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池雪垂下眸子，皮笑肉不笑：“还不错。”
女人听见萧池雪说话，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她。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脑子里想的一定是，这傻子怎么会说话了？
萧池雪又道：“还能跑，看来没受伤”
闻言女人立马止住了哭声，拉着小孩上下一顿打量，口中嚷嚷道：“谁说没事谁说没事！看这脸给打的，都破相了，还有哪疼吗耀祖，别怕，跟娘说，娘不让人欺负你。”
说着当萧池雪是瞎子似的对着小孩一顿挤眉弄眼，小孩立马会意，捂着头道：“娘，我头晕，胸口也疼，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娘。”
女人立马抱着他哭：“这不是要我们全家人的命吗，你可是我们全家唯一的男丁啊！杀千刀的，就算是京城来的老爷，打了人也是要赔钱的，走，娘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萧池雪冷眼看着她自导自演。
殷南臣冷笑道：“这老登又想讹钱。”
妇人嚎哭的声音震天响，门内很快有家丁跑了出来，见自家公子站在门前，还来不及惊讶，狠狠地瞪着那个疯婆子。
“滚，赶紧滚，世子殿下落水的事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先赖上来了，再不滚蛋，我手里的家伙可不长眼！”
说着，亮出一小截明晃晃的刀刃比划了两下。
寻常庄稼人交见人亮了刀子，早老实闭嘴了，但殷南臣这个庄家显然是被人欺负惯了，家丁也恪守着屁用没有的礼数，没一点威慑力。
那女人料定了家丁不会真的动手，喊的更起劲了，不料前方一只脚横踹过来，直直踢在她鼻梁骨上。
咔嚓一声，女人假嚎变成了真心实意的惨叫。
她捂着鼻子，鼻血喷溅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清瘦的男子。
萧池雪往前走了一步，女人吓傻了，腿软得动不了，手撑着地往后爬，小孩见流了这么多血，哇哇哭着喊娘。
萧池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出口的声音沉沉的:“闭嘴。”
小孩立马不敢哭了，拽着女人的衣服抽抽噎噎。
“你既来了，便不让你白跑一趟，不是要看大夫么，身上没点伤还好意思去瞧大夫？”鞋底沾上了血，萧池雪在地上碾了碾。
女人惊恐的看着她，萧池雪微笑道:“婶子，你回去告诉大家，从今天开始，柳家庄上下三年的账目我会一一看过，与送去侯府那份对不上的，描赔。”
“什么？！”女人顾不上鼻子上的伤，扑上来就要抱住她的腿，被萧池雪一脚踹开。
“庄家，咱们庄子上的帐早清了的，你犯不着再麻烦一回啊。”女人涕泗横流的倒在地上。
萧池雪一分余光都没让给她，绕了两步径直走了。
因着殷南臣脑子有问题的缘故，庄子上的人不知道瞒了多少黑帐，侯府不知是真的想他在这里被欺负死还是怎么，连个管账的丫头都没派过来。
大丫头扶光那一干人都是内院的，从未管过庄上的事，主子又是个傻的，带过来的丫头仆从只能受这些人憋气。
这群庄户人踩在殷南臣头上雄惯了，还真没想过这傻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妇人擦干了脸上的血，盯着殷南臣的目光眼神逐渐怨毒起来。
“公…公子，你的病好了？”家丁亦步亦趋的跟在萧池雪身后，不住的用余光瞟她。
萧池雪环视了一眼周围，这片庄子的环境其实算的上好的，入目的几十亩地都是油黑的肥土，地里的橛木土包坟起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瓜豆的种子都已播了下去，绿油油的小苗长势喜人，是片富得流油的良田。
刚才那农妇头上甚至还戴了支银钗，下地干活的人不会戴这些金贵的物什，可想而知，这里的佃户日子都是过的相当滋润的。
萧池雪眸色沉了沉，佃户的日子过得好，倒是这正经主子苦成这样，恶奴欺主，哪有这样的道理。
目光转到身旁的小厮身上，她叹了一口气：“庄子上有多少佃户？”
小厮是个黑皮壮汉，虎头虎脑的，见自家公子说话利利索索，清瘦的身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但那双眼睛看过来却带着沉稳不迫，比扶光姑娘还有势。
他想了一会，又掰着指头算，萧池雪眯了眯眼睛，有些怀疑殷南臣的傻是不是会传染。
殷南臣在脑海中怨凄凄的啧了一声，“本人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好吗，四十八户，庄头报上来的就这个数。”
数了一会，小厮扬起脸，自信道：“五十六户。”
萧池雪挑眉：“这么多？”
殷南臣笑了一声，似乎猜到数目会对不上。
小厮憨厚的点了点头：“咱们来的头一日，庄头就把庄上的大小事全交代了，但是扶光姑娘不信他们，叫我们晚上摸着黑去数的，果然多出许多户，人头也对不上。扶光姑娘说，这是那些佃户为着逃帐，在底下又赁了人。但我们总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庄上年轻力壮的汉子不少，闹起来我们讨不着好。”
“要我说，咱们就真刀真枪跟这些刁民干上一场，不过……”
他看了一眼萧池雪，又低下了头：“扶光姑娘说，公子您安危最要紧，咱们还住在这，就不能同他们撕破脸。”
世子的身份金贵，纵是被侯府弃了，在下人眼里主子仍是最紧要的头等大事，万一闹起来，屋里的女使姑娘们是使不上力气的，主子也得担惊受怕。
扶光定是不肯闹的。
真是越想越窝囊……
“这块田好，我要用来种地。”殷南臣突然道。
萧池雪回过神来，见两人已经走到了水边。
这是条平缓的溪流，看起来有些深度，河边的几亩田土质看起来细腻了不少，是美田缓土，只是河水尚未破冰，一大片地都还未到下种的日子，看着光秃秃的。
“种地？这不就是用来种地的么，莫非你要亲自种。”萧池雪用心声道，“你一个孤魂野鬼如何种地，我也不会亲自上阵的。”
“不是让你亲自种，是我提供种子，在这块田里种地。”
殷南臣说完就没声音了，嘴里时不时发出些轻微的气声，似乎在小声念着什么。
没一会，他又出声了，语气听起来高兴了许多：“你帮我在这种东西，有收成了咱俩五五分，怎么样？”
萧池雪端详着他指明要的那块地，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又觉得他说的收成不会是平凡的农物。
“什么收成？”
殷南臣道：“就是能卖钱的农作物，不过换的是rmb。”
萧池雪：“rmb是什么？”
殷南臣：“就是我家乡的货币，我可以用这个买商城里的商品，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种商品你一定需要。”
萧池雪：“什么商品。”
殷南臣勾唇：“可以给你换一具新的身体。”
萧池雪心里一惊，后知后觉涌上惊喜的情绪，又有些将信将疑，“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在商城中买，需要多少钱？”
殷南臣沉默了一下，似乎看了一眼价钱，再开口时带了些心虚：“反正不便宜，横竖现在我账户上是0元，只有商城送的一包种子，先种了东西再说收成。”
萧池雪沉思一瞬，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少岁了？”
“我？我二十三了，殷南臣刚过十九，你问的哪个？”殷南臣道。
萧池雪是死过一回的人，前世她是萧将军的养女，按照殷南臣的年纪来算，这时候的她应该已过笄礼，跟着萧将军在江南道平匪乱，只是不知她的魂魄来了这里，这个世界是否也有萧池雪，是否也有毕文轩……
想到这个人，一股怨气腾上胸腔，灼的心口发烫。
毕文轩……她恨不能将他们一家食肉寝皮。
若想雪耻，一直留在这具身体里是不可行的，殷南臣所说的这具商品自己的确十分需要。
“好，我答应你，不过那包种子是什么种？”
“呃……”殷南臣翻了一下商城送的小布包，上面一个字也没写，袋中干瘪的种子呈黄绿色，看起来有点像干了的豆子。
“好像是豆子吧，我也不认识，待会没人了我拿出来你让人认认看？”殷南臣皱眉。
豆子，萧池雪略微思索了一会，“或许是豍豆，正月正是种豍豆的日子，回去你就把豆种给我，这趟刚好问明了这块地是谁赁着，教他秧下去，莫要误了日子。”
殷南臣疑了一声：“你还知道种地的时辰？看你的行事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竟然还会种地。”
萧池雪笑了一声，在江南道那会常与村民同住，农事经常是亲自下场，桑蚕耕种之事自己学了个七七八八，萧将军还更熟些，打猎耕种样样精通，俨然是个老农民了。
“大户人家的小姐如何就不能会种地？不要小看我。”
殷南臣点点头：“这倒是，你比我强，我都不会种地，不过你会的话还更好了，做起来也不会摸不着头脑。”
天色比之前稍暗了些，想来已经过了傍午。
沿着河水走的是条小路，萧池雪不知怎得走上这条道了，小厮以为她认得路，也只憨憨跟着走，主子这么走一定有它的道理。
萧池雪反应过来，有些无奈，气笑了，开口让小厮领着她去庄头家里去。
小厮得了令，这才带着她拐回大道上去。
柳家庄占地算大的，佃户也多，走了不一会房屋便密集起来，家家都是青瓦屋子，篱笆围着的小院里也都养了鸡鸭，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羊叫。
萧池雪走过几家院子，人人见了他都像活见了鬼，没一个人上前打招呼。
庄头的宅子是最气派的一家，是座二进的青砖房。往年主家那座五进的园子没人住时，也都交由他来守，这座青砖房都还住的少。
只是现在殷南臣搬来了，自然不需要他守宅子，一家人便从园子里搬了出来，五口人住着这座青砖房，还觉着逼仄得很。
萧池雪站在大门前，小厮扣了两下门环，朝内道：“柳庄头在不在家。”
等了片刻门内没人应，小厮又敲了两下，这才传来一道懒洋洋的人声，拖着调子问：“谁呀？”
小厮皱眉，也有些不耐烦了：“主子找，还不快开门。”
庄头娘子原是侯府的家生子，后来大了被指给柳庄头，现管着庄上养蚕缫丝的活计，这节上桑叶都没生出嫩芽，她自然也闲得很。
这会子午憩还没到点就被喊醒，她心里正窝火，慢悠悠应了一声，听门外说是主子找，心下奇怪。
扶光那干人虽是世子的贴身丫头，却万不可能僭越称主，这整个庄上能称得上主子的，也就那个痴呆世子了，可他方溺了水，身子想必虚弱着，怎会到这来？
紧了两步，上前打开门，见门前站着的青年好一副模样，竟真是那痴呆世子，面上似乎还有些没缓过来的病容，但显然不是虚弱的样子，庄头娘子愣了一下子，又很快反应过来，福身行礼。
“奴婢听说公子正在病中，本想前去探望，屋里的姑娘们却说不宜扰了公子养病，这才失了礼数，不想公子竟已大好了，有什么事传唤一声我们自过去了，公子怎么还亲来？”
庄头娘子眼珠一转就想好了说辞，让人半点错也挑不出来，她生的秀气，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过于灵快，看着很有心计。
面上的体面她是很会做的，背地里的绊子她却也是头一个使得多，小厮自知道她的嘴脸，别过头从鼻孔里哼了一口气，语气不善：“主子找的是庄头，他去哪了？怎么叫你出来答话？”
女人赔笑道：“冬春粮紧，庄上囤粮尚多，当家一大早便上铺子谈粮价去了，想来这会子也快回了。”
末了，她打量了一眼世子的脸色，见对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傻子看起来倒像有了神智似的，倒把自己看的一惊，说话都有些不顺嘴：“咱……咱们庄上交的是季课，节上粮价又跌，想来课税也要交不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