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杂社的布匹柜台今日上了新货，二十四匹自家布坊产的细布叠成小山，最上方摆着三匹试制的双面纹细布。赵奶奶一早就从孙子赵小虎那听了消息，攥着攒的红券第一个冲进店里。

    她不理会柜台前的赵小虎，让新来的小售货员给她拿匹最好的布过来，手指在细布上摩挲：“给我们虎子作一身新衣裳娶媳妇，多体面呐！”

    赵小虎红着脸拨着算盘提醒奶奶：“店里马上要给我们发新工服了，哪里需要裁新衣裳，而且我才多大年纪，娶媳妇什么的还早呢。”

    小丫在柜台后教人辨认布标，闻言忍不住捂嘴偷笑：“青字标是粗布，银字标是细布，金字标那是上好的绸布，想要的得再等两月……”

    肖柳枝今日特地和人换了班来给家里人买布，等她快步赶来看到人群熙攘的模样，心瞬间凉了半截，同行的姑娘阿玉轻扯她衣袖。

    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小售货员推着独轮车从厢房里又拉出一批新布。

    两人眼前一亮，忙牵着手往里挤去。

    “柳枝姐，您要什么花色的，这个月你相公在药田立了功，得了一张特殊贡献券，你可以优先选货，还有折扣哩。”赵小虎对坊里每家每户的数据门清，小脑瓜和一个小型计算机似的，每每都让李蜜惊叹人间卧虎藏龙。

    柳枝大大方方的进了柜台里挑选，惹的众人心生羡慕。

    这柳枝可真是命好，自己在点心坊手里管着十几个人，男人之前被炸伤，不但得了一大笔银子在娘家附近盖了新房，工作也没丢。

    休息了几个月被安排到药田工作，谁知道人家是伺候庄稼的好手，去了才不到一个月，就立了功，瞧瞧这日子过的，真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肖柳枝不知道别人的心思，选了一匹浅蓝色布料，给自家男人和弟弟拴住做件春装。

    又看上一匹深色的给她爷爷做一身体面点的长袍，如今肖氏族长的名头也算是响当当，也不能穿得太寒酸了。

    最后又给自己和她娘选了一匹浅色的布料，正好裁两身裙子走亲戚穿。

    同来的小娘子也跟着沾了光，不用和众人挤，让柳枝帮忙选了匹藏青色的料子。

    两人结了账心情雀跃的往点心坊赶去，“柳枝，你裁衣服手艺如何，我这粗手粗脚的真怕糟蹋了这好料子。”

    “我的手艺还不如你呢，咱们村头的王大娘在家里开了个小裁缝铺子你不知道吗？手艺当真不错，一点布料都不会浪费，收费也不贵，我准备下值了送到她那去呢。”柳枝如今就是典型的职场女性，能花钱解决的事情绝对不麻烦自己。

    “还有这事，我真没听说过，那我下值后也跟你过去，可不敢让我婆婆知道，不然她得骂死我。”

    “嘿，你花的是自己赚的钱，婆婆哪管的着，没事，我晚上带你过去。”柳枝如今说话做事都极硬气。

    两人闲话间就到了点心坊，新制的桃花糕刚出炉，香味传出老远。

    肖柳枝洗净手，包好头发换上工服，一点也不耽误的开始工作。

    新烤的桃花酥要点胭脂，新来的小工手不熟，柳枝的手轻快的在点心上刷过，点的又快又好，她耐心的告诉小工要如何控制力道。

    蒸屉掀开时，甜香惊飞了檐下麻雀。十五岁的帮工小满吸着鼻子数蒸笼：“柳枝姐，这笼要给百杂社试吃的……”

    “用青竹匣装。”肖柳枝麻利地系上细麻绳，“匣底垫上油纸，记得放上小竹签。”自打当上小管事，她渐渐摸出些门道，吃食要卖相好，更要让人觉着体面。

    一天的工作说累也累，但比起以往的日子这些辛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每日穿着漂亮干净的衣裳，做着鲜甜的点心，下值时还能拿一块卖相不好的残次品回家，这日子做梦都能笑醒。

    柳枝家在这里没有地，她们的地在邻村，如今都给公婆种着。

    坊里好些人今年也都把地租给族里统一耕种了，下值后也没其他事情，大家会约着去食堂吃饭。

    小广场上最近又新开了几家小吃摊子，都是附近村民的买卖，嘴馋的丫头小伙也会时不时光顾，吃个新鲜。

    肖柳枝辞别了约她去吃饭的同事，带着阿玉抄近道去了裁缝铺，到的时候王大娘还在招呼别的客人。

    两人吃了一会茶水才等到王大娘，“大娘，您这生意愈发好了。”

    “哎呦。真是拖了你们的福了，瞧得起我这老婆子的手艺，你瞧瞧我这里有样品，想做啥样的跟我说就成。”

    两人商议半天，交代好衣裳的细节后方才告辞各自回家去。

    肖柳枝如今带着相公在娘家吃饭，每月交一些家用就成。今日天色不早了，她顺路买了份烧饼和卤肉，带回去给大家加餐。

    绕过晒药场时，意外瞅见自家相公的妹妹春芽正蹲在篱笆边抹泪。小姑娘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面黄肌瘦的，肩头补丁摞补丁，袖口还沾着猪草屑。

    肖柳枝心里不落忍，“春芽，你蹲在这干什么，找你哥哥吗？怎么不到家里去等着。”

    春芽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嫂子才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看着嫂子一身利落的衣裳，再看看自己磨破的袖口，她悄悄的往后藏了藏，“嫂子，我是偷偷跑来的，不敢到家里去，怕娘找过来。”

    听到这里柳枝心下了然，丈夫家在她刚成亲时日子也算是不错的，不然肖族长也不会把孙女嫁过去。

    可是没多久就发现李家的二儿子好赌，不过半年光景一半的家产都被赔了进去。

    幸好那时候肖家有了出路，肖柳枝二话不说就带着相公投奔了娘家，过年回去时听说婆母要给春芽说亲，说的还是邻村四十岁的鳏夫。

    她相公生了好大一场气，才算是将婆母劝住了，如今看着应当是又打起了闺女的主意。

    “饿了吧，尝尝新出的枣泥酥。”她摸出块油纸包的点心，“知道来找你大哥说明你也不是个蠢的，你有什么想法吗？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春芽捏着点心不敢咬，她没料到嫂子会这样一口点破她如今的处境，这让她更加局促，：“我听说青林坊在招工，所以想来试试……”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肖柳枝替她扶正歪斜的木簪，“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外头女子活的艰难，但在这里，只要你愿意出力，总能有一口饭吃，我们坊主最怜惜女子。”

    春芽听到这里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出多少力我都愿意，总比被糊里糊涂嫁人强。”

    “快吃吧，小心点心掉地上。”

    春芽不好意思的抿抿唇，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枣泥的香味在齿间炸开，是她这辈子都没尝过的甜。

    柳枝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给春芽介绍着家里的情况，“上月我弟弟拴住领了采药队的红券，给家里换了一车粮食，你大哥瘫在床上一个月，坊主还肯给我们工钱，这样好的雇主真是听都不曾听说过，所以说我们这里哪哪都好，只要你能被录取，未来就什么也不必操心了。”

    春芽小脸红扑扑，狠狠咬了一口点心，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留下来。

    ***

    晚上吃过饭后，柳枝带着春芽去了一趟公共澡堂子，找了件自己的旧衣裳给小丫头换上。

    看着眼前白白净净的小女孩，她低声说着自己从爷爷跟前打听来的消息，“这几日布坊要招人，要求就是眼急手巧，最好是能认得颜色，摸过纺车的。”

    “我在家里缝缝补补的活计都做得，可从没学过绣花，家里也没有纺车，这可如何是好？”眼见着春芽被急出了眼泪，柳枝忙安慰道，“你怕啥，咱们乡下女子有几人会绣花的，你等着，明日我带你去找人学学，咱们临时抱佛脚。”

    春芽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她哥哥安慰的话她都没听进去，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踏实。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趁开工前先提着一包点心去了趟王大娘家里。

    “大娘，劳烦您让我妹子跟在你旁边看看，好歹认一认颜色，转几下织机。”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族长的孙女，王大娘自然没有不应的，只要不扰了她做活，在跟前待多久都成。

    三日后，正午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春芽与一众女娘排队站在布坊门前。郑玉娥拿着笔坐在门前登记，轮到春芽时郑玉娥抬头看了一眼，提笔写下名字后继续问道：“会纺线吗？”

    “会、会，学过几日，不大熟……”

    “认得几种丝线？”

    “蓼蓝染的靛青，茜草染的绛红，还有银白、褐色、豆绿、雪青……”春芽越说声越小，被郑玉娥清泠泠的眼睛一扫，脑子更加混沌。

    郑玉娥在名册上画圈：“明日卯时上工，先学分线，适用三个月，不合格辞退。”转头对身旁的郑四道，“李春妮能认五种丝线，还不错你记下明日看她表现如何。”

    春妮听到这话心里打鼓一般，又是喜又是忧，忐忑的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