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趾头局促地在布鞋里扣来扣去，布鞋尖尖烂了一个洞，叶儿一个劲把脚趾往后缩，不让它从那洞里伸出来，但鞋实在太短了，无论她怎么用力，一根脚趾头还是明晃晃的杵在外面，很明显。
“抬起头我看看。”萧池雪目睹了他的小动作，轻咳一声，假装没看见。
叶儿闻声吓得一哆嗦，犹豫了一下，乖顺的抬起下巴。
这孩子脸蛋暗黄消瘦，一双眼睛却亮亮的，偷偷看了一眼萧池雪，却不想对视上了，又吓的一哆嗦，慌乱移开目光，眼神左右无处安放。
真好看，叶儿心想，这个老爷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萧池雪盯着那孩子看了几秒，心觉有些似曾相识，这双眼睛仿佛在哪见过似的，她回忆了一会，想不起来什么头绪，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儿局促的搓着衣角，她不会官话，吐出来的字句还带着口音，“回老爷，我叫叶儿。”
总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弄脏了老爷的地似的，脚上的鞋在路上还踩了一滩牛屎，不知道会不会被闻到这股味儿……想到这里，叶儿的脸躁红了，幸好在暗黄的肤色下衬得也不明显。
叶儿……萧池雪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微挑眉：“女孩？”
叶儿点了点头。
扶光提裙进门：“那人走了，我亲眼盯着他走的，公子，这孩子怎么处置？”
平日庄子上的一切都是由扶光全权管理，如今殷南臣好了，扶光心里也开始有了些希冀，公子既好了，是不是也可以开始管事？
若当真不傻不痴，说不定还能让侯爷和夫人回心转意，将公子接回侯府的。
萧池雪看着小孩脚上那双破鞋，语气淡淡：“先把她收拾干净了，换身暖和的衣裤来。”
青年的嗓音温和平淡，落在叶儿耳中确如一道惊雷，轰隆隆地在脑中回响。
这位老爷不仅没打她，还给自己穿新衣服？
叶儿身上这身衣服还是阿娘给自己做的，阿娘去世后，庄子上的人借着阿娘在世借过他们钱的由头，把屋里的东西都搬空了，自己再也没有新衣服穿……
小孩被扶光带了出去，殷南臣幽幽道：“凭什么你一进来就能行动自如说话口齿清晰，我就要当这么多年傻子。”
萧池雪笑了一声，也有点疑惑：“是啊，我也想问呢，你说话伶牙俐齿的，怎么别人都觉得你是傻子？”
提到这个，殷南臣心情就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憋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无语，别人穿书穿成什么贵族小姐王侯将相，就算是个反派我也认了，偏偏我穿进这具身体，说话说不出，吃饭拿不住筷子，走路都能摔跤，活活一傻子，跟唐氏综合征似的，想死还回回被救回来，我跟谁说理去？”
萧池雪忍不住笑出声：“是，你的这些事迹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我没听懂，你说的穿书是什么意思？”
殷南臣沉默了一下，不太自然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就理解为我们俩是一样的处境就行了。”
见他不愿说，萧池雪也不强求，自己试着下床走了两步，挺好的，和女人的身体没什么区别，就是视野水平变高了好些，有点不太习惯。
走出房间，萧池雪发现自己住的地方是一座四合的宅子，自己的房间所在是二进院的正房。
右侧的耳房中有侍女端着满满一盆脏水出来，憋着气倒进沟里，回身看见萧池雪的身影，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磕磕绊绊的躬身行礼：“公子，您醒了？”
萧池雪略一点头，那侍女表情更夸张了，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端着盆愣愣进了耳房。
萧池雪想沿着廊道出门看看，刚走了没两步，耳房中传来一阵训斥。
“糊涂东西！公子是病好了，什么鬼上身，再让我听见这等污糟话少不了扣你们月钱。”
是扶光的声音。
萧池雪笑着摇了摇头，扶光是个衷心的丫头，不过可能要让她失望了，她家公子还真是鬼上身……
殷南臣住的地方还挺大，应该是座三进的大宅子，院中布景也很细致，只是没什么贵重物品。
萧池雪想起了前世自己在将军府的院子，那叫一个奢华。萧将军无子，只自己这么一个养女，什么金贵物什都往她院里塞，可惜自己那时蠢得挂相，竟生生将万贯家财都败给了毕文轩一家，真是不如喂了狗。
萧将军对自己肯定很失望吧……
被休前的那段日子，自己房里的景象也和这座宅子差不多，空荡荡，一点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以前是有的，只是被庄子里的人或骗或抢，现在全没了，我现在穷的连丫头们的工资都发不起，全靠扶光的私房钱填补了。”殷南臣道。
“什么？！”萧池雪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工资她大概猜得出是月钱的意思，这句话连在一起她就不太听得明白了。
堂堂宣平侯嫡长子，被赶到这什么柳家庄自生自灭也就算了，竟然连丫头的月钱都付不起，还要靠掌事丫鬟自己的私房贴补？？世界上还有比他殷南臣更窝囊的人吗？
“我想问问这个庄子到底是谁的田产？”萧池雪扶额。
殷南臣:“我的啊，本来是侯府的，后来给我了，说是给我养病，其实就是想让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前世虽被毕文轩一家坑光了钱财，但管家的能力萧池雪还是有的，她疑惑道:“既是你的庄子，那庄田收成，打猎所获皮毛兽肉哪样不能卖钱？你怎的穷到如此地步。”
殷南臣冷笑了两声，“道理我都懂，但问题是我是个傻子啊，我啥都做不了。”
“扶光虽然懂这些，但她一个姑娘家，从侯府带来的家丁又只有那么几个，这柳家庄光佃户就有四十多家，闹起来扶光她们只能吃亏，侯府又是从来不管的。”
“我就是再气也控制不了身体，什么都干不了。”
萧池雪无奈:“行了大爷，你除了坏消息还能带来什么？”
殷南臣:“不管，反正你现在是殷南臣了，你得收拾这烂摊子。”
萧池雪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前世未出阁之时，她也替萧将军管着好几个庄子，但那时不比现在，萧将军手下家丁个个是好手，管庄子的又都是家生奴才，没这么棘手过。
不过也只能一步步来，再怎么样，地契还是在自己手上的，若闹得鱼死网破了，侯府不管，这边县衙也总得管，殷南臣怎么说也是有个世子身份在的。
走出家门，几个小孩儿在门前玩耍，大门处柱子上的红漆被他们用石块划得乱七八糟，一人骑在右边的石狮子上，鞋上的泥蹭的石狮底座污脏不堪。
还真是窝囊到谁都能踩一脚……
萧池雪走到几个小孩身边，平静道:“下来。”
几人玩耍的间隙撇了他一眼，似乎也想不到这傻子竟然会说话了。
见了他也丝毫不慌，上面那个小孩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继续在石狮子上乱骑。
见状，萧池雪左手拎起那个小孩，手臂伸直提到空地上，歘的松手，小孩摔了个五体投地，哇哇哭。
另外几个小孩儿见他动了手，一边大叫着“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一边跑开，不一会就没了人影。
小孩儿趴在地上打滚，号丧似的哭，尖利的声音磨的萧池雪耳朵疼。
萧池雪看着小孩，声音冷冷的:“闭上嘴站起来，不然我就从你身上踩过去。”
小孩不信这人敢真的踩自己，依旧干嚎着。
萧池雪冷笑一声，一脚踩在小孩背上，脚下用了些力气，小孩直接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了地面上，怎么挣都挣不脱。
他这下是真哭了，地上的石子硌在脸上火辣辣的痛，背上的重量也压的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萧池雪虽踩了一脚，也还是收着力气的，免得真把人给踩死了，白给那群刁民由头闹事。
不然按她的性子，这种小孩踩死一个算一个……
“太解气了，这熊孩子，到时候他家长找上门来，给他妈也来一巴掌，他爸更是两巴掌。”殷南臣道。
说着，远处跑来一个身影，身后还跟着那几个刚刚跑开的小孩。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身穿布衣的农夫气喘吁吁的冲了上来，见自家宝贝儿子被萧池雪踩着，瞬间就嚎上了。
“没天理啊没天理了！我累死累活给庄家干活，起早贪黑没歇过一天，一年到头饭都吃不饱啊，咱平头百姓没权没势，活该被作践啊！！”农妇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嚎啕大哭。
“这是要逼死我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被打成这样，我怎么活啊！我要去县衙告你们去！”她一边哭一边骂，声音越来越大。
见状，萧池雪松开脚，小孩立马从她脚底溜了出去，躲到女人身后，两只眼睛狡猾的看着萧池雪，还有些洋洋得意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