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助理小林把车开了过来,胡八和于惠一起坐上了车。于大小姐一时十分忙碌,刚一上车就开始接电话,各种处理事情。反倒胡八这会倒落了个清闲。
“城南那块地皮必须拿下!”于惠对着手机厉声道,镶钻的美甲在真皮座椅上划出几道白痕。胡八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闺蜜的怒斥声渐渐远去。
二十年了,她还是会为那个名字心悸,身体的记忆往往强的可怕。
傅霖。
指尖无意识抚上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戒痕。就像某些记忆,以为早已淡去,却在某个雨夜突然刺痛神经。
初见的时候,胡八还是新北第十一中学初二学生,代表学校参加本市最受关注的物理知识竞赛。
礼堂的顶灯晃得人眼花,但站在十一中代表队里的胡八一眼就看到了隔壁人群中高高的的男生,他站在新北一中初中部的代表队里。少年穿着熨烫平整的制服,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像是盛满细碎星辰。他正低头翻阅资料,修长手指划过纸页时,袖口露出半截清瘦腕骨。
“好帅啊”,胡八在心里忍不住喃喃道。
旁边的姐妹,小惠凑了过来,贴着胡八的脸,兴奋地摇了摇她的胳膊,尽力地压低声音,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新北一中有两个帅哥!”小惠的兴奋已经溢于言表了,但是为了体面,还是尽力地克制。
啊?两个?胡八的心里冒出了疑惑,顺着闺蜜视线,她的目光撞进一片澄澈湖泊,才注意到刚刚那个帅哥的旁边还有一个白得发光的帅哥。
“真的好帅啊”胡八忍不住回应道。
“高的那个叫傅霖。”于惠兴奋地往她耳廓吹气,“去年最佳选手,家里开上市公司的——”
赛前进行各个代表队的发言环节。五中代表紧张得口误:“祝、祝大家生日快乐!”
全场愣了一秒后,哄笑声几乎掀翻屋顶。胡八看见傅霖突然起身,掌声清脆得像记休止符。渐渐地,整个会场都跟着鼓起掌来。
“装模作样。”身后有人嗤笑。可胡八分明看见,那个少年在坐下时,对窘迫的五中代表悄悄眨了眨眼。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虹光。
那一刻,十六岁的胡八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心动。像小时候躺在山坡看云,却突然有具体的形状——是他翻动书页时凸起的指节,是镜片后含着笑意的眼,是鼓掌时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肩线。
原来心动,是心真的会动,在轻轻地颤动瞬间,血液在霎那间突然变成了轻轻的电流,流遍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觉。但胡八没有表现出来,她也不敢,甚至有点轻微的负罪感。当然,很多年以后,她会从书里看到,这是一种多巴胺的分泌,本质和她小时候躺着看天的感觉没什么区别。是一种完全正常的现象,不需要有负罪感。而这种感觉也很短暂,不早恋是正确的选择。
“另一个更帅吧?”于惠用胳膊肘捅她,“宋周,家族成员几乎都是国内的顶级医生!”
胡八胡乱点头,眼睛却黏在傅霖的侧脸上。直到主持人喊到十一中,她才惊觉自己连题目都没听清。
此刻,少女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和小时候不一样,读书可以不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不早早嫁人,也可以是为了和爱慕的人站在一起,肩并肩。初中剩下的两年里,小八的脑子里总是不由得勾勒起宋周的轮廓,是黑漆漆世界里唯一亮点的来源,小八跑呀跑呀,总想再接近一点、再再接近一点。
不过好在,胡八最终如愿以偿,考上新北一中的高中部——本市的最好的高中,踏入这个高中的门槛,基本上一本就稳了,985/211上线率也是高得惊人,每年的清北上线人数也让本市的其他高中望洋兴叹。
人生很奇妙,有的人好像注定就是会相遇的,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又或者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玄妙,只是另一种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上帝是一个好的裁判,即使天平本身是不平衡的,当你足够努力的时候,他就会给你想要的奖励。
画面突然又一转,变得扭曲。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还没起来啊!胡八!”“把闹钟关掉!吵死了!”厨房里正在准备早餐的妈妈探出头来,怒吼两声。
被窝里突出的一团蠕动着,在闹钟下次响起的间隙,一只手“啪!”地一声,干净利落地关掉了这恼人的闹钟,嘴里嘟囔着,“知道了,马上起!”
朦胧的少女从被窝里冒出一个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
今天是8月8日,周日,新北中学的报道日,也是胡八正式结束初中生活、成为一名高中生的一天。
餐桌前,刚刚收拾完的胡八低头搅着白粥,余光瞥见弟弟正把蛋黄挑出来——那是她最爱吃的部分。爸爸立刻把自己的蛋黄拨到弟弟碗里:“挑食长不高!”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熟悉到心脏都不会再为此抽痛。她只是默默把碗里的蛋黄也夹给弟弟:“我不爱吃。”
“还是姐姐懂事。”妈妈满意地点头,又开始絮叨,“到了学校记得每天换内衣,袜子别攒一周才洗...”
“知道啦!”胡八三两口扒完饭,逃也似地冲进卫生间。纵使父母重男轻女,但胡八能考上新北一中,他们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出门脸上也挂着光彩。所以,胡八对父母的感情很复杂,并非所有的重男轻女都像网络上那么抓马,没法直截了当地因为重男轻女恨自己的父母。
镜中的少女眼睛明亮,带着对未来的期许。她偷偷从抽屉深处摸出一管润唇膏——上周和小惠逛街时买的,带着淡淡的蜜桃香。
刚到新北一中校门口,“这个校门可真气派呀!”开车的爸爸就不禁感慨,“不愧是本市的超级中学!”
校门口直通教学楼高大且长长的阶梯也着实给了胡八一个大震撼,未来三年求学路漫漫啊!
“我和弟弟先去找个停车位,你先下。”爸爸指挥着胡八,胡八背着书包先下了车,在校门口站着,周围好多家长和学生,都是生面孔,这让胡八有一些紧张,双手拽着书包带,咬着自己下嘴唇,盯着自己的脚,漫无目的地发起呆来,放空自己,好让自己没那么紧张。
“胡八!”小惠像只花蝴蝶般扑过来,香奈儿连衣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一把挽住胡八的胳膊:“猜猜我在分班表上看到谁了?傅!霖!”
这个名字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在胡八心里晕染开来。这是她两年来魂牵梦绕的名字,压力大的时候,一笔一划地写满草稿纸。
“他在13班,和你一起!”小惠兴奋地晃着她,“宋周在14班,正好!”
胡八的耳尖悄悄红了。正巧停完车的父亲过来,在旁边轻咳一声:“这位是...”
“叔叔好!我是于惠。”小惠甜甜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我和胡八初中就是好朋友。”
胡八看见父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也难怪,小惠身上每一处细节都写着“千金小姐”,从爱马仕书包到脚上那双限量版球鞋。
“爸,我们去看看宿舍。”胡八急忙拉着小惠离开。身后传来父亲感慨的声音:“这学校的孩子都不简单啊...”
公告栏前,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胡八抬头,看见傅霖就站在三步之外。恰到好处的阳光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金边,白衬衫下的轮廓干净利落。他正在和同学说话,唇角扬起时露出那对熟悉的梨涡。
“要不要去打招呼?”小惠推她。
胡八的脚像生了根。两年的时间足够让少年褪去稚气,下颌线更加分明,只是镜片后的眼睛却依然清澈。
就在这时,傅霖突然转头,目光穿过嘈杂人群,直直落在她脸上。胡八呼吸一滞,手中的入学通知书“啪”地掉在地上。
少年弯腰捡起,递到她面前:“同学,你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胡八看见他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认出了什么。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到小惠狠狠掐了下她的腰。
“谢、谢谢。”胡八接过通知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电流顺着血管窜上心脏。
傅霖忽然笑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阳光太烈了,胡八想。不然为什么脸颊烫得厉害,为什么耳边嗡嗡作响,为什么——
“物理竞赛。”她听见自己说,“两年前,你给五中代表鼓掌。”
傅霖眼睛一亮:“是你!那个躲在最后排的女生!”
原来他也记得。这个认知让胡八胸口发胀。小惠在旁边倒吸一口气,指甲都快陷进她胳膊里。
“我在13班。”傅霖指了指公告栏,“你呢?”
胡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小惠替她回答:“她也是!我叫于惠,在14班!”
“那以后就是同学了。”傅霖笑着点头,“一会教室见。”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胡八终于找回了呼吸。小惠激动地摇晃她:“他记得你!天啊他居然记得你!”
胡八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心想这一定是八月的阳光太毒辣了。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是的,是因为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像发现了遗失已久的珍宝。
“醒醒!醒醒!”小惠大声把胡八叫醒。“胡总,我们到啦!”
“好的好的”胡八本能地说这话,脑子却还没有完全清醒,刚刚原来是睡了一觉,胡八心里想,真实的感觉像是还没长大,胡八还是十多岁的那个胡八。
所谓梦境、记忆,都有捏造的成分,但留在人们心中的那个版本就是人脑选择接受的版本,具体的事实不得而知。但弗洛伊德认为,梦境是潜意识中记忆与现实经历相互交织、变形后的心理产物,它以象征和隐喻的方式反映了内心深处的情感、欲望和冲突。因此,胡八到底怎么想的,从梦境或许可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