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奔向她心所向往之地,儿时的记忆慢慢涌现在她脑海。
进了眉州的城门不远就到了霁村。
还记得儿时她总吵着要街边的糖葫芦,虽然生活拮据,却从未亏待过她。
刚入霁村,天便下起鹅毛大雪,她刚伸出去的手又缩回去,嘴里不停的哈着气,搓搓泛红的手。
“算起来,正值冬至,今日是小姐您的生辰啊!若是娇娘知道小姐来了,定会向从前一样给小姐煮上一碗生辰面”
“不知我回府之后,她的日子会不会烦闷?晓荷,我如今状态怎样?”
“小姐,娇娘见了定会欢喜的!”
沈听遥亲自拿着那些糕点,命令除晓荷外其余的下人都在门外等候。
她准备眼含热泪地准备同娇娘一叙,诉说分离的心酸。后推开大门发现没锁,心想娇娘往日不会如此疏忽。
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满天雪花飞舞,她走进那个破败不堪的房间,一股潮气扑面而来显得更加凄惨。一片狼藉中,她始终未寻到娇娘的身影,她感觉不对。
“妗妗?”
她听见身后那个久违的声音。
“幺婶,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真是妗妗,你终于回来了,好孩子!”
“幺婶,娇娘呢?我特意回来看她的,怎么不见她人?”
幺婶的神情略显慌张
“妗妗,你还不知道吗?前几日边关的段崇将军调查北宁奸细,一路查到眉州,有嫌疑的人当夜都被抓去处死了,娇娘…唉”
沈听遥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顷刻间,精美的糕点散落一地,她也倾倒下去六神无主地瘫坐在地。
她没有力气支撑瘦弱的身躯,本就僵笑着的嘴角却品到了一丝酸楚,她眼神空洞地凝视着空荡荡的雪地。
世上再无娇娘,世上在无人念她,诛心之痛四处蔓延,令她痛不欲生。
晓荷扶着她越过门槛,她此时已经无力行走,她不相信,她压根一点都不信,蔓延在眼里鲜红的血丝与惨白的唇色形成对比。
随后,她双手握紧拳头,试图抑制着颤抖,她那控制不住随时有可能把泪水给喷涌出来。
她眼神中带着杀气,后又趋近平和,不能让陈氏的人看了笑话。
“小姐,这是幺婶整理出来娇娘的遗物。”
沈听遥看了一眼晓荷端着的木盒,却不敢打开。
她不相信幺婶说得就是事实,更不愿意接受娇娘的离去,没想到满心欢喜期待的团圆,等来的却是一个冰冷的盒子和一间早就没了人气儿的瓦房。
“不对不对,娇娘没死,她不可能死的!她怎么可能是北宁细作!”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如刀子般戳进她的心窝。晓荷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从小到大沈听遥从来没有如此痛心疾首过。
翌日一早,二人躲过陈氏的眼线,从后山小路去为娇娘祭奠。沈听遥披麻戴孝,一言不发地跪在娇娘的墓碑前。她一整晚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如今面如死灰,目光呆滞地望向烧着黄纸的火盆。
“早就听说那段崇阴险,没想到连一寻常妇人都不放过,呸,什么狗屁将军!”
沈听遥打开那个檀木盒子,里面除了娇娘年轻时的一对银镯,还有两只小时娇娘亲手为她绣的老虎娃娃。
她额头青筋暴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她回过神时,又被一块玄色铁质腰牌吸引过去。
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一个大字
“段”
这不对,她与这段崇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至亲,就算娇娘是北宁细作,段崇杀了那么多人,腰牌又怎会这么巧就出现在她的遗物盒子里?她虽然此时恨不得将这腰牌在手掌中碾碎,为死去的娇娘陪葬,可细细想来,从陈氏备下重礼,再有赤水关到霁村,这一切似乎是有意而为之,又会是谁的意?
“看来,这个段将军,我是不得不会一会了。”
马车一路颠簸,又逢积雪未融,耽搁了两日才到京城。这两日沈听遥脑海里都是娇娘从前的教诲,如今她身后空无一人,她自己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在这偌大的沈府中,所有人不过只是表面功夫。
沈听遥归家后,将娇娘的遭遇一一讲给沈伯堂。
沈伯堂细细地瞧着这腰牌,沈听遥洞察着他
“确实是段将军的不假,你去往眉州后,陛下将我传唤进宫,那日段崇还提及腰牌一事,不料兜兜转转竟在你手里。”
“父亲。”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具试探性的问道
“段崇…真的如坊间传闻那般?”
“这段崇六岁时,母亲静安妃便被钦天司的一句话给处死,段家也因此在朝堂之上不被重用。人人皆认为他是灾星,在宫中受尽凌辱,七岁时便主动请求入段氏一脉,出征边关,想必你应该也听说了段崇阴险狠戾,若是没有血性又怎能独自在边关生活十载?”
沈听遥若有所思,暗中观察他的反应
“你不会要去找他复仇吧?我的好女儿,段崇此人冷血非常,你若是和他硬碰硬,只会把小命都搭进去…”
沈听遥无比坚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难道父亲也觉得娇娘是细作?”
“这…自然不是了,要不我怎会把你交给她抚养呢?”
沈伯堂忧心忡忡地瞧着沈听遥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劲。
“所以,杀人偿命,我不会让娇娘死得不明不白!”
沈听遥回房后,小心翼翼地收好腰牌,装作若无其事般照常在府中生活,心中的苦楚只能自己生生吞下。她觉得冬至这天不好,自己在这天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此后,她不允许晓荷再提及她的生辰。
一晃数日,沈府院中的松树上还挂着残雪,侍女佣人将集市上新做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府中的粉砖黛瓦更添了几分颜色。
各世族大家都纷纷登门拜访,所谓礼尚往来,同往年一样,尚未弱冠的沈司安随父登府回礼,女眷负责府中年货置办。
平静的日子又生出些许涟漪,经过内院时,恰好沈司容正磨着陈氏要去前厅见太子殿下,她知道机会来了。
“母亲~”
“你父亲与太子有要事商议,不可胡闹!”
沈司容丝毫不收敛小性子
“什么事能比女儿的婚事更重要!”
“容儿!”
沈听遥走上前,向母女二人问好,沈司容那不明所以的优越感来袭,对着她趾高气昂地呵斥
“没看见我与母亲说话嘛,也轮得到你来插嘴?哦~差点忘了,你连自己的母亲都没见过!”
沈听遥不同她一般见识,毕恭毕敬地再次向她行贵礼。
“妹妹,情窦初开,有挂念之人自然是好事,更何况还是太子殿下。不如这样,罪责听遥一个人担就够了,如若父亲问起,说是听遥不知天高地厚,这样妹妹既能见到心上人,又不会被教训。”
沈司容有所动摇,却还是把决定权交给陈氏,毕竟她知道自己从前对沈听遥苛待,又怎会真心帮自己。
“若是妹妹不去,那只好听遥一人去前厅,我头上这支青鸾白玉簪,是及笄时太子托人送的,我若戴去,太子误会了我的心意,妹妹又该如何?”
沈司容听后怒不可遏,一个巴掌朝沈听遥扇去,顿时,精致俏丽的脸上,留下一个鲜明的红手印。
“贱人,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勾引太子殿下!”
陈氏为此也大为震惊,她没有想到沈司容如此行事莽撞,为了太子可以不顾表面和平,她原本想在沈听遥面前装装样子,而沈听遥却率先开口。
她一边拉起沈司容的手,一边将那个青鸾白玉簪拿下来插到沈司容的头上,无辜地盯着沈司容那愤恨不已的脸。
“我等卑贱之躯,怎会同妹妹争抢?”
陈氏怕沈听遥出什么幺蛾子,便一同跟去。
前厅内,太子殿下正同沈伯堂寒暄,一进前厅,沈司容还未顾得上行礼就奔到太子身边。
“容儿,还有人在呢!”
她贴近太子时,太子注意到她头上极为耀眼的白玉簪,正当他心中生疑时,沈听遥的出现夺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面前的少女肤色如雪,身着水蓝色衣裙,腰肢盈盈一握,眉形惊似柳叶,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双净澈明媚的眼睛,鼻梁处一细小的黑痣更具独特,唇不化而赤,气色甚好,略施粉脂也难掩山水本色,生得一副好皮囊,这等娇滴滴的美人,在宫中也未尝见得。
“听遥见过太子殿下。”
她无意间抬起头,双目而对的那一刻,太子乱了心神,竟只字未应,全然沉浸在沈听遥的美色之中,这正中沈听遥下怀。
“啊…想必这位便是姨夫的义女,姨夫真是好福气!”
沈伯堂爽朗大笑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能同沈家更为亲近,这才是老夫的福气所在啊。”
“姨夫谬赞,本王与沈家本就有婚约在先,自然是一家人。只是如今社稷动荡不安,令本王忧心!”
沈司容听了这话心里是乐开了花,等到江山稳固,一纸婚约何愁太子不娶。陈氏从小便同她讲,她是母仪天下的命格,数不清的富贵荣华对她而言不过点缀,沈听遥那贱人空有倾城貌,还不是一生要为奴为婢,自己又同她计较如何?
“太子哥哥天生福相,这天下即是囊中之物,不必劳神费心!”
说这沈司容没脑子就是没脑子,当朝陛下健在,这种僭越之话又怎能当面说出口。在场众人的脸纷纷沉下来,沈司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下跪求太子宽恕,真是秀逗,拍马屁都拍不对点子。
沈伯堂心中更是有烂泥扶不上墙之感,在太子面前更要立起主家的威严,陈氏自知沈司容闯了祸,再待下去只会错上加错。
“老爷,是妾身管教不利,还请老爷不要为难容儿!”
“从刚进门开始就毫无规矩礼数,如今更是出言不逊,你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有错,罚她跪在祠堂抄女训百遍,任何人不得替她求情!”
沈司容一边哭喊着自己知错,一边求父亲不要责罚于她。沈伯堂无动于衷,只是示意让她们都下去。自己同太子有要事商议。
陈氏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好带着沈司容和沈听遥尽快离开前厅。沈听遥前脚刚踏出前厅,太子后脚便发了话。
“慢着,早就听闻遥妹妹从眉州长大,想必能歌善舞,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观?”
沈听遥知道该来的会来,她默默转回身,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相比较于太子的深情款款还是逊色。她乖巧地等着沈伯堂的反应,其实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遥遥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陈氏不免担忧属于自己女儿的太子妃之位被她人一朝夺取,即是太子发话,沈司容又屡屡犯错,自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贱人留在前厅作乐,心里却暗暗发誓不能就此便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