地打量起他,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搭配一件白色打底的衬衫,没打领带,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但因为不是正式的商务活动这样也说得过去。他的个子比以前高了许多,头发的前端有些发白,但脸的轮廓依旧明朗,挺拔的鼻子,尖削的下巴。除了细小的皱纹,岁月似乎只在他脸上轻轻地划过。这让我不禁感叹人们总说男人三十一枝花。

    “不过话说回来,你比原来更加成熟了。”

    “成熟?你是说比以前更老了点吗?”

    他好像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又迅速地接了一句。“不,不是那个意思,是比以前更加风韵了。”

    “你真这么觉得?谢谢你这么说。不过我是一个女人,我比任何男人都要敏感自己的身体变化,我已经三十五了,这些话对小姑娘来说可能有些严肃而现在我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

    “别说那种话。”他打断道。“你只是有点不自信。”

    我一笑了之,后来我们谈了些最近糟糕的天气。他变不再那么拘谨,从包里拿出一束干瘪了的野花给我,他“直男式”的见面礼让我忍俊不禁。

    “哎哟,怎么这副模样。我敢确定这是新鲜的。”

    “我不介意,给我吧。它们开得很好。”我凑近闻了闻,野花的香气丝毫不减。

    他依然带着那块手表,差不多有十几年了吧,依旧焕然一新。我想有的人毕业之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而有的人就算久别多年,见面时仿佛告别只是在昨天。赵柯算是其中的后者。

    我们离开火车站的大门,在一家奶茶店驻足了一会,他让我在门前等另一个朋友的车,我们准备去其他地方。五分钟后我们上了车,他给车上的每个人都递上了一些曲奇。

    在车上,他跟我介绍他另一个好朋友——博滕。我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了他脸的一侧。我对他很有印象,大学的时候他算是赵柯的跟班,他长得一表人才,个子却比赵柯小一点。当时他是校内篮球队的颜值担当,上学那会就换了几个女友,他是那种勾起女□□望的男人,我的同窗室友也暗恋过他一段时间。不过最近几年生了两个孩子,发福得严重,早已经没有当年的英姿。他向我递了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他现在是一名汽车销售公司的经理,主要针对于各类豪车的销售,奔驰,宝马,宾利之内的——看起来他混得风生水起。

    相比起赵柯,他带有一副阔绰老板的语气。

    “川西那边的天气还好吗?”

    “除了夏天的暴雨,有时候很糟糕外。一切都很好。”赵柯说,“那里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有淳朴的民风,安详的牛羊。很多时候都风景如画。如果不是……”

    他无意识地瞥了我一眼,停了一下。

    “不是……太无聊的话。”

    “啊哈!没想到,你还有无聊的时候。你一个人去川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依我看你就是有点静不下来。”

    “你知道那边没什么朋友,你当然可以和当地的人交个朋友。但是我更像个年轻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觉得不新鲜。”

    “那种地方挺适合旅游的。”我插了一句嘴。

    他向我点点头。“是的。我推荐你去一次川西,我敢保证那是我们国家非常不可多得的美景。”

    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我确实看过一些川西的美景,那是一处热门景点。不过我是不可能一个人去那种荒无人烟又似人间仙境的地方,因为我总觉得不安全。报纸上时常会出现那种远途客死他乡的事件。

    “你们记得前几天报纸上新闻吗?”我说“一名女大学生徒步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最后被野兽啃食的消息?”

    “记得,当然记得。”博滕惋惜地评价道,顺手拉下了车窗。“着实可惜。才二十来岁。人也长得很不错,是个美人。”

    我耸了耸肩,觉得拿死人开玩笑可不好。

    “还有这种事?”赵柯大声说。“天啦。我本来就要去可可西里的,但是因为火车给耽搁了。”

    博藤把头朝□□了倾,一脸惊讶。好像在说,“你居然想去那种地方。”

    “她为什么会想不明白跑去无人区呢?”

    “谁知道呢。”我说,“年轻人年少轻狂,还有点无知。我猜要么是在工作上栽了跟头想找点刺激的东西来释放压力,要么是感情受了点伤。”

    “很有趣的解释,我也这么冲动过。”赵柯用手指敲了敲大腿。“不过就目前来看,现代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压力。放心吧,只要活着就总不会安宁,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看来我们的探险家这几年改变了不少。”博藤像是找到了话题的切入口,冷笑道。“所以你的下一站是哪?新疆火焰山还是内蒙古腾格里沙漠?”

    “哦!我打算稳定下来,找个地方安定,我已经离那个说走就走的年龄越来越远了。”

    “所以你彻底想通了?”

    “想通什么?”赵柯瞪大了双眼。

    “不再做那个云游四方的潇洒公子,浪子回头。打算回归家庭,沉静下来娶妻生子。”他转过身狡黠望了我一眼,而我装作若无其事,正幸灾乐祸地倾听着。

    我想赵柯之所以邀请我来,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都很早奉行不婚主义,并且非常享受单身生活。但时间一久,周围的朋友该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在加班司空见惯的中国,假期又被孩子,伴侣占据,最后留给朋友的时间凤毛麟角。我算是她能够邀请到的朋友中非常少有的一个。而另一方面就是现在发生的,朋友亲人之间的催婚——在这儿你真很难逃离,就像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结婚就像瓜熟蒂落般刻在人类的基因里,如果你违背,人们会说这种做法是对父母的不敬。我想在快要不惑之年,势单力薄的不婚主义者更能找到共同话题,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哦,抱歉,我还没这样想过。我只是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说不定下个月我又改变主意了。”

    “你这人真是顽固不化,难道你还在追寻那个梦想?那件事迟早该做个了解。”

    赵柯摇了摇头。“你不懂,老兄。有些东西对于一个人很重要,重要到他不能按传统做事,但是我们有时很奇怪,也许我们是东亚思维,就是在某些事情上我们每个人的行动都十分一致,而事实上代价就是少数服从多数。”

    “这样不挺好的吗?”

    “一点也不,有些情况看来是合理的,但有时又是荒唐的。而每个人应该是独特的,真实的。”

    博滕吹了一口冷气。

    “要我说你扯得太远了,兄弟。你也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接受某些事情不是件坏事。”

    我暗自笑了笑,而赵柯依旧笑容满面,他转向我,低语道,“南希,你快帮我说说,我的朋友每次见面都会像念经一样告诉我,再不结婚可就老得像一把骨头了。可是我就喜欢一个人,他们会说,你很失败,是的,现在我的生活简直一塌糊涂,但结婚未必是万能的解药,对吧。”

    “你知道其实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眨着眼,附和道。

    后来也许我也是不婚主义者的缘故,博滕似乎觉得说那些太不礼貌,于是打住了话头。

    接着是一阵莫名的沉默,我把视线移到窗外,赵柯看起了报纸。车子驶出喧嚣的城市,来到偏僻的乡间小道。正是七月午后,阳光炙热,天空一碧如洗,大地绿草如茵。道路的左侧有一条涓涓细流的小溪,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点缀着残花败叶,在旁边还长着一簇随风摇摆的淡紫色百子莲,我闭上眼不由得心驰神往,好像忘了刚才的烦恼。

    我心中不禁感叹,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真是举行婚礼仪式的好地方。

    过了一会,博滕把车子停在一处的小桥旁,那里有一家现代风格的餐厅,它被树篱包围着,只有一条供人行走沥青小道可以上去。我们下了车,一路上环顾四周,这家餐厅一共有三个栋楼房,最高的是中间那栋带有全景的落地窗,而旁边紧邻的两栋窗帘都拉了下来,看起像是厨房,仆人的寝室,或者杂物间之类的。

    我们走到铁大门前,已经有一位打扮漂亮的穿着格子裙的女人等待着我们,她立马上前跟博滕打了个招呼。

    “你们到了,博滕。一路上还好吗?”

    “非常顺利,柳莉。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芽子他们呢?”

    “他们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好吧,我来给你介绍两位朋友。”我和赵柯都走近了一点,他礼貌地脱下了帽子,向她伸出右手。“两位都跟我算是老相识了。这位是赵柯,是我的大学密友,我曾跟你在云南旅游的时候提起过……嗯…….这一位是陈南希,也是我们大学的朋友,她是一位非常独立的女性,是一位不婚主义者。”

    “叫我柳莉就行。”女人说,向我握了握手。我微微一笑,近距离看了一眼柳莉。她非常漂亮,脸庞小巧可爱,鱼尾辫突出了丰满的额头,皮肤白皙,个子在女性中算中等,想必非常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画龙点睛的那一笑让人印象深刻,眼前一亮。

    我们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她便带我们进了饭店。跟在她的身后好像空气都变得甜美了,我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在男人堆里可闻不到这种气味。于是我惬意地跟在柳莉的身后,走上了一个小坡,才发现上面的面积很大。饭店的前面有一块视野很棒绿油油的草坪,几颗山毛榉立在中间。左侧是一块泊车的地方,前面还有一大块未开放的空地。(我想车道是另一条小路)我一边走一边观望,道路渐渐由小变大。仆人们推着小车在道上行走,上面堆满了没收拾干净的餐盘。

    柳莉将我们安排在建筑与草坪连接处用木头搭建的阳光房里。赵柯非常开心地说,在那儿喝个下午茶最合适不过了。柳莉拿来了菜单,我们选了一些甜品和咖啡。趁柳莉将菜单拿给室内仆人的空隙,赵柯问了我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

    “她就是那个新娘吗?”

    “你是说柳莉啊?嘿嘿。”他邪魅一笑。“她很漂亮吧。”

    “确实漂亮,有些人天生就是生活的主角。”

    对此我非常赞同,我很久没跟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了。跟中老年人呆久了就觉得自己思想僵化住了。

    “她给人一种活力的感觉,精力旺盛,总喜欢捯饬的小女孩。”我说。

    “也许你们总该出来看看,说不定哪天就情窦初开了。”他开怀大笑道,“不过她不是新娘,是新娘的高中同学。可怜的柳莉,她本来该是伴娘的,但新娘害怕她抢风头。怪她是同龄中太优秀,没人能不多看她几眼。”

    我想我能够理解,就像跟着媒人去相亲,相亲的人最好不要叫一个比自己明显漂亮的人。

    “走吧,新娘他们在另一边草坪上布置现场,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

    我和赵柯都委婉拒绝了他的邀请。他摇了摇头,想看点书,而我觉得那边的阳光太刺眼了。他兴冲冲地戴上帽子,连咖啡也没喝一口就走开了。

    过了一会,柳莉把咖啡和精致的甜品端了过来,陪同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她看起来有点惆怅。柳莉向我们询问博滕的去向。

    “他去婚礼现场了。”我说。

    她端起咖啡,细细喝了一口,另一个姑娘也坐了下来,她有些困惑,或者带着一股抱怨地口气说道。

    “真搞不懂,那边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彩排了整整一个下午,大家汗流浃背地站在太阳底下,还要配合摄影师一动不动地拍照片。”

    “小姐,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呢。结婚真是件很麻烦的事。”赵柯赞成道。

    “对吧,刚才林凤告诉我她快要中暑了,我给了她一点藿香正气液,她告诉我不要说出去,免得搞坏了气氛。”

    “那我应该叫她进来坐坐,找服务员要点冰块。”柳莉加快了语速。“我觉得今天的日子不好。”

    “我猜她跟新娘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对!很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从小学到初中,甚至高中。毕业后我们还一起去过北京旅行,在那儿租了几个月的房子。一同的还有林凤,赵小敏。在外面真心朋友不多,所以就算我们各奔东西,去广东或是上海打工我们也一直保持联系。如果不是真心的朋友,谁又愿意呢?”她无奈带有一丝同情地说道。“可怜的芽子,你知道她是我们当中最单纯,纯粹的一个,我的同学跟他是初恋,而她的未婚夫却是个情场老手。”

    我突然想起一个类似的故事——朋友拆散好闺蜜的婚姻。我饶有兴致地想,特别好的朋友往往看到对方优点,所以自然对另一半的要求也非常严格。

    “你很不认可你朋友的婚礼?”赵柯问。

    “这还用问吗?我十分了解许凯鹏,他已经谈了不知道多少个女朋友了。我猜他是有点累了,该考虑人生大事,男人就是这样,喜新厌旧。我的朋友更喜欢有情调的人,那种呆若木鸡的老实男人根本无法打动她的芳心,而坏男人一下就拨动了她的琴弦。”

    赵柯顿了顿并没有说话。

    “别说了,小静。人总会变的。”柳莉劝道。“而且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这样说起不到一点作用。”

    “是的,起不到一点作用。”女人颤动着嘴唇,脸上洋溢着不悦。“我想总有一天她肯定会后悔的。”

    说完她独自向前台走了过去。

    为了缓解尴尬,我说了一句,“我也有这样的顽固朋友,他们不过是为了朋友好。我知道,不过婚姻真的很难说。”

    “南希,我觉得她很关心她的朋友,只是方式嘛……有点急性子。她为她的朋友感到不值。”

    “或许她值得更好的?”

    柳莉愣了一下,她若有所思地端起咖啡杯又放了下来。

    “这么一说,蒲静有可能在暗示李道杰。”

    “哦?”

    一阵谈话后,我们对李道杰有了眉目,他在上学的时候就暗恋着芽子,对她一片痴情。他对芽子的爱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目共睹。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可芽子当时只是把他当作要好的朋友,而李道杰的一厢情愿并没有得到芽子的亲睐。高中毕业后他曾去芽子工作的地方找过她,希望能以伴侣的身份在一起。但芽子因大学里繁忙的学业拒绝了他,再后来她就另有所属了,而这个人就是许凯鹏,他也是村子里人,比芽子大一个年纪。得知芽子跟别人在一起后,李道杰一时备受打击,好像因此丢掉了工作。柳莉说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我想他肯定已经释然了,前几天我还听说李道杰要来参加芽子的婚礼,说就算不能结为夫妻也要一直保护她。”

    “这一定是真爱。”我说。“怪不得刚才你称呼小静的小姐会这样说。”

    “或许这是一种接近的手段。”赵柯摸着下巴说道。

    “赵柯,虽然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是罔顾别人一片好心或是恶意的猜想会很伤人。”

    “是的,南希。有时候想法不知觉就跳了出来,往往好事与陷进之间隔得很近。”

    我嘴巴张大了些,摆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我想人家既然都要结婚了,做朋友未尝不可。过了一会,我准备起身去那边的草坪见见新娘和新郎。赵柯品尝着抹茶蛋糕让我五分钟后在那等他。

    我穿过阴暗客厅,来到一处拱形走廊,上面摆了些鲜花,光线穿透进来格外的亮眼。当我从一排盛开的蓝花楹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块修剪精美的草坪,上面站了一些人。我站在一个颗山毛榉树下观望,这时旁边有位女仆,她告诉我她是来散心的,她前几天把客人的衣服搞丢了。是一件男士衬衫,尽管客人已经不追究她了,但她依旧感到自责。

    “那个老板很阔绰,说没什么事,让我给他买包中华烟。后来我问了同事那件衬衫的价格,他告诉我它整整值一千块。”

    “我的天,对待这样的客人确实要格外小心。不过他没让你索赔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你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了。”

    “我也这么告诉自己,陈南希。但是有些事不是自己就无法身临其境,有的人还会幸灾乐祸呢。我该更小心点,谁也想不到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的一件衣服竟然能抵你几个月的工资。”

    她朝新娘的方向看了过去。

    “你看看前面新娘的衣服绝对不是便宜货。”

    她向我指了指新娘,我看了看她的造型,她没有穿婚礼裙,而是一件格外亮眼的蓝印花小碎裙,她戴了一顶边上插着鲜花的圆帽,和一双看起来朴素高跟鞋。我倒是对服装时尚有点研究,经常看一些时尚杂志。

    这时赵柯走过来,突然我有个好奇的想法。

    “你猜猜那位新娘的衣服值多少钱?”

    “在哪?”他还是一头雾水。

    “就是台上位置最核心的那位,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台上没人。”

    我转头一看,原来他们已经彩排结束,站在水池边休息。

    “一百来块吧,看起来没多少布料,两根绳子,一块布。”他认真地估摸着。

    我不禁笑出了声。

    ”赵柯,我想你根本不懂,你太……土了。不过也不怪你,那可是最新款的裙子,好像还是一件奢侈品,值三千多,我在时尚杂志看见过。”

    赵柯疑惑地虚着眼。

    “我的天……我一点搞不懂你们女人的时尚,这跟抢银行有什么区别?”

    “你不能用男人的思维看女人,你感受不到换件衣服就像换了一个人的快乐。”

    “哦,那我确实不懂。不过我算是看出来了,是不是穿得越少,露出来得越多就越贵?可是如果她们□□却一分也要不了。”

    “哈哈。”我故意顺着他的说答道。“哦,是吧。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位柳莉小姐也穿着跟这位设计师做的衣服——一件漏腰的短袖。年轻的女孩子特别喜欢赶潮流,我以前也这样,谁都有爱美的时候。”

    “怪不得,刚才总觉得怪怪的。我是说……很特别的款式。不过你们女孩子能驾驭的衣服款式本来比男人多。”

    我点点头。

    这时博滕看见了我们,他一边朝我们挥了挥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紧接着他把我们领到新娘和新郎的身边。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他们始终手拉着手,一副很般配的样子,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和蔼可亲。新郎高高瘦瘦的,棕色的头发,有一副拉近距离的圆脸,穿着修长的西装,打扮得干净整洁。我能从他抱得美人归的笑容里看出他对即将到来的婚礼相当期待。而这位新娘,我想说她绝对是幸运的,她的身材不算苗条,但是看起来很丰满,有一种刚刚好的美感。尽管如此她相当善于打扮,厚重的口红跟红润的粉底搭配得很好,她披发左侧有一点独特的波浪,我想她肯定是某个杂志的粉丝。

    “好啊,博腾。你居然骗我这位先生是个单身汉。”

    “啊!”我和赵柯不约而同愣在原地,然后又刻意地跟他拉开了距离。

    “我想你误会了,芽子。他们的确是单身呢。”

    还未待我开口,赵柯就抢先了一步。

    “搞错了,芽子小姐。”他激动地说。“我一个老男人——光棍。”

    “好吧,那她是你的秘书?”

    “他们是老同学,读书的时候关系一直不错。好了,小姐。你这样说这位南希女士要生气了。”博藤打了下圆场。

    “哦,很高兴见到你,小姐。”她对我示好。

    “这不怪你”赵柯整理了一下帽子,撇了一眼新郎。“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是男的一堆,女的一堆。没人喜欢对异性毫无边界的朋友。如果这位小姐也有位亲密的异性朋友,我想这位新郎多半要吃醋的。”

    突然许凯鹏哭笑不得地将双手塞进口袋里,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我没你想的那么小气,赵先生。”他笑道。“芽子想跟谁交朋友都行,不过我敢肯定她唯一感兴趣的异性只有我。是吧,亲爱的?”

    “你就这么肯定?”博滕语气里带着一股幽默的腔调。

    “当然。”许凯鹏拍着胸脯说道

    有那么一刻我注意到芽子的目光带着些犹豫。

    我想如果一个女人真正喜欢一个男人当然不会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明知故问的把戏太低劣了。

    芽子耸耸肩,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们别拌嘴了。”博藤说。

    “各位,狗粮都撒出来了。”赵柯把手上的帽子转了转,擤着鼻子,像一只闻到好玩的猎犬,而我不自觉地笑了笑。

    “好吧,总之你们能来真好。”芽子脸红道。“结交新朋友是件很美妙的事,特别是当我们已不是学生,我很好奇——因为每个人都经历得不同。我听说赵柯先生喜欢到处旅游,我正希望你能给我推荐些度蜜月的圣地。”

    我心底暗想,得!这算是找对人了。

    “你说浪漫的地方?”赵柯用手捏了捏下巴。“小姐,我还真有。”

    “真的?我们去后面草坪的桌子那聊吧,我叫小敏端点茶过来。”

    他们把我们带到草坪一旁的茶桌那,然后又特意去车上拿了点西湖的龙井招待我们。另外一个她叫作赵小敏的女孩端来了热水。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桌布上,头顶上蓝花楹紫色的枝头在风中摇曳。芽子小姐就坐在我的旁边,她的脸上一直表现出一种想知道我对这杯茶评价的感受。可是我不懂茶,我就是个门外汉,我只能说它比水有味道。但看到她期待的神色时,我还是违心地说,这茶跟普通的茶很不一样。

    她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茶杯盖上的声音让人感到惬意。我们聊了许多地方,无论是异域风情的新疆还是风景如画的云南,芽子小姐都很感兴趣,她一直以为新疆是沙漠地区,实际上那里有绿洲,有草原还有雪山和暴雨。赵柯拿出了自己两年前在伊犁的照片,每个看了的人都感到意外。

    “我想起云南有个香格里拉,听说那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有这种说法,小姐。那边的天气很适合种花,是因为处在低纬度的高原地区,温度不高,而且一年都是大晴天。”

    “那太好了,我宁愿去神圣的地方,我不希望这只是一次简单旅游。人总相信说不清的东西,毫无理由的宗教或是无条件的爱情,我希望那里的神仙能把我们牢牢地锁在一起。”说着她虔诚瞄了一眼许凯鹏,忽然他们对视了。

    “哦,我早该点想到,亲爱的。”许凯鹏说。“去哪儿都行。”

    赵柯摇了摇头。

    “唔,现在?”他用泼冷水的语气说道。“现在哪里都是人。”

    “我建议你们秋天或者国庆节过后去。”我端着茶说。

    我看见博滕心不在焉得想着什么,随后他说了一句。

    “秋天是个好时节。”

    “真可惜!我本来想在婚后马上给自己放个假。”芽子遗憾地叹口气,无奈地用手托着下巴。

    我大概能理解芽子的心情,盛大婚礼的背后往往是劳累的付出,作为客人倒什么也不用操心,但主人却不一样——要布置场地,确定各种装饰,又要跟婚庆公司选好日子,跟厨师预定好菜单,要考虑会不会有得罪人的细节和礼节,加上核对男女双方邀请的人数,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这时一场酣畅淋漓的假期足以振奋人心。

    “婚礼订在哪一天?”赵柯问。

    “一周后,七月初五。”许凯鹏说,点了一支烟。

    “我记得你们去镇上算过命,日子不是这一天。”博腾质疑道。

    “呃,我们把日子改了,往后延了几天。”芽子解释道。“如果你把结婚日订在工作日,好多人可能来不了。”

    许凯鹏抖了抖烟灰

    “对,黄道吉日虽好,但我们也不是固执的人。”

    “按我说这些都是封建时代的东西,你们完全不用信。”博滕一脸认真地说。

    “这样不好,家里的老人们会觉得你没把传统放在眼里。”

    “现在叫风土民俗。”我说。“图个好兆头没什么错。”

    赵柯清了清嗓子。

    “啊哈,现在该叫优秀的传统文化了。”

    “这么说有点道理。”许凯鹏说。“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刚好可以腾出时间举办一场单身派对。”

    “哦,对了。赵柯先生和南希小姐也会来吗?”

    “单身派对?我不知道该穿什么。”我的语气略显尴尬,我很久没参加这种聚会了。

    “没有什么要求,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当然如你果想穿得恶作剧一点也没人拦着你。”

    “一起来吧。”博滕说。“总要玩点年轻人的东西。”

    我摸着下巴,正思索着要不要去,赵柯已经拍了拍桌子以示同意。我想这些天我也没什么事做,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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