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没有带伞的习惯，每次碰到突然下雨也不会等着雨停，总是直愣愣地直接冲进雨里，有几次雨下得大了因此感冒发烧，在办公室上吐下泻，林雾知道之后忙前忙后地给她买药，带她去医院挂水，自己熬了小米粥带给她喝。

    知道她有这么个坏习惯后，林雾便在她这儿留了把伞。

    想到这儿，盛秋鼻子酸得厉害，像是重重咬了一口柠檬片。脆弱的情绪平时不轻易表露，一旦撕开了道口子，便横行霸道起来。

    她有点想念林雾。

    林雾对迎合和取悦别人毫无兴趣，对那些职场默认的潜规则和抱团站队嗤之以鼻，她在的时候，盛秋受到了许多照拂，这才使得从象牙塔过渡到现实工作时是那样顺利，一样单纯，只需要专注在自己负责的部分就好，几乎没有什么排斥反应。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也还是会很没用地想，要是她的性格再好一点就好了。

    性格不这么别扭的话，应该也能交到一些朋友。

    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被视作异类。

    箱子遮住她的小半张脸，像是隔出了一小块安静的空间，让眼前的世界不那么真实，眼泪混合着雨水流下，一直蔓延到嘴边，她缩在箱子后小声啜泣。

    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这会儿打工牛马还被困在写字楼里，再加上下雨，路上没什么人。盛秋得以安全地在这片没人看见的地方小小地宣泄着内心的委屈。

    盛秋原本想走到公交站台坐车回家，公司离站台很近，直走五分钟就能到。雨下得大，周围一片雾气，盛秋埋头走着，看着地面早已模糊不清的地砖，有些恍惚。

    稍过了几分钟，握住纸箱的手背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有些软，下一秒，雨像是彻底停了，先前因为雾气而阻隔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你怎么回事？”声音比视线先一步闯了进来，“下这么大雨不带伞？”

    盛秋愣了下，缓慢抬头。

    陈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她的面前，眉毛微拧，有些不悦。

    盛秋觉得今天真的是糟透了。

    她尴尬地抱着那个早已被大雨淋得软塌塌的纸箱，分不出手打伞，连眼泪也没来得及擦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像是条在暴雨中寻找庇护的流浪小狗。

    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狼狈先一步把喉咙堵住，盛秋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多余的手……”

    她的声音很小，不知道这个蹩脚的理由能不能将这些不堪的情绪瞒住，“打不了伞。”

    陈迹瞥了眼，不知道她已经这样在雨里淋了多久，从头到脚都是湿的，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上来，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看见他的一刹那有些惊吓，眼眶有些泛红，不确定是不是哭过。

    她偏爱穿素色，原本飘逸的米白色连衣裙这下皱巴巴地全糊在小腿处，布料也变得透明，将衣裙之下的衣物纹理诚实地透了出来。

    不知道她走了多久。

    陈迹沉着脸把黑色运动服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同时单手抱过她手里纸箱，夹在右侧胳膊下，左手撑着伞，伞柄向她倾斜，原本有些怒气的嗓音在看到箱子里静静躺在最上面印着女生姓名和照片的方形小牌，瞬间消了下去。

    像是在着火的瞬间被人浇了盆凉水。

    “去哪？”他的语气稍缓和了点。

    盛秋脑子有些乱，不知道该从哪解释，一时涌到嘴边的许多花此刻却像是彻底堵住了通道。

    几秒后，她才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像是已经在寒冷里走过一段时间，感知也变得麻木。男生宽大的运动服就这么搭在她的肩膀上。

    因为先前穿在身上，布料分明还带着他的体温，连同他身上那一贯的清香，一并贴在她的身上。雨水像是橡皮泥，把这股独特的气息黏进皮肤，盛秋恍惚间有一种错觉——

    像是整个人被抱在了怀里。

    在她说要回家后陈迹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走着，本来要去的公交站也落在身后一段距离，盛秋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自己原本是要坐公交回家的。

    但现在身旁男生的唇绷紧成直线，连眼神也没分给她半个。

    像是在生气。

    为什么？

    盛秋不知道原因，但也不敢贸贸然说什么。他垂眸走在身侧，视线落在前方，左手握着伞柄，偏向她大部分。

    伞并不大，分给她之后，陈迹的大半部分肩膀超出了雨伞的保护范围，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几乎全部被淋湿。

    盛秋有些愧疚，伸手想拿过伞：“我来撑吧。”

    陈迹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好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原木色伞柄递至她面前。

    盛秋接过雨伞，重新将方向扶正，尽量往陈迹的方向偏去。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打伞要费劲些。盛秋踮着脚，手尽量举得高些，但还是有些吃力，身体有些失衡，晃晃悠悠的。

    像是察觉到她有些费劲，陈迹膝盖微微弯了些。

    原本只能仰视的距离一下被拉近，几乎和她齐平。

    近到她看清他额间的碎发被飘雨打湿，长而细的眼睫上湿漉漉地挂着水汽，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不用”他简单说道，语气没有之前冷，但也实在说不上有多好，“你把伞收回去点。”

    盛秋手指微微弯曲，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握着伞柄的手又悄悄向他的方向侧了些。

    她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尴尬而又令人难堪的气氛。

    但是她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让陈迹生气。

    她组织了会儿语言后艰难开口：“陈迹。”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念起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缠上了细细的线，那些隐秘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缩。

    女生声音温软，像是完全没有计较他的脸色，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字。

    心里那些责怪的情绪因为她这句软绵绵的话顿时烟消云散，陈迹偏过头来。

    她眨着眼睛看他，看得出虽然努力克制但是肩膀仍小幅度地耸了耸，因为着凉脸色也愈发苍白。

    衣服比她大上一号还不止，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把她几乎完全包住。她的手没有伸进衣袖，左右两条手臂的位置空空的，随着她走路的起伏而晃了晃。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无辜的落汤鸡。

    “你别生气。”她的声音很小，几近恳求的语气，“好不好。”

    她的眼神像是盛满了一汪泉水，清澈又干净，让人忍不住软了下来

    “盛秋，”陈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现在的情绪，生气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

    “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认真，“但是你好像没把我当过朋友。”

    “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说。”

    他的声音低而哑，像是滚烫的开水，每个字都滴在心尖。

    盛秋顿了顿，声音很轻：“刚被人炒了鱿鱼。”

    她确实没有把他当朋友。

    暗恋的人，和朋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

    “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挺失败的。”她苦涩地笑了笑，“像是奇怪的山顶洞人。”

    他应该没有碰上比她还要孤僻的人了吧。

    看起来和谁都格格不入，在身边也冷冷的，鲜少主动关心别人，像是被世界遗忘的独立小岛。

    有自己的一套生态体系。

    没有提到赵炎和同事这段时间的阴阳怪气，或许是还没有勇气，也不够确定，他们的关系可以谈论这样深的话题。

    也或许是不敢面对那样的自己。

    在别人眼里像个古怪的独居老人的自己。

    “和我做朋友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她慢吞吞说着，眼底重新漫上淡淡雾气，“我并不是一个合群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迹提起这个话题，她终于有机会收拾行李那些乱七八糟而又杂乱无章的情绪，也得以重新审视自己。

    “大多数时候不爱说话，在别人看来可能脾气很坏，对他们说的话没有反应也毫不在意。”

    想起读书时候同学们那些有意无意的捉弄，或许都是给她性格冷淡的惩罚。

    “像是可以不参与任何人的人生，就这么孤独地过活。”她勉强鼓起勇气，想要认真地把话说清楚。

    不是他的原因。

    也不是他们。

    似乎和所有人都无关。

    是自己性格没有办法解决的缺陷，才会让她对人际关系陌生而恐惧，时间长了，便只愿意也只敢待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不确定陈迹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她努力解释道。

    “很抱歉，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和我做朋友是一件很累的事。”

    她握住伞柄的手微微颤抖着，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雨伞很小，只堪堪遮住两人，没有富余的地方。

    她还是执拗地把伞偏向他的方向多些，眼下自己的右半边肩膀被雨淋湿大半，外套的黑色更深了些。

    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周遭的雨细密如织，一切都隐在白茫茫的雾气里。

    视线里只有她。

    心脏某一小块彻底软下来，陈迹啧了声，右手从早已被打湿得七零八落的纸箱上移开，从她背后绕过去，蹭着女生柔软的湿发，一路到达她的肩膀。

    把她人连带着往他的身体揽了揽，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就这么由着他揽过去。

    他垂着眼睫看她，语气也不自觉放软了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很开心，你愿意和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