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咚”地一声将它摔放在桌子上。
“晓荷,把梳妆台上能卖上价的首饰发簪都一并去当铺出了,留几个日常戴就好。”
“小姐怎么说也是出嫁,打扮得太寒酸,怕是会被将军府的人嘲讽。”
“什么嫁不嫁的,我从未放在心上,他段崇纳了歌妓之女都不怕被世人耻笑,何来脸面耻笑我?”
沈听遥的表情越发得严肃,眼角微微眯起,皆是精明和算计。她必须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若是拉拢不了段崇,自己此后也能有所依靠。
母亲惨死,娇娘含冤,自己凭何狼入虎口为沈家所用?除了生老病死不可控,其余全在人为,她倒要让沈家看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暖阳依旧升起,照亮了雪融化后泥泞的青砖。街道上人声鼎沸,传来阵阵吆喝声。今日便是除夕夜,每每家人团聚的时刻,沈听遥变得格外惆怅。
“小姐,您看这集市多热闹,好不容易没人跟着,咱把京城好好逛一逛。听说哪有个老先生,算命特准,好多人都慕名而来呢。”
“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哎哎”
晓荷毫不在意她说得话,拉着沈听遥就向城南走去。果然摊位上排着一里的长队,沈听遥自是不信占卜一事。
“你在这儿排着,我去别处再看看地段。”
晓荷把她强留下
“小姐!”
沈听遥不想扫了她的兴,便同她一起排在队尾。
“驾!”
驱策人一声鞭响,马便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腾。
卜卦摊外排着的众人纷纷惊慌逃窜,沈听遥定睛一看,有一孩童停留在路中央哭喊着“娘”。马不通人性,沈听遥来不及权衡下意识从路边跑到中央全力推开孩童。
那驱策人见其来不及闪躲,便回拽缰绳,立即勒马。那马向天高吼,在沈听遥面前停下,沈听遥顿时双腿发软,仓惶地望向驱策之人。
晓荷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将手中的物件全都扔在一边,上前扶住沈听遥。等街上众人渐渐散去,沈听遥破口大骂。
“当街纵马闹市,可有考虑过百姓!”
沈听遥那鄙视的眼神,生硬地谴责着他,令其惭愧。
“此事是段某的错,改日定登门谢罪!段武,把马牵回去!”
那男子一身玄青色戎装,墨发被金冠束起,宽肩窄腰,剑眉星目,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悬挂在腰间的佩剑上雕刻着龙纹,此人定不是寻常人家公子。
“不必了,你该谢罪的不是我,是被你吓到的城中百姓。”
那男子眉眼间尽是对她的欣赏,垂眸含笑地偷偷看她。
“寻常人家小姐此时已经失神,你倒还不忘训我几句。”
“公子若是拿我取笑,岂非轻薄自私之人?”
那男子听了这话竟还笑脸相迎,细细端详着沈听遥。这男子怕不个痴傻之人?怎么越骂还越开心呢?卜卦摊外的人早就受惊散去,沈听遥连忙拉着晓荷向卜卦摊走去。
“将军,马已经牵回去了。”
见沈听遥走后,那人神情凝重,轻轻挑眉,微抿起嘴唇。
“沈女不必调查了。”
“啊!啊?”
段武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挠挠头后随他一同去城北入宫。
沈听遥还在想世上竟有如此奇怪之人,看此人装扮得贵气十足,没想到还有罕见的怪癖。她全神贯注地思索着,顺势坐下。
那卜卦之人见她一言不发。
“小姐?你是求何要事?”
沈听遥这才缓过神来,起身将位子让给晓荷,可她坚持要让自己算,她略带尴尬地瞧着那位老者。
“您随便算算就行。”
“这怎么可,你莫不是戏弄老夫?”
“可是,我真的没什么问得。”
沈听遥一脸无辜地凝视着晓荷,晓荷当机立断。
“她问姻缘!”
那老者顿时喜笑颜开
“姑娘放心,我这姻缘卦无一不准,包您找到如意郎君!”
说着,老者拿起铜制的龟壳举过头顶有规律地摇动着,故作神秘地紧闭双眼,嘴里不停念这什么。那三枚铜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之后,便将其摊放在桌案上,沈听遥看不懂这其中深意,便看向老者。
老者睁开眼后,极为严肃地平视着沈听遥,一言不发。他将铜钱又放回龟壳中继续重复着刚刚的动作。他长叹一口气,摸着发白的胡须。
“老夫已是耳顺之年,从未见过如此卦象!”
沈听遥断定此人就是江湖骗子,接下来又要说什么“夫妻和睦,白头偕老”这些固定的骗术。
“先生,我这卦是好还是不好?”
那老者低眉不语,缓缓冒出一句
“命运错杂,涅槃重生…”
晓荷听着吉利的话,顿时放下心来,心中藏不住一点事。
“我就知道,小姐日后定是成凤之人!”
沈听遥听后却没那么开心,若是大仇得报,她更希望做一个普通人。
拜别老者后,天色已晚,二人便回府过节。
而那老者等其脚步渐远,才拿起卦象的另一半。
上面写着
“盛极必衰,有姻无缘…”
沈听遥回府后,听闻陈氏的母亲今日刚接入府一同过节。作为私生女,她自然是没有办法去前厅用餐。偏院本就是无人理会的地方,等到她与晓荷用餐时,饭菜早已凉透,有的餐食甚至已经发霉反酸。
“平时怠慢也就算了,除夕还要受这等委屈!”
晓荷对此愤愤不平。
沈听遥始终无动于衷,依旧用端庄持重的姿态去往前庭,一抹讥笑挂在嘴边。
“晓荷,把我给大家的礼物也一并带去。”
前厅内,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着年夜饭,下人一句“遥小姐来报”,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
沈伯堂见陈氏没有阻拦,便将她叫进来。想必陈氏欲用这阖家欢乐的场面刺激她,让她知道这沈家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沈听遥假笑着走进来,正正经经地向外祖母行礼数。
沈伯堂在一旁和稀泥。
“既然遥遥也来了,那就加个凳子,一起吃!”
沈司容轻暼一眼她,将筷子重重摔在桌子上,态度极为不满。
“父亲!这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总要嫡庶有别吧。”
沈伯堂尴尬在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亲,女儿无意用餐,只是今日同晓荷去街市,为大家买了些礼物。”
沈伯堂假模假意地扶起她,略带责怪
“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沈听遥将礼物奉到众人面前。
“这是听遥最后一次在沈家过年,自然要隆重些。”
陈氏打开盒子,是一用马皮编织的鬼脸面具,丑陋非常。
“主母料理沈家多年,精明能干,一改从前温婉贤良的形象,撑起一片天,倒真是不容易。”
沈司容打开盒子,也是一条带着血的狐狸尾巴,吓得她花容失色。
“我知妹妹冬天爱好皮草,便从狐贩子手里买来一整块给妹妹做披风,可奈何身上的钱只买得起这条狐狸尾巴,望妹妹收好,切莫不要露出来。”
沈伯堂感到不对,趁她不注意偷偷将盒子开一个小缝一看究竟。
“这本就是给父亲的礼物,父亲无需做贼一般,父亲这个就普通了。是一把刻有海棠花纹的寻常匕首,如今父亲有了自己的刀,就不用再借刀杀人了。”
沈听遥强颜欢笑着介绍众人的礼物,最后一位便是沈司容的外祖母。
“听遥不知外祖母前来,便临时想了一个礼物。”
外祖母看后,眼神犀利,语气中尽是不屑。
“难得你有心,不知我一两鬓斑白的妇人,这束腰,又是何意啊?”
沈听遥笑里藏刀,毫不慌张地解释着
“外祖母出身高贵,这女子从及笄起便身着束腰,外祖母既注重血脉家风,想必也应注重礼仪制度。”
外祖母把盒子往中间一推,这年夜饭怕是吃不好了。沈听遥暗自得意地向拜别告退,沈司安却在门口将她拦住。
“姐姐,为何大家都有礼物,就我没有?”
沈听遥蹲在门口,轻轻抚摸着小司安的头,语气极为缓和温柔。
“等你弱冠之后,姐姐送你一份大礼好不好?”
“那姐姐说话算话!”
“去吃饭吧。”
沈听遥给出下马威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前厅,除沈司安外,其余人的脸色甚是难堪!
外祖母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造孽啊!你们沈家这是反天了嘛!”
沈听遥这大礼送完后,心中很是爽快。可她知道赢了口舌之争还不够,要想让沈家如炭火上的羔羊,这只是皮毛。
七日之后,沈听遥就离开了这个令她厌恶的沈家,去到另一个让她厌恶的地方。她与段崇虽有过一面之缘,若是让段崇知道,那日赤水关时骗了他,自己不得褪掉一层皮?
她从不知道心悦一人是何种感觉?
自己又怎能装作仰慕她已久?万一露了马脚,牵连沈家也是两败俱伤。这几日,她多游历于茶楼酒馆,听说书先生讲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民间爱情故事。
她不懂世间女子为何爱一人爱得痴狂,而迷失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能有什么比自己更加重要?
她学着话本里少女第一次见心上人时那般羞涩懵懂,从眼神到语气,有得五分像便足矣。不知为何,她做出来这些动作,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直面对着镜子,吐槽道
“怎么这么恶心呢?”
学了整整六日,一点进展都没有。气得她将话本摔在一边。
“不学了,有本事杀了我!”
眼看着明日出阁,沈府同将军府愣是一点喜气都没有。除了昨日将军府用红樟木箱子送来,千两白银,外加玉面翡翠以外,如沈听遥所愿与平时无异。
沈伯堂按照约定给了沈听遥五百两银子,加上沈家的嫁妆,足够在京中站稳脚跟。沈听遥才不在意那气氛与礼数,这场婚姻本就有利可图,不过笑话。
沈听遥将架子上下人准备的喜服换成了麻衣,首饰盒内除了那红玉项圈,只剩两只极为素静的珠钗。
那夜,天空漆黑一片,黑夜笼罩着她的脸,她却一宿没睡,心想着娇娘会不会怪自己嫁给了仇人,她的耳边还回荡着那句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要在这水深火热的京城生存,哪有这么容易?她必须要借段崇的东风,造自己之势。
晓荷替她梳洗时,看见了她卧蚕下乌黑发青的黑眼圈,脂粉怎么也遮盖不上。沈听遥拉住她
“不必遮掩了。”
她的脸上毫无笑意,眼神空洞地嫌弃着镜子里的自己,少女呡呡口脂,在昂贵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凉薄的神情。
此时,沈府门口两卦红鞭正“啪啪”作响伴随着唢呐声响彻云霄。嫣红色的花轿外有白玉镶嵌,玲珑水晶悬挂在轿顶的四角,细腻的羽丝勾勒出淡淡喜字。领头的马上挂着大红花,少年身着正红色喜服,头戴金黄喜冠,腰间配着圆形喜鹤玉佩再加金质点缀,而浑身无半点喜悦之情。
身后人马不过十人有余,眼角眉梢尽显疲惫之态,众人皆是为了应付差事而来,新郎也不例外。
“你们说这沈小姐长啥样?”
“听说她娘是乐坊头牌,她自然也差不了!”
“万一随了那沈大人不完了嘛!”
段崇轻咳一声,段文段武立刻住了嘴。一柱香过后,一位身材出挑的少女持扇遮面,在奴婢的搀扶下越过了沈府的门槛,象征性的磕头辞家后,上了将军府的轿撵。丝毫未感受到少女离家之苦。
不过这点段崇倒是理解,毕竟归家一年哪来得那么多感情,正如自己现在与陛下都是以君臣相称,自从去戍边后,就在也没叫过一声“父皇。”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禁怜悯起沈氏来。
到将军府后,段崇尊重沈听遥的意愿,一切从简。将军府只有舅舅,舅母是高堂外,其余的就是段文段武还有一些下人丫鬟,在场众人无一人脸上挂着笑脸。
段文学着寻常人家那般主持婚礼。
“拜时婚~”
“一拜天地~”
世态炎凉,所遇之人皆薄情寡义。
“二拜高堂~”
亲手将自己推进深渊,毫无还手之力。
“夫妻对拜~”
对面的到底是人是鬼还无所知,真是可悲可叹。
“礼成~”
段将军示意晓荷将沈听遥带下去,自己在前厅招待段家人。
“崇儿,委屈你,娶了这私生女。”
“我对婚嫁之事从不在意,娶谁于我而言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