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

    林以桉在屋内抵着房门站了很久,双手无意识地来回捻着衣角,整个人木然地呆楞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地逃避姚之唤——他终究不习惯面对如此热烈的感情。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为了姚之唤做出改变,但是他终究还是退缩了,他还是害怕旁人的指摘,也害怕自己会误了姚之唤,怕他为自己受伤,怕承担不起姚之唤的情谊。

    遇到姚之唤之前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漫天的大雪,天地白茫茫一片,荒芜萧寂。他在这片无边的雪原中走了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一辈子都要陷入这样孤寂的荒原。

    恍然间天光乍亮,刺得他睁不开眼,姚之唤就这样闯入了他那阴冷难耐的雪夜。

    但他知道这束光终究不是来照亮他的,只是恰好从厚重的愁云中堪堪露出了一丝光亮罢了,呼啸的寒风会再次吹来将天地裹得不见光亮的稠云。

    他不能放任自己继续贪恋这一丝温暖,否则将来那不见天日的日子又该如何熬得过去呢。

    “姚之唤...”林以桉轻声念着姚之唤的名字,仿佛还与从前一样。有什么不同呢,左不过就是一个人,自己不是早已习惯了吗。只是以后便没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待自己好,会在热闹的除夕一同饮酒,会在晚秋的夕阳下共赏曲子,会在初夏金榜题名时赶来道贺,会在孤苦的月夜对自己说:“以桉,京城的月亮也可以一样亮,一样圆。”

    以后这份温暖便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之唤,今日怎么看着如此失意,可是有什么事?”孙渺见姚之唤训练虽然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是眼神并不像平时一般充满斗志。起初他以为今日朝堂上有人不满姚之唤领兵而难过,但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姚之唤的状态都没有恢复,他向来不会如此看重旁人的言语,其中必然有隐情。

    “没有。”姚之唤神色未变,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手中的剑在孙渺身前倏然划过,随即抬手调转了方向,将剑收入鞘中,随着孙勉一起往骁骑营外走。

    “可是今日朝堂上不满你带兵的事?他们不是冲着你,只不过燕王一派被皇上打压惯了,发发火气也就过去了。”孙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有些恍然,“你该不会是为着林以桉劝皇上不要出征的事情吧,你是觉得林以桉也不相信你?”

    姚之唤听到林以桉的名字脚步明显一顿,神色有些落寞,但又很快恢复如常,“不是,林以桉他如此提议是担心皇上一时受人蒙蔽做出轻率决定,而且他说瓦剌这次有备而来,其实也是我所担心的。至于他对我,”姚之唤顿了顿,不愿再往下说下去,“我不知道他对我如何想,但今日之后也许我们无关系了吧。”

    孙渺疑惑地看向姚之唤,他想过林以桉也许对姚之唤没有同样的心思,却没想过两人居然已经到了要绝交的地步,“为何,你们二人不是一向关系很密切?”

    姚之唤给孙渺讲了二人今日发生的事情,孙渺听罢沉默了许久,“之唤,若是在平日我定劝你不要放弃,遵循自己的心意。但是如今的情形你也清楚,还有不到半月就要上战场了,这一次又注定是一场恶战。说句难听的话,战场上的日子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若是你时刻心有牵挂,就会没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我这么多年没娶妻,其实也是不想耽误人姑娘家,到时候让人年纪轻轻守了活寡,也不算个爷们儿。”

    孙渺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姚之唤的肩,“到时候你平定了瓦剌战功赫赫,林以桉在内阁政绩斐然,你们便也能坦然安稳地面对彼此的感情。还是给彼此一些时间吧,你们都有自己更看重的东西要追求,现在未必是谈及感情最好的时机。”

    “好。”姚之唤抬眼看向远方城北的山脉,翻过那座山便是他自小立志要建功立业之地,若此次战役能得胜归来,无论何人阻拦他都要不顾一切向林以桉表明心意,哪怕是因此失了他的荣华富贵也甘愿,他本就不在乎这些,只是尚有领兵出关的心愿还未完成。

    宁王在烟雨楼三层的阁楼上缓缓品着一盏茶,他对面坐着的人一副清秀的书生模样,其容貌并不突出但气质不俗,手中握着一把竹扇,缓缓地点了点窗沿,“又快入秋了,这树上的叶子哪怕现下再绿,不出月余便都是要飘零的。王爷您说,这夏天如此繁茂又有什么意思。”

    宁王放下茶杯,浅笑了一声,“有茂盛就会有凋零,世事如此,都是该然。”

    书生收回手里的扇子,搁在了桌上,“这把扇子是皇上赏给王大人的,可是王大人不稀罕,就顺手给了我。要是这把扇子是宁王殿下赏的,您说王大人会不稀罕吗?”

    书生口中的王大人便是此前一直鼓动皇上亲征的大太监王振,因王振厌恶其宦官身份,他手下的幕僚便都以王大人相称。

    王振自小便是宁王的陪读,和宁王感情尤为深厚,也一直暗中助力宁王成为太子,只是后来宁王失利,当今皇上却上了位,他表面上对其俯首帖耳恭敬至极,暗地里却还是投靠宁王。

    如今战事就在眼前,王振便派他最得力的亲信贾齐舟来与宁王商议待到皇上离宫之后要如何行事。

    “王大人是宫里人,贵人事忙平日出不来,我若是要赏他还要入宫,倒是麻烦得很。”宁王盯着拿扇子看了半晌,抬眼盯着贾齐舟,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寒意。

    “宁王说笑了,王大人今日派我来,就是将今后您如何入宫的打算说清楚了,这样王大人也能安心随圣上出征,宁王您也能安心在京城内监国。”贾齐舟展开扇子略微扇了扇,满面笑意地看向宁王,似乎是很欣赏宁王的表情。

    宁王听到监国二字微微眯眼,“皇上能同意?如今太子也已经十二岁,若是有太傅辅佐,监国也绰绰有余,何必委任给我。”

    “太子年幼,皇后母家势力太大,是开国元老一脉,在京中势力不小,与其到时候幼主上位之后朝野风波不断,不如让你这个看着与世无争的王爷监国。宁王收敛锋芒十几年,不就是等这个机会。”贾齐舟似是早就料到宁王会如此问,不急不徐地答道。

    “好,如若事成,待到王振回京,我定厚赏于他。”

    “宁王说错了,王大人要的不是您的赏赐。”贾齐舟倏地合了扇子,定定地盯着宁王。

    “哦?那他要什么?”

    “他要国本归正,要您得到应得的东西。”

    宁王闻言默默了很久,他转头望向窗外,看着街道上往来不断的人们,烟雨楼太高了,高到他根本看不清下面任何一个人,却似乎想要从这些模糊又陌生的面孔中看到自己最念念不忘的那双眼,“我应得的东西...”也许早已经彻底失去了吧,宁王黯然地想。

    此时烟雨楼西侧的暗门内,一个人走进来抬手摘掉了披风。

    “凝风,我回来了。”

    凝风怔怔地望着她十年未见的哥哥,眼泪猛地泛了上来,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抬起摸了摸宋清月的脸,“你瘦了,瘦得不成样子。”

    一别十年,天各一方,此时的凝风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再多的言语都弥合不了这十年的分离与思念。

    宋清月握住凝风的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多年,是我不好,哥哥对不住你。”

    凝风眼泪止不住地流下,“说这些做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我甚至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平日家书里你总说你很好,但是你怎么消瘦成了这样...”

    宋清月抬手给凝风拭了泪,“不说了,不说了,我此次回来便不走了,就算是走,也要带着你一起,我们不再分开了。”

    凝风重重地点了点头,领着宋清月从不被外人看见的楼梯里走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给他安顿好,“这个房间绝不会被人发现,日常起居需要我让人到时候给你送过来,你先在这里落脚,过一阵子我把京郊的宅子打点好你再过去。”

    “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凝风转身离开,但是突然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宋清月,“哥,你想看看他吗,他...今日就在三楼与人议事,你若是想见,从这里的密道上三楼能就看到他。你放心,那里十分隐蔽,他绝不会看到你的。”

    宋清月望向凝风,眼神变得冷厉了许多,斩钉截铁道:“不见。”

    凝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凝风离开之后,宋清月起身在屋内踱着步,他用手轻轻抚过屋内的陈设,都是京城的样式,一如往昔。

    最终他还是缓缓登上了去往三楼的楼梯,宋清月不知道为何自己依旧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个人吸引,明明,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他了,明明说过此生再不相见的。

    还是见一次吧,下次再见,也许就是两厢对峙剑拔弩张的时候了,就再放任自己这一回吧...

    宋清月紧抿着唇,由屏风的空隙里看去,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

    他依然如当年一般丰神俊朗,只是眉眼间不再似十年前一般疏朗,而是有了些许愁容,眼神略有些暗淡地思忖着什么,同对面人两厢无言。

    宋清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也许是释然,也许是被伤透了心之后的麻木,又或许是十年未见,宁王这张脸庞对于他过于陌生,他已经忘了当年看向这双眼时候的悸动...

    他竟然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情绪。

    是啊,他是天皇贵胄,只下天子一等,如此令人艳羡的人生,若不是自己当年的出现,若当年二人没有相遇,没有此后的风波,他本该会得到更重要的东西。他也早就有了妻子和孩子,自己算什么呢,只能算是他生命里的微不足道的过客,甚至是给他带来污点的过客。

    本就是两不相欠的陌生人罢了,但为什么还是觉得心中空了一块,怎么也填补不回来。

    宋清月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得宁王的声音传来,“我曾经失去过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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