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段崇计划带领军队回通阳戍边,奈何沈听遥身体尚未痊愈,还需时日休养。
边关不可一日无主,段崇所幸让沈听遥留在京中,待身体好转后再接去通阳。
“不可,我若是留在京中,万一沈家的人接机报复,我一女子该当如何?”
“你会怕沈家?京城到通阳车马不休也要三日,而且越往北去天气越冷,你当真要去?”
“妾惧怕沈家是假,可妾既已嫁给将军,理应从夫,况且妾的身体不要紧将军不必担忧。”
“真是拧不过你!”
沈听遥是铁了心要随军前往通阳,她总觉得沈伯堂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只是助太子称帝,他大可不必非要借他人之手置段崇于死地。他一门心思地要萧启继位,沈司容为后,萧启本就是风流成性,把女儿嫁给他后半生也不过深宫怨妇。政权只怕会落到皇后同魏氏一党手中,又与他何干?
除非……
沈听遥想到这不禁后脊发凉,打个寒噤,到底是回京时间太短,对于这个亲生父亲了解的少之又少。能够悄无声息地盗走腰牌,一步步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若不是沈司容脱口而出,就算是怀疑到陈氏头上,他大概也能够脱身。
“小姐…针脚歪了。”
“啊!”
沈听遥想得出神,直到绣花针戳破手指,一滴鲜血滴在绣帕上,她才觉得痛。
“这块得拆了重新绣。”
“小姐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那将军不都答应你去通阳了?”
“我在想,父亲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让萧启继位,你那恶毒妹妹为后呗!”
“若真是这般,段崇已为外姓皇子,就算他回京也对皇位造成不了威胁,更别说在边境。如果他想要的,不单单是沈司容的后位呢?”
“那还能要什么?”
沈司遥猛然顿悟,停下手中绣着鸳鸯的针,眼神凌厉地抬起,嘴角激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想要的,是兵权。”
她嘴角苦笑着,眸中的凌厉瞬间化成不可思议夹带些失落。无论是沈司容还是她,都随时可以利用,任意丢弃的棋子。她早就该想到一个可以为了权势抛弃爱人的龌龊之徒,又怎会念及亲情血脉。
她笑自己本可以不身在局中,却用亲情一次次将她困于道德的制高点。既然如此,她还何须顾及家族颜面。
次日卯时,天色微微亮起,雾蒙蒙的空气中轻轻吹过凛冽的寒凉。京中部队便早早启程,沈听遥一行人被安排在队中,马车摇晃着踏过青石板路面,她举目望去此生不愿再踏入的地方,又转过头将车帘放下。
“我们此番走后,俨兄一人留于京中,不知对他而言是对还是错。”
“小姐,那林俨是你从山上救回来遗孤,况且沈家又不知道他的存在。”
“话虽如此,可我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听遥初次见到林俨时,是在后山的山崖边。她自幼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待在家中,偏喜欢满山拾些野菜野果。她发现林俨时,林俨浑身是土,胸口还有箭伤,血腥味掺杂着土腥味很是难闻。他拽住沈听遥的衣角祈求她给自己一口水,沈听遥于心不忍将其带回家一带便是三年。
三年过后,沈听遥像往常一样上山采果回家后,只见桌上留着一行遒劲有力,如龙蛇般游走的字迹。
“遥妹之恩,俨兄没齿难忘,待归家禀父,当涌泉相报!”
他走后,每逢佳节年关便会送来贺礼钱财,而他却再也没回来过。他们重逢于一场初雪,及笄那年,沈府借为她冲喜为由办了一场宴席,她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那熟悉的背影,满身伤痕的脏小孩摇身一变成了温润如玉的公子,他冲着府中的她扬唇一笑,似乎告诉她,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命运将她带到如此境地,想必也有它的道理。
她掀起车帘,看着窗外那胜过群雄的脸,不由得想命运到底是眷顾她还是惩罚她?
“你看我干吗?”
“车里闷,我透透气。”
“等到了前面我们休息一下。”
马车行至啸关,此时已过申时,车在关内停下,原地调整休息。沈听遥凑到段崇旁边,不经意间问起有关于啸关的故事。
段崇十二岁随舅舅段远山出征啸关,当时这里被北宁将军凌川占有。因凌川私自从北宁起兵,想要自立门户,不得民心,百姓纷纷抗议罢耕。恼羞成怒的凌川便一日杀一人,直至众人俯首称臣才算完。
他随舅舅攻城,在城门关亲手砍掉了凌川的脑袋。他们刚刚收复啸关时,这里百废待兴,百姓日日处于惶恐不安之中,他从那时开始学习舅舅如何治理城中琐事,安抚人心,原来战争并不只是刀枪间的较量,还有计策与谋略。
“那你既知道得民心,为什么还名声不好?”
段崇此时满脸无奈地看向她,在正主面前贴脸开大,她也是头一人。
“得民心可以,心软不行,我若是心慈手软,便是给敌人留下可攻之处。我宁可臭名昭著,最起码还有条烂命。”
“将军是皇子,怎么会是烂命呢?”
他任由嘴角发出一抹冷笑。
“皇子?我最不喜宫中那些虚伪的嘴脸,一个个都是不知心的笑面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下一顿饭里加得是什么令人七窍流血的毒药。”
“所以…将军决定戍边?”
“我三岁识字,五岁诵诗,是大臣眼中最合适的太子人选。我娘…倒不图我能成什么大业,只希望我能够平安长大。可我生在权利的漩涡中,又怎能回避它?我已经因为它丢了母亲,还要我为它丢了性命吗?”
沈听遥望着他严肃认真的神情,原来不止她一人活在对亲人离开的积怨中。她们的离开就像一场无声的雨,潮湿了他们此后一生。
她将他一把搂在怀中,慢慢抚摸他宽厚的后背。他凝眸,眼神中隐隐乍现出错愕后,开始回应她,盈盈握住她的腰脊。借着夕阳的余晖,互相温暖了彼此。
“我们无法决定已经发生的事,但我相信,因果轮回,我们的痛苦迟早会成为刺向他们的利刃。”
他们启程后,沈府一行人也开始有了下一步的盘算。
“母亲,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伯堂瞧她那没主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沈听遥那么好的一步棋让你给毁了!”
沈司容自惭形秽地垂着头,无辜地看向陈氏。
“行了老爷,该罚也罚了,该骂也骂了,眼下解决问题要紧。”
沈伯堂捶胸顿足,狡诈的目光突然发起狠来。
“夫人,皇后那边该动手了。”
坤宫内,皇后刚接到沈府的消息大发雷霆,将沈家的书信蹂躏撕碎,宫中侍女纷纷跪在地上,萧启示意她们都退下。
“荒唐荒唐!他们沈家是怎么办事的!这种蠢货日后怎么配做六宫之主!”
“母后息怒,如今段崇已经回通阳了,宫中还不是你一手遮天,何必急于一时呢?”
“你若是有那段崇一半争气,本宫也不至于操心于此!”
“那所幸孩儿这太子不当了,也省得母后烦心。”
“你…”
皇后拿起书简要打这个不争气的太子,随后又气到放下。
“亏得表妹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了沈司容这样的废物!”
“那母后还想让容儿嫁于我。”
“本宫是想利用沈家为你固位,若是你能盛继大统,她沈司容顶多是个嫔位。出身官宦世家竟斗不过一个乡野丫头,真是可笑啊!”
“母后接下来有何打算?”
皇后眼中的怒气荡然无存,微抬起眉梢,戴着凤凰金镯的手轻抚起脑后的发髻。
“还能有什么打算,一个两个都这般不中用。去!让翠娥把陛下的六欲安神汤送到大殿。”
“儿臣明白!”
萧启缓缓抬起头,自然知道她心中正打着什么主意,却还是吩咐下人去做。
萧启出殿后,开始同身边的随从打起趣来。
“广白,今天英俊不少啊。”
“殿下莫要拿我说笑了。”
太子殿下上扬起讥笑的唇角。
“哎,这通阳苦寒,美人去了那啊不如在京中,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那是自然,人一路跟着沈小姐他们呢。”
“那就好,她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派人盯紧!”
“殿下,这沈小姐已经嫁给段将军了,你这…”
萧启将手放在他唇边
“她是为了我嫁入将军府的,我们这叫两情相悦,我有错吗?”
“没…没错。”
萧启的笑越发癫狂了,他自认为沈听遥与他心意相通,嫁于他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自见到她的那一刻,他觉得只有她能配得上自己的后位,旗鼓相当地站在他身边,他可以不顾身份地位的悬殊,视万世千秋如杂草,愿得美人在侧,死亦无悔。
亏得沈司容还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会娶她,从前他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自打见到沈听遥的那一刻,这世间的美人皆无颜色,唯有一人能入他心。自长乐曲起,他便无法忘怀,心中那颗本不该生长的种子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