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禾朝十九岁的生日过得不尽人意,但裴暮野送来的礼物让她心里对彼此破裂的关系,有了还不算太清晰的新的定义。
她觉得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觉得他们之间也可能发生了什么,但长时间的沉默让两个人相处的氛围逐渐变得陌生,那种令人无所适从的疏离感,让她不自觉变得犹豫起来。
哪怕她也曾想过,无论如何都想要做些什么,但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做。
明明地图上一眼便能看尽的校园,突然变得格外地大,那个午夜梦回时无数次想过总能遇见的人,便始终没有再遇到。
以至于忙碌的日程一旦过去,禾朝憋在心中迟迟得不到缓解的疑虑,像无形中越滚越大的雪球,让人心里直堵得慌。
“实在不行,你就干脆跟他说你喜欢他,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孟可一实在看不得禾朝这幅优柔寡断的模样,说出的话都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禾朝的眼神游移不定,犹豫着闪烁其词:“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就搞不懂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吗?”
“我...”孟可一的话,每个字都正中红心。
禾朝一时间哑口无言。
身旁的人还在不断絮叨,无情地数落着她的胆小。禾朝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想要快步离开。
突然,有人在不远处叫住了孟可一。
“等等。”
禾朝看那人有些眼熟,猛地想起来刚开学时拦住她们的那群人。
和那天嚣张的样子截然相反。
那人从远处跑过来,到她们跟前时脸上泛起的红晕浓得不像样,说话时似乎还有些羞怯。
她诧异地转头看着孟可一惊慌失措的表情,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孟可一被禾朝瞧得浑身不自在,拧着股气:“不是,陆融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我对你一点好感都没有,你老是跟着我干嘛?”
“没关系啊,”陆融眼里洒满的星星,和他红如火烧般的脸蛋一样引人注目,“我对你有就行了。”
孟可一的嘴角微微抽搐:“大哥,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找个厂子打工,顺便体验一下人间疾苦好吗?”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句话。”害怕真得把人惹毛了,陆融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行吧,”孟可一被人死缠着没了脾气,“赶紧的。”
“咳,”陆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后天我们系和隔壁系要一起搞个聚会,想问问你那天有没有空。”
“没有。”
孟可一拒绝的话才说出口,下一秒却又心念一转,“有空有空。”
“真的啊。”陆融瞬间瞪大的双眼,不难看出来他有多惊喜,那灼热的视线像是想要把人彻底看进心里。
孟可一回避着对方的眼神,一脸心虚:“哎呀,什么真的假的,我说能去就是能去。”
“好,那我等你。”
陆融说完没等孟可一再做出回应,转身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等人走远了,孟可一不自在的神色才逐渐恢复如常。
禾朝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半眯着挪揄道:“你什么时候爱凑这种热闹的?”
在禾朝的印象中,孟可一一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还三番五次地吐槽过现在的男生都太幼稚,哪有二次元纸片人成熟有魅力。
禾朝想不出来,她为什么会答应陆融。
相比惊讶的禾朝来说,孟可一的表情显得更理所当然:“这不是有你吗?”
“我可没说过我要去,再说了人家只是邀请了你。”
“我不管,”孟可一抱着禾朝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去呗去呗,就当陪我了。”
禾朝还想要拒绝,可孟可一说什么都不肯罢休,缠得人实在没办法只能答应。
“不对啊,”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的?”
*
孟可一到最后都没有解答禾朝的疑惑。
她含糊其辞地扯了些毫不相关的事情,趁着禾朝反应过来之前,把陆融的话题糊弄了过去。
禾朝也没再计较,在校门口等到方俏来了,一起去商场逛街。
天还没黑,方俏临时有事提前回了学校,而禾朝跟着孟可一前后逛了十几家店,才提着大包小包急忙往回赶。
快到宵禁的时间,往常宽敞的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如墨的夜色安静侵袭着整座城市,道路两旁的灯光不算强,一闪一闪微弱地照亮着前方的路。
禾朝见状心里直打鼓,再见到身旁的孟可一咽了咽口水,一边嘟囔着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这么晚回学校了,一边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的手臂,又平静下来。
“每次都是这样,在商场的时候让你走你不听,现在害怕有什么用。”
从过去到现在,除了年龄在增长,孟可一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听着禾朝难得碎碎念一回,孟可一撇着嘴不敢反驳。
眼看着离学校大门越来越近,禾朝加快了速度,刚走到拐角处,就看到有人蹲在一旁的石墩上,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前方。
浓厚的夜色包裹下,她们看不清那人的脸,也使得那道看上去只剩瘦削的人影,在黑色的阴影中变得张牙舞爪。
禾朝和孟可一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可怕景象,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没看清楚人前,孟可一吓得直往禾朝身后躲,等走近了看到那人是谁后,才愤然走到人跟前,咬牙切齿道:“陆言宁,你是不是有毛病,这么晚不睡觉在这装神弄鬼?”
相对于陆融来说,禾朝对陆言宁这个名字更加熟悉。
作为入学以来年年都能拿到第一奖学金的人,不止专业出众智商超群,和其专业相通的几门学科更是样样精通,给学校争得了不少的荣誉。
每一年都在创造新成绩的陆言宁,在老师的眼里,在同学的口中,都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可就算是这样的人,在陆融面前照样还是卑躬屈膝。
禾朝皱了皱眉。
她很难将那个在其他人口中有多意气风发的人,和眼前这样消沉颓丧的人联系在一起,更难从他此刻憎恨厌恶的神情中,找出那天他在陆融面前低眉顺眼的卑微姿态。
“我真羡慕你们,有钱就是好啊。有钱才能有朋友家人,没钱的人什么都没有。”夜晚的陆言宁,像极了刺猬。
但孟可一显然并不吃这套,那张猛地涨得通红的脸,彰显着她的愤怒:“少在我这里阴阳怪气。陆言宁,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处境,是你家里人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你妈妈先破坏别人的家庭,你们家也不会走到现在这种地步。”
“是我妈先和爸爸认识的。”
孟可一对陆言宁的辩白嗤之以鼻:“感情可能分先来后到,但婚姻不是。既然对方已经结婚,再喜欢也不该去打扰人家。更何况你妈妈是在陆融出生前一个月,就已经生下了你不是吗?而且你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情地去和陆融做朋友,被拆穿还要哭诉自己也是受害者。陆言宁,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孟可一说完便愤然离开,一刻都不想多待。禾朝正准备跟上去,陆言宁叫了她的名字。
“禾朝,你也这么认为吗?”
禾朝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她虽然听说过陆言宁的一些传闻,也大概能他们的对话中,猜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总归她对他并不熟悉,自然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不管如何,人起码不应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孟可一走得很快。
禾朝说完看着她愤慨的背影,长叹了口气,两步作一步地快速跟上她的脚步。
她没有看见,背后的人紧盯着她的眼神,暗藏着无人可见的阴鸷痴迷。
*
“还好吗?”
禾朝知道孟可一在高中时,曾经无意间撞见过孟父出轨的场面。
她质问过孟父,可对方只是保证再也不会和那个女人来往,别的什么也不肯说。她不想父母离婚,也不敢告诉孟母,只能把它当作秘密藏在心里。
只是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足足让她消沉了大半年,才逐渐能从阴影中走出来。
从那以后,孟父还是每天若无其事地回归家庭,但孟可一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家已经不一样了。
直到现在,她也无法理解父亲好像理所应当的背叛,才更加对陆融的经历感同身受。
“我只是突然觉得当年我太小了,如果是现在的我再遇到这种事,没准会比陆融做得更过分。”
孟可一的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容,褪去稚嫩的脸还能看得出年少时的倔强。
禾朝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我觉得你不会。”
“禾朝,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禾朝将头靠在孟可一的头上,笑得愈发灿烂,“我就在想如果你再遇到什么让你受伤的事,肯定还会选择躲起来。”
孟可一哪肯承认,嘟囔道:“我才不会,我看你就是单纯想取笑我。”
禾朝轻快起身,学着孟可一平时的样子搂过她的肩:“孟可一,不管以后发生多么不好的事,我希望你知道,你还有我。”
孟可一眼神里充满了惊讶,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今天...怎么回事?”
“就是突然觉得,”禾朝放轻了呼吸,素净的脸上洋溢着专注和认真,“有你在真好。”
孟可一心头一震,愣了会儿神又继而轻笑出声:“是吧,那以后你可得对我再好一点。”
禾朝看她脸色变得好了许多,才有心思接着茬打趣道:“行!大小姐,你看我先送你回宿舍怎么样?”
孟可一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还是我送你吧。”
“得令。”
禾朝答应得痛快,孟可一笑着摇了摇头。
“朝朝,如果以后我真的躲起来,别找我了,”月光温柔地洒在她的眼睛里,竟难得让她看起来沉着许多,“行吗?”
禾朝没有回答,她看着孟可一离自己越来越远,只当是这夜色太满,能放大人心中所有负面的情绪,却从没想过,她们无心说过的话都会有一语成谶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