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朝收拾好行李,和同住的舍友们互相认识后,便匆匆赶到了学校门口。
一眼望过去,就看见裴暮江身上穿着高级定制的西装,脸上反常地戴着两边都镶嵌了金色挂链的眼镜,长身玉立地斜靠在一旁的石柱上,看起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你来了。”看到禾朝,裴暮江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笑意。
像裴暮江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向来是人群中的焦点。
就连禾朝认识他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看他穿正装。
比起平常温和大哥哥的形象,眼前的他更多了些成熟男性的模样,足以让人过目难忘。
恰逢时间将近下课,正对大门的教学楼里,陆陆续续有学生从里面出来,经过门口的时候,总会有人往他们的方向望。
裴暮江一脸习以为常,可禾朝显然没法适应,神色尴尬:“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裴暮江抿了抿嘴,嘴角的弧度缓慢扩张,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来两张票,“我记得之前你说过很喜欢祝余的画,正好我有生意上的朋友认识他,想着他这两天在这边都有展览会,就当是...迟来的升学礼物。”
“谢谢你啊,我很喜欢。”禾朝压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最近刚得知祝余要开展览会的消息,却一直抢不到票,裴暮江的这个“礼物”,对她来说无疑是场巨大的惊喜。
裴暮江深呼气,像是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喜欢就好。”
“不过...”禾朝看着手里展开的票据,难免会觉得困惑,“为什么是两张。”
裴暮江挠了挠头:“我是觉得没准你会想约其他人一起去,所以就多问他要了一张。”
“这样啊。”禾朝盯着对面看上去小心翼翼的某人,脑海里猝不及防地闪过那张与他相似的脸。
“其实…你要是没有想约的人,我也挺想陪你去的,”裴暮江抿了抿嘴,神色间灌满失落,“可惜我没有小野那么高的艺术天赋,我想你肯定更愿意和他一起去看。”
禾朝听他提起裴暮野的名字,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气,小声抱怨:“那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裴暮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伸着脖子看她:“朝朝?”
“没什么,”禾朝笑了笑,将其中的一张票又还给了裴暮江。说完她抬眼看他,像是无声地做了某种决定,“一起去吧。”
裴暮江愣了一愣,转而扬起灿烂的笑:“好。”
面对裴暮江亮晶晶的眼睛,禾朝如鲠在喉。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好略显生硬地将话题转移到其它方面。
好在裴暮江公司里还有工作,于是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定好展览碰面的地点后,他便开车离开了学校。
等到人都走远了,禾朝还傻傻地站在原地,翻来覆去地看穿了手中的票。她没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动作。
“看我给你带了谁过来。”只见孟可一带着方俏满脸笑意地,跑到禾朝跟前。
高考填志愿前,孟可一知道以自己的成绩来说,想和禾朝读同一所学校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了能和禾朝一起,她一狠心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偷偷选了长宁大学里最冷门的医学专业。
而方俏经过那几天多番的估分,觉得自己对长宁大学毫无胜算,又不想和孟可一一样,读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便在老师和家长的建议下,填了其他还算满意的学校。
虽然不能再在一起上学,但她就读的大学和长宁大学隔得不远,直到报考的事情尘埃落定后,三个人约定好要常常联系。
禾朝知道方俏一定会来,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你现在不是应该还在报道吗?”
毕竟刚开学,大家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没人能有例外。
“对啊,”方俏得意得不行,“所以我今天特意让我爸妈跟我一起去学校。你们还别说,我头一次发现我爸干活原来那么利索。”
孟可一眉头一皱,夹着嗓子的声音听起来扭捏又做作:“好羡慕哦~”
“欸,你可别跟我来这套,你以为我没听到叔叔阿姨那天都说了要跟你一起来学校,是你自己死活不乐意,”方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有人能帮忙,还非得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搬东西。”
方俏的话,让孟可一突地想起禾朝的家里人,瞬间瞪大了双眼。她连着给方俏使了好几个眼色,对方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啊朝朝。”
禾朝的心里也谈不上难过,神情显得稍许怅然:“没事,我习惯了。”
孟可一咬紧了牙关,表情看上去比禾朝还要生气:“这种事情你要习惯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就是,”方俏急忙地凑上前,“朝朝,如果我让你不舒服了,你一定要跟我讲。我们是朋友,朋友就应该在乎你所有的感受。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和孟可一永远都会和你站在同一阵线。”
路过此刻的风,停格得多温柔,吹得禾朝悄悄地红了眼。
孟可一也笑得有些难过,长臂一伸各揽过一个人:“对,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不,”禾朝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开心一点,“是家人。”
类似朋友的家人,也是和家人一样的朋友。
在方俏的眼里,禾朝很少说这样煽情的话,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大半。
孟可一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吸了吸鼻子,语调猛地高涨许多:“老方我跟你说,在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受欢迎。你是没看到,今天才刚开学,禾朝就被不下十个人追着要联系方式。”
“五个,”禾朝瞟了一眼孟可一,“没这么夸张。”
孟可一顿时来了劲:“我这叫四舍五入,懂吗?”
禾朝嗤笑,前不久的感动霎时破了功:“行吧。”
“嘿嘿,”孟可一将身旁的两个人搂得更紧,“走吧,赶紧把活干完咱们一起吃饭去。”
禾朝一向拿她没办法,摇摇头和方俏正巧对上的眼神相视一笑。
一行人穿过教学楼前稀稀拉拉的人群去领书,回程的时候,禾朝把书寄存在宿管处,就准备出去吃饭。
刚走到美术楼的位置,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被围攻的女孩子无助地抱住自己,任由周边的人推推搡搡,而后猛然被推坐在地。
孟可一怕出事,连忙冲了过去,人还没走到那,就看见裴暮野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向了中间的女孩子后伸出了手。
周围的人仿佛都愣住了,就连禾朝也呆了一瞬。
聚集的人群散得很快,甚至在她的情绪还没全然缓过来时,眼前就只剩下裴暮野和女生两个人。
禾朝顺着他们的身体往下望,那两双还在交握的手,仿佛比这一刻体感将近四十度的阳光,还要更加刺眼。
而另一边,女生比裴暮野更早看到禾朝,慌乱地立刻抽开了手。裴暮野觉察到什么,转头也看向禾朝,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那好似习惯性要走向她的脚步,想了想又顿在原地。
禾朝只看了一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匆匆的脚步仿佛是在泄愤,含着一些自己都捉摸不定的情绪。
越是探究,就越茫然。
禾朝走得急,孟可一和方俏瞪了眼裴暮野,赶紧跟了上去。
“没事吧。”
孟可一知道近几年禾朝和裴暮野微妙的关系,难免会担心。方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忧虑的神情间夹杂了更多的困惑。
禾朝愤愤地走了几步,终于停住脚步。
“我突然觉得,有句话你说得很对,”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孟可一,咬牙切齿,“长得好看的人,确实更受欢迎。”
*
两个星期后,是禾朝的生日。
孟可一和方俏提前请了假,要陪禾朝出去游玩。
但禾朝所在设计系的专业课老师,每一堂课都会布置不同的作业,需要每个人靠着考勤名单来领取。
于是她跟辅导员说明情况,又和老师沟通完,说好由同行的室友替自己领取作业,才放心地和孟可一离开学校。
三个人吃过饭草草逛了几家店,禾朝就喊着累了要休息。孟可一和方俏商量过后,只能把预定好的唱歌行程,提前了整整三个小时。
看着一进门就在沙发上躺倒的禾朝,孟可一和方俏大眼瞪着小眼,默契地同时放下了手里的麦克风。
看得出禾朝这个生日过得不是滋味,她们也开始跟着担心。
方俏啧了一声,想到了什么:“那个女孩子我认识,原来和我们一个高中的,听说她家之前挺有钱的,但她爸把家产都赌没了,她妈受不了就跟初恋跑了,留下她和她哥还没成年,根本没能力养得起自己。不过后来又听她们说,他们兄妹俩好像是被什么人资助了。”
孟可一听得津津有味,方俏的瓜就吃得更起劲了,边说还边感叹着:“你们说,怎么有人的人生能这么狗血。”
“我可没说什么。”禾朝的眼神左右游移。
“就嘴硬吧你。”
孟可一说什么都不信。
这几天她们在群里聊天,她就发现禾朝的情绪一直不大对劲,问什么都回答得吞吞吐吐。再加上眼下她这幅神情恍惚的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在为了什么不开心。
“一个两个的真不让人省心。”
见禾朝还是不说话,孟可一摇了摇头,决定自己和方俏去唱歌。
禾朝横躺在沙发上,耳边传来两个人撕心裂肺的歌声,眼前天花板上的吊灯晃晃荡荡,逐渐模糊不清。
*
回到学校,天色已然黑透。
屋里没有亮灯,禾朝恍恍惚惚地开门,看到里面有人听到动静,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顿时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抓着门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
室友看上去并没有生气,揉着惺忪的眼,语气竟同样还有些抱歉:“没事,我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对不起啊。”
禾朝愣了一愣。
她住的宿舍是四人间,合住的室友们都是不同的专业,上课时间也有所差异,所以彼此之间还不算太熟悉。
为了不让彼此尴尬,也不想让孟可一她们觉得不舒服,禾朝并没有把生日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室友看出她的诧异,拿起桌上包装得异常精美的礼物递给她,忍俊不禁道:“开学帮你拿行李的那个帅哥,晚上在楼下等了你很久,看你一直没回来,就托我把生日礼物转交给你。”
禾朝接过礼物,心里的酸涩无以复加。
看她盯着手中的礼物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室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问出口,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转身翻上了床:“礼物送到了,那我就先睡了啊。生日快乐,禾朝。”
室友似乎很快又再次陷入了睡梦中,于是禾朝深吸了口气,一点一点地轻轻拆开了礼物盒的包装。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嵌着一条明亮辉映的金色项链。
项链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颗太阳的吊坠,被衬托得无比醒目。
禾朝如雷惊顶。
她想起来高中还在闻韶那儿上课的时候,也经常需要做一些课后作业。
那次老师突发奇想,提出来要所有人画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还特意提醒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是自己想要的,都可以设计。
禾朝都已经快记不起来自己当时画了些什么,却对裴暮野的作品印象深刻。
那时她和裴暮野的关系仍旧毫无缓和,只是单纯地被他画纸上铺得满满的太阳所吸引,实在忍不住心痒难耐,才询问起他的构思。
自从初中聚会闹掰后,那还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禾朝的忐忑,直至裴暮野看着她笑了起来,语气里透露出莫名无望的情绪:“是你。”
唯一的一颗太阳,象征着日出时独一无二的金色朝阳。
是对他而言,最独一无二的禾朝。
在漫长陪伴过彼此的岁月里,禾朝并不确定自己一定有过什么样的情感。
只是对于曾经长久在一起的他们来说,彼此之间都有着相对特殊的定义,是在共有的回忆不断积累中,独属于对方的唯一位置。
禾朝咬着下唇,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