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浊酒入喉,所幸将前尘往事也一同咽下。前厅的事解决之后,段崇步伐沉重地走向内院,他不知道该如何与沈听遥相处。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沈听遥依旧端庄地盖着盖头坐在床上。他长叹一声,布满硬茧的双手在脸上使劲地揉搓,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走到床边,不耐烦地拿起秤杆揭开那绣着鸳鸯的盖头。
红帐被他缓缓撩拨起,一张玲珑妩媚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他瞳孔微张,之前的疲惫之态一扫而光。
而沈听遥懵懂稚嫩地直视着那双淡漠轻藐的眼睛,瞪大双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是那日当街纵马之人?”
段崇嗤笑着,看向她
“沈小姐好记性!”
沈听遥顿时间回过味来,站起身,居然还觉得他痴傻,痴傻的原来是自己。
“你早就知道那日的人是我。”
“段某不才,命人偷偷画了沈小姐的画像。既是陛下赐婚,我虽没有回绝的道理,但也不能不清不楚地把人给娶了。”
“所以你那日纵马,是有意而为之?”
“即使沈小姐那日不替那孩童冲上去,那孩童也可安然无恙。正好试探了沈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
“将军果然好计谋!”
早知道那日就该一刀杀了他!
段崇冷笑着,一步步逼近沈听遥,直至她重新坐到床上。少年的气息在她四周蔓延,昏暗的烛火下顿时她感到浑身燥热。少年的脸触碰到她红得发紫的耳朵旁,双手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怀中,身上的玫瑰花香气被他吸个干净,沈听遥猛地一抖。
“那你呢?赤水关诓我,当街引起我的注意。从今天起收起你那些小手段,你是何目的,我不管,若是被我发现,趁早滚回沈家!”
段崇冷脸起身,趁沈听遥不备,摘下她的发簪刺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落在洁净无暇的白床单上,随后又在柜中拿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
“今天我留宿在这是为了你的脸面,不会动你,明日我便搬去书房,我们互不打扰。”
沈听遥呆愣地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脑子一片空白。
“我…我不在意这些。”
段崇宽衣解带的手停在腰间,而后缓缓从屏风内走出来,眸光阴冷而幽深,像是锁定猎物的野兽,沈听遥直视他,额头却微微冒起细密的冷汗。
“ 我说过我心悦于君,君若开心,妾甘效犬马之劳!”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段崇不要拆穿她的谎言。
段崇走向她,眼神中依旧带着傲慢与不屑一顾,他用力地捏起沈听遥的下颌,脸上诠释着侵略的野心和对囊中之物的快感。
“呵,犬马之劳?好啊,为我更衣。”
沈听遥那双纤纤玉手在他的腰间摆弄,她不免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她虽懂礼数,可是服侍男人她还是第一次。
少年的衣服被她一层层解开,她抬头,少年正凝视着她那张极具攻击力的脸。她连连后退,与少年保持距离。
“那妾便不打扰了。”
她毫无防备地转身,段崇一把拉起她雪白的胳膊,她无措道“啊”了一声,便拥进了段崇宽厚的臂展中。段崇用力地抱住她纤细的后腰,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揉在怀里,全然不顾她的反抗。
她的发丝被他轻轻拨弄着,段崇的脸埋进她的脖颈,她浑身如触电一般僵在原地,任由少年贴近。从脖颈到耳朵,段崇似乎乐此不疲,而她,双眼紧闭,背对着少年留下两行清泪。
段崇解开她的裙摆,将喜服团弄着随手扔在一边,兽性大发之时,她被段崇环绕得更紧了,令她喘不过气。段崇缓缓睁开眼,想不到她的喜服之下竟是麻衣!
“今日大喜,你穿一袭麻衣是羞辱我吗!”
沈听遥向上擦拭着眼角的泪,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那将军先前说好不碰妾,此翻不也是在羞辱妾!”
段崇无奈地低下头,抑制住刚才兽性后,犀利地轻视着沈听遥。
“你还记得…你是为人妾室,既是妾,你还要什么尊严!”
沈听遥嘴角一抹苦笑,笑得如此悲凉,她微微仰起头,眼神里全是倔强和不屈。
“将军的母亲静安妃也为皇族妾室,将军此话与当年的陛下何异!”
沈听遥字字扎进段崇的心,想不到十七年后的今天形成了闭环。见沈听遥提及母亲,段崇此刻内心崩溃,双眼灼红,从架中拿起寒铁玄剑指向沈听遥。沈听遥横眉冷对,丝毫未有求饶之心。
刀尖与沈听遥的喉咙仅隔两指宽,段崇语气漠然,怒目而视。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杀了你!”
段崇的眼神似刀尖般锐利,沈听遥眼眶红润,视线趋于模糊,全身忍不住颤抖。
“惧我?”
“不惧。”
“为何不惧?”
“妾是沈家弃女,幸得将军收留,于妾有恩,何来惧怕之意?”
段崇轻蔑不羁地耻笑着独自一人向门外走去。段崇走后,她再也撑不住了。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或许,这一刻她想到了母亲,娇娘,以及天下千千万万地位卑贱的女子。她可以为至亲嫁给仇人,也可以为沈家从中谋利,可是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假意讨好任何人。这也是为什么她始终无法像话本中那含情脉脉的少女为爱付出一切。
翌日,将军府院中两个伺候沈听遥的丫鬟在闲暇时开起小差。
“听说了吗,昨夜将军同沈氏争吵不休,将军一气之下都没留宿。”
“这沈氏还真是厉害,才刚来将军府一天就闹了这么大个笑话。”
“到底是歌妓所生,没准啊,那白床单上是自己弄的呢!”
两个丫鬟不分主次地嘲讽起沈听遥来,刚好被晓荷听到,立刻带进沈听遥院中。
正午之下,二人跪在冰冷刺骨的青砖上,她学着从前陈氏那般盛气凌人。
“从前将军府如何我无所谓,我既已嫁给将军便是主子,我的奴婢绝不能不忠。我若是不给点惩罚,他日有人骑在我头上拉屎,我也要忍下不成?”
沈听遥听着二人百般哀求
“晓荷,通知管家,这两个人罚三个月俸禄。这是第一次,若是再有一次,我便杀之。”
那二人悻悻地跑走,能被沈听遥逮个正着也是倒霉。沈听遥本是不想同她们计较,可这刚入将军府,将军刀剑相向,下人随意嘲弄,若是不立威,改日她如何在这府中混下去。
“晓荷,我交代你的事切莫走漏风声!”
“小姐放心,等咱们到了通阳,后半辈子不靠将军府也不愁了。”
沈听遥晨起便觉得哪里不对
“将军呢?怎么不见他人?”
“啊,将军一早让太子殿下叫走了,说是有要事。”
段崇一早就快马加鞭从将军府赶往皇宫,皇宫内,太子正同东宫的侍女玩起捉迷藏。
段崇见不得这些胭脂俗粉,萧启便托人遣散出去。
“不知二哥叫我前来,所谓何事?”
太子薄唇上扬,勾起眉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能有何事,庆贺你新婚而已。你看看你板着个脸,小娘子能喜欢吗?”
“一个妾室,犯得着让她喜欢我吗?”
萧启拿起酒杯,段崇也随而敬之。
“你看你,父皇给你选了个南邑少见的美人,你倒还摆起架子来了。要我说,你这戎城一战,就该立即请命回京城,那通阳是南邑边境有什么好待的。”
“通阳甚好,我在那散漫惯了,京城束缚太多。”
“也是,这次回去有美人在怀,比在京中潇洒。”
“你就别取笑我了,你不是同她妹妹婚约在身,你也一并娶了吧。”
萧启摇摇头,神情严肃起来
“俗物,俗物!我同容儿虽是竹马青梅,可直到前段时日,我才知我心之所想。”
“兄长可是有挂念之人了?这还不好办,纳了便是,想必沈大人也不会说些什么。”
“妾位怎么配得上她,怕是有缘无分罢了。”
段崇的眼中透漏着警惕,他暼了一眼郁郁寡欢的太子,没那么简单,顺势饮下那杯中酒。嘶~那酒比寻常的要猛烈,他用手撑着嘴唇不让其吐出来。
他借机走后,那胭脂俗粉蜂拥而上,萧启立即将食指放在嘴前“嘘”一声。
“把琴拿上来!”
随从将磨好的墨递到他跟前,他故作玄虚地同侍女们讲。
“谁今日能将长乐曲弹入我心,我便赏她百两!”
萧启浑浑噩噩耳中是侍女使出浑身解数弹奏的曲子,脑海中浮现的确实那张一见难忘的脸。
“窈窕玲珑君亦求,奈何红颜入九州。
此生若是长相见,醉倒君臣数风流。
一曲长乐入凡心,谁人能解相思愁。
我欲沉溺潇湘夜,焚心自诰戏诸侯。”
长乐曲悠扬婉转的音调,伴随着自己为其所创的诗赋,沉浸在自己的逍遥世界中。这世界于他而言不过笑话,黄粱一梦,清酒一壶,此生闲散于乡野,有何不好?
他此时心中有多恨段崇,就有多羡慕他,与其生而为傀儡,不如醉生梦死裙下臣。如今,他却回不去了。这东宫于他而言不过牢笼,权势更是绊住他枷锁。
“太子如何?将军又如何?还不是被人随意操纵的棋子,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表面暗暗自嘲,讽刺大家都没能好过,实际上的他昨夜惆怅不已,三壶烈酒下肚,还是一夜没合眼。
巳时已过,整座宅院被凛冽的寒风包裹着,树上的凝霜渐渐融化泛出耀眼的银光。
沈听遥一袭嫩粉色披风,早早地在府门口等着段崇从宫中回来。她反思自己昨日的态度确实强硬,为人妾室,寄人篱下,服软认错倒不是难事。万一段崇对自己没了耐心,把小命搭进去岂不是被沈家看了笑话?
“小姐,您已经在这观望半个时辰了,将军到底何时归来?”
“再等等吧。”
马蹄声逼近将军府门口,少年一身玄袍外披着貂皮大氅,马鞭在他手里也好似长枪,俊俏硬朗的五官在一片萧条中更为鲜明,眼中更有放荡不羁之感。
从未想过世人眼中杀人如麻,阴鸷狠戾的将军,竟生得如此眉清目秀。
“将军!”
段崇背过双手,径直向府内走去,全然漠视她的问候。沈听遥一路小跑也未曾追上,只能在他后面自言自语。
“将军进宫定是没用早膳,妾命人备了些糕点,还请将军笑纳!”
见段崇丝毫不领情,沈听遥继续解释
“若是将军不愿在内院用餐,妾派人搬去书房?”
“将军再怎么同妾置气也不能不吃饭,对吧!”
段崇突然停住脚步,冷冷地向后暼了一眼沈听遥,傲慢地转过身,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同她多说。
“聒噪,去内院!”
沈听遥见他松了口,便立刻先去内院准备。段崇的态度比京城冬天的风还要冷,沈听遥与他面面相觑,空气安静得连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响。
“妾也不知将军喜欢什么,就亲自做了点眉州的小食,还请将军笑纳。”
精致小巧的盘中堆叠着各色小吃,表皮金黄内里软糯的南瓜酥,花香四溢口感浓厚醇郁的桂花酿团子,酥脆甜腻滋滋冒油的红糖糍粑,还有解腻的清茶和肉质小食令人垂涎欲滴,看样子倒不像是随意准备的。
她细心地用长柄汤勺舀着桂花酿团子,成色极好,乳白色的汤汁中加带着点点微黄,她吹过表面的热气,送到段崇面前。
段崇瞟了一眼角落中形似长条,浑身被辣椒的红所掩盖,微微泛着油光,光是看见就不由得分泌唾液。
“那是什么?”
“这是兔肉,是眉州盛行的小吃,将野兔处理干净,用辛料腌制后炸至金黄,后与辣椒一同炒制,不仅香辣爽口,冬天里还能驱寒除湿。”
鲜红的肉丝被段崇的筷子吊在半空,他细细地打量着从未见过的食物,猛吸一口,辛辣的气味顿时让他鼻头发痒。
“这么呛啊。”
“将军不妨可以试一试,很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