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女生发丝在暖光下显现出浅棕色,面中长着颗和头发同色的小痣,瞳色很浅,平静的看过来时,让人觉得冷漠又不近人情。
郁风有些纠结地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看起来很凶,她这样想着,而且知道自己被女生喜欢,一定会被吓到笑不出来吧。
眼前跳出个长着小梨涡的天使,叉着腰朝她喊:“这样想的都是大笨蛋!”话音刚落,小天使的脑袋就被一把黑色的叉子拨到一边去,长着相同面孔的小恶魔探出个头来,“恶心死啦,你还想不想和她做朋友!”
盛寄发现,郁风开始躲着自己了,座位又换了一轮,这次郁风被变去了第一排,放学时她跟在郁风背后,有些闷闷不乐地低头,“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
郁风有些愣,半晌才回话,“没有。”
我们只能做朋友。
很快到了期中考试,座位都是全级打散了重新排布,盛寄和郁风隔着一个班,吃早餐时两人约好了放学一起走,郁风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啊等,等到人走光了,她也没等到盛寄。
去救她。
脑中闪过个莫名字样,郁风想起最后一堂考试时班主任急匆匆从门前经过的身影,心中升起个不好的念头。
【郁风:你没事吧。】
对面的头像灰着,下午还有一堂考试,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直到郁风准备出门的那一刻,她隐约听见了手机的振动。
冲到桌前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自觉地发抖。
【盛寄:家里出了些事,我可能考不了了,这次就让你踩我头上。】
像是看出那人打趣的语调,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她回复了个好,放下手机出了门。
盛寄果然没来考试,两人的成绩都在中上游,平时就不相上下,不是你压我几分就是我压你几分,难得的,郁风盯着试卷发起了呆。
她总觉得自己脑袋混混沌沌的,像是忘记了些什么。
第二天上午的考试盛寄也没来,除了昨天中午的那条消息,她再没和郁风联系,桌肚中放着的另一份包子紧挨着杯豆浆,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些温度。
放下笔时考试截止到提示音正好响起,郁风将手伸进桌肚,摸到已经冰凉的第二份早餐。
等到再见时,已经过了好几天,盛寄面色如常转头问她剩下的考题难不难,郁风盯着她泛着红的眼睛点头,“特别难,幸好你没来。”
盛寄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前几日的关心像扔进了个无底洞,直到她毫不在意般提起:“我爸妈离婚了,前几天打官司,”她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在争我的抚养权。”
她说她被判给了女方,手机被摔坏掉了,哪怕她知道从未关心过自己的母亲只是为了能借着她的名头与男人联系。
郁风放慢了脚步,问她:“你想考哪个大学?”两人并肩走着,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盛寄思索了一下,“我想去北方看看。”
日历很快翻过几页,马上要过年了,街上挂着大红灯笼,一片热闹的景象,盛寄很怕冷,早早就带上了围巾耳罩,还给郁风也买了一套,两人一黄一蓝,蒙住下半张脸像一家的姐妹。
放假那日,荷阳飘了雪,郁风的爸爸回了家,带着新老婆来给她搬书,盛寄书包被装的鼓鼓囊囊,还在费力往里塞着书,旁边垒起的书堆被人抱起,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浅淡的眸。
“我和他们说过了,先送你回家。”
郁风强硬地抱着书朝外走,盛寄有些无奈地跟上,我一个人可以搬回去的,看着面前人充耳不闻的模样,她也只好放任她抱着走。
盛寄家离这边不远,公交车坐四站就到,她带着路,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些纠结地回头,“送到这里就好,我自己回去吧。”
郁风没动,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和她对视,直到人撑不住败下阵来,“…好吧,”她将围巾朝上提了提,含含糊糊地开口:“你可不能嘲笑我。”
拐进个偏僻的小巷,直到她在一扇斑驳的铁门前停下,郁风才懂了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盛寄开了门进去,正是白天屋子里亮却黑漆漆的,门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掩住了盛寄的说话声。
“你别害怕,跟着我走就行。”郁风点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经过客厅时,她余光瞥见电视剧的灯光前坐着个一动不动的人,像是怕她看见谁似的,盛寄连忙将她带进房间。
奶黄色调的墙纸,衣柜上的卡通人物掉了些漆,还是能看出房间的装修是用了心的,盛寄有些无措,来来回回地进出给她拿零食,直到被人拉住手。
眼前人眼梢都挂着笑,小声开口:“我不用零食,你在这坐着陪我一会就好,我们要过一个寒假才能见面呢。”
房间里弥漫着股淡淡的甜香味,很像她身上的味道,盛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去书堆里翻找,郁风不由得心跳骤停了一秒,面前人很快翻出个皮质的笔记本拍了拍。
女孩将头发别在耳后,鼻尖微红,此时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让人止不住的心软,她有些认真,缓慢地开口:“这是神圣的交接仪式。”
被送出门外时,盛寄朝她挥挥手,郁风透过她与门的缝隙,看见客厅墙后探出个脑袋,目光呆滞,她朝人示意了一下,再转过来时,盛寄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了,很快地关上了门。
郁风不太认路,但也不想再让盛寄冒着冷风出来送她,经过一个小卖部时正想进去问问路,却听见门口几人的讨论。
“盛家那女人连老公也管不住,发现出轨还要死皮赖脸地带着女儿扒上去。”
“啧啧,她女儿长得也是个水灵人,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底子嘞…”
郁风不打算听完她们讲话,上前一步打断:“请问这边公交站在哪里?”
指完路,几人也不打算接着刚刚的话题聊,谈论起街道新搬来的一家,手中的瓜子一嚼一吐不知说完了谁的一生。
郁风整个假期都在外兼职,她小时候上学晚,高二也将将够上十八岁,在附近的便利店当收银员。
某天下班回家时,已经将近零点,推开门时她才发现客厅坐着两人,桌上摊着个熟悉的笔记本。
不记得最后是怎样收的场,从不关心家里事的父亲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就算被女人阻拦,喷涌而出的怒火还是将她灼伤的彻底,郁风脸上顶着个红肿的巴掌印,在两人的注视下将被撕碎的纸张一点点捡起搂在怀里。
她被关在屋里,一日三餐按时送进来都是被女人争取后的结果,还好便利店老板是个好人,将她的工资提前打来。
郁风将卡里的数字来来回回地看,加上她攒着的零花钱,刚好够买一部新手机。
男人的火气来不及过去,又被拉去出差,于是郁风被关了一周后放出,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手机店,直到冰凉的屏幕贴在手掌,才安心下来,像是和盛寄第一次牵手,她想着那时的温度,朝着导购开口:“就要这个。”
站在那扇铁门前等了很久,盛寄也没出现,她拎着个手机包装袋,坐在落了雪的台阶上等待。
过了很久,她被人推了推,还没完全清醒就露出个笑来,“小姑娘,你坐这里干什么,这家人都搬走好几天了。”
天色不知不觉中暗下来,郁风的笑僵在脸上,听到这句话忽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精心挑选的手机放在桌上,突然就失去了意义,像是回忆起什么,郁风又坐起来,再过几天就开学了,说不定她只是搬了家,她这样想着,将包装袋叠的平平整整地放进抽屉,那就等开学时再给她。
到时候盛寄一定会很开心。
她没在注册名单上见到盛寄的名字,这个人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不知是开学的第几周,班里新转来个女生,正好被安排在郁风的前桌。
女孩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自来熟般和她打招呼,“我叫盛禾,你叫什么呀?”
“你能不能回去上课。”郁成林无奈地拍着桌子,眼前人却依旧执拗地呆在原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郁风已经在这里站了两节课,任凭他怎么说都只有一句话:“盛寄去哪了。”
自打她的母亲也就是郁成林的妹妹去世之后,原本活泼的小姑娘突然收了性子,变得内敛不爱说话,郁成林没结婚,几乎是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
郁风和盛寄的事情他听郁父说了,相对于男人的愤怒,他倒是显得格外平和,两人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只是偷偷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而已,没必要剥夺孩子喜欢人的权利,他的这番话在男人听来就是谬论,于是便有了那一巴掌。
只不过,郁成林盯着郁风的眼睛,他原来常说她的眼睛长得像她妈妈,其实不太像,那个在记忆中总是生着病的妹妹眼神一直是慢吞吞的,像是一汪平静的湖,她的女儿眼里藏着坚韧,直直看过来像是能看进人心里。
不知僵持了多久,他还是妥协,直到走出办公室,郁风才发觉双腿早已在紧张中麻木。
“她父亲出车祸去世了,母亲精神不太好,也没有钱送去医院,又要照顾着,过年那几天她不知从哪找来我的住址,在门口呆了一天,要不是我发现人都要冻僵了。”
不知怎的,那日在门口等待的心情又漫上来。
“她说她没办法接着念了,问亲戚借了些钱,等到成年就出去打工还债,附中每个班的招生名额都是固定的,她问我,她要是退了学,能不能让她亲戚家的女儿转进来顶她的名额。”
盛寄,盛禾,同样的姓氏,相似的长相,一切异样都在此时串联起来。
从那天起,郁风再也没来找过郁成林,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点,回到了盛寄还没出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