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又过了一轮,高三很快就过去,附中升学率很高,所有人都在一片紧张中被推着往前走。
郁风没提起过盛寄的名字,她们家的房子里住进了新人,一对夫妇带着个小男孩,郁风站在路口看他们搬完了行李,再也没去过那条街。
高考完的那天,荷阳下了场雨,郁风没拿伞,挤在人群中淋着雨往出走,张嘴时尝到了咸味,她有些好笑地想,雨水怎么会是咸的。
门口两人撑着伞在等她,郁父再没提起过那件事,他回家的次数多了些,总是坐在客厅和妻子聊天,有时候他们的谈话声会从门缝悄然地溜进来。
她前段时间总做一个梦,梦里的人躺在病床上,看不清脸,温柔又惋惜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看过来,像是在和她告别。
四周闹哄哄的,郁风就在这片吵闹中开口:“爸,妈,我们回去吧。”她这一句话让两人都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女人眼里闪着些泪光,连忙答应。
她被娶回家时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如今眼尾却生出些细纹,妈妈,郁风想起那个后来病到说话都没有力气的女人,在心底悄然开口,我长大了,还有了个新妈妈,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郁风在假期接了好几份兼职,每天连轴转着,像是有耗不完的精力,成绩出来时她正在补习班帮小朋友辅导作业,手机显示出舅舅的来电,她大致猜到了什么,打了声招呼走出去。
“…624分,很不错了。”郁成林似乎是哭了,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想要安慰她,郁风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数字,突然露出个笑来,很巧,盛寄的生日就是6月24号。
“盛寄参加高考了吗?”似乎已经猜到了她会问这个,郁成林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没有。”
前往另一个工作地址的路上,郁风突然有些疲累,像是堆积了很久的期望终于落了地,那些靠着这点期望捱过来的苦与累都顺势落在了身上。
她请了假回家,窝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床边放着杯温水,郁风盯着杯中的倒影突然吐出来,吐到神志不清,嗓子眼都弥漫上着血腥味。
在医院住了一周多才被放出来,刚住院时她一边念叨着自己没事,一边止不住地呕吐,医生说是因为太紧张导致心理压力过大,郁父搂着妻子,心中也有些后怕,要不是及时发现,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报志愿时,郁风自己躲在房间里,齐刷刷的一片空白,只有最上面一栏被填上辰桦大学,辰桦市在最北面,离荷阳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没再多考虑,她敲下了确定键。
录取通知书很快下来,郁风没让他们送,自己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她没带多少行李,唯一重要的就是被放在包中的破破烂烂的一个笔记本,原本被撕坏的地方都被人仔细补好,却还是在一遍遍地翻阅中翘了边。
大学生活充实又让人满足,郁风跟着秋日落叶走了几轮,落地时是清晨,荷阳刚经历过连绵不断的雨天,此时整座潮湿的城市都在日光暖意中迸发出生机。
经过附中门口时她下了车,拖着自己沉重的行李过马路,路对面的早餐店,一个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正在忙活。
“老板,要两屉小笼包和两碗豆浆打包。”郁风站在一旁,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吃什么呀姑娘。”李清平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转过身发现是个熟悉面孔,二十一岁的郁风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合,她带着笑,“一屉小笼包和一碗豆浆。”
附中现在每天都发放免费早餐,虽然比不上这里的味道,但省下了许多排队的时间,小店的生意也就逐渐清闲下来。
李清平大概是很久没有和人坐下来这样聊天,扯着郁风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他不再年轻,精神头却好了很多,但再也没有顽皮的少年在某天早晨出现在店门口同他打招呼,说一句:“我们来偷师了”。
最后离开时,李清平朝她手中塞了袋辣条,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绿色包装,上头印着“阳光海苔”四个大字,小店里还留着许多早就停产的小零食,郁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继续往前走去。
曾经无数次并肩走过的林间小道,等候的公交车站,还有走出校门时忍不住停留的目光,十七岁的郁风和盛寄小半灵魂留在原地,她再次穿过那些灵魂的瞬间,心脏隐隐作痛,像是闯入一场再也不会放晴的雨天。
“我也喜欢你。”
盛寄曾在很久前的某个夜晚发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彼时郁风正在便利店上着夜班,收到消息时坐在柜台后昏昏欲睡,她好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收到消息时恍然,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个囫囵梦。
看着空荡的界面中突兀的五个字,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真实发生时居然让她觉得无措。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将盛寄这条没了下文的消息忘记,直到有一天,高中时的同学找上她。
两人坐在咖啡厅窗前,她心中慌张的那种感觉又漫上来。
“你喜欢她对吧,”盛禾低着头,有滴泪砸在手心,“她其实早就知道了,那条消息是她让我替她发的。”
盛寄母亲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到后来整个人都混乱了,盛寄上了一天班回家,手中被放上一碗粥,有时疯魔般的母亲突然温柔地摸着她的头,亲手给她灌下了毒药。
盛禾去看过她,盛寄躺在床上,甚至没有办法正常呼吸,那双曾经如莹玉般的手搭在床边不断地颤抖着,像一块枯木。
郁风不知是怎样走出那家店,她裹了裹围巾,想起林祺的最后一句话。
“盛寄说,她不想到最后都不让你知道自己的心意。”
其实,她也是喜欢自己的,郁风在今后的无数时刻想起这一瞬间。
如果相爱的代价是永不相见,我愿意永远离开你的世界。
从电脑桌前苏醒,郁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她和盛寄的初遇,桌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凌乱的三个字,她仔细辨认着。
“去救她。”
手中的圆珠笔漏了油,在指尖晕开,她毫不在意地擦了擦,时钟跳过了一个小时,再过半圈就要到零点,正是夏日,她这一觉睡得久,出了一身汗,冲了个澡出来,从冰箱取出个小蛋糕和两瓶哇哈哈。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蛋糕上插着2和5的数字,郁风低低地哼完首歌,吹灭了蜡烛,盛寄的生命留在十八岁,她的灵魂却双手合十,吹灭了二十五岁的蜡烛。
冥冥中,郁风听见她的愿望。
“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保佑郁风岁岁平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