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章一见舅母立即摆出恭敬的模样将她请到坐上。
底下人为他二人都上了碗温粉圆子,陈秉章就叫屋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独端着那碗闲适的舀起来两个圆子送至嘴边,他在等着宋绮先开口。
宋绮心似火烧,哪还有什么心情吃东西,她只说:“这几日我见你舅舅每每下朝回来都闭门不出,一副苦闷的样子,不知道……”
只消一句话,陈秉章便知道了她是什么意思,他仍未动声色,只将眉眼微抬,罕见的有了些帝王之气。
“舅母想见母后吗?”
不愧是太子,一句话便将她来此的真正用意道了出来,宋氏忙站起来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幅场景恐怕就是旁人也能探明三分了,陈秉章将碗放下,露出个安抚的表情来示意她不必这么着急。
“母后本着一家人的意思已将此事告诉了舅舅。”
这话就像道惊雷劈开了宋绮的心,理智于此时败给了君臣纲常,她腾地起身,仿佛忘了眼前这位是当朝太子。
“皇后怎么能?”
听见这话,陈秉章也有些反感了于是一记眼刀过去,宋绮终于如梦初醒般跌回了椅子里。
“这事恐怕不成了,林长苏那么护着那个女儿,怎么可能答应让她去和亲呢?”宋氏的眼神仍是空洞的。
她心里清楚皇后要的必须是林长苏的女儿,毕竟手握重权的是他,皇帝也不是傻子。唯有林长苏摆出了为国牺牲自己女儿的姿态,最后就不必让权太多,皇帝也会看在这一个女儿的情面上放过林家。
皇后自然不在意去和亲的到底是林知意还是林岁欢,只要是她们其中一人即可,如果宋绮不能帮她将林岁欢弄去,恐怕那毒妇就要将手伸向她的女儿了。林长苏护得住一个却不一定能护住两个。如此想着,宋绮的心又灰了大半。
这样想着,她便跪到了陈秉章身前:“求太子殿下,就让臣妇见皇后娘娘一面吧。”
陈秉章仍觉事态还没有那么严重,只觉她如此惊慌不过是一介妇人没见过大风浪而已。
“舅母快快起身吧,这事还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舅舅是通情达理之人,他总会想通的。即便真如舅母所言,我相信母后也定有其他的法子。”
宋绮听了这话知道恐怕进宫是行不通了,只得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看了眼太子,心里只觉无语。
林岁欢的院子里有方小池塘一侧傍着院墙,现在池子里净是些残荷败叶,她没叫人铲走,只是偶尔清清里边的水。
沈祁闻择日便要启程去涿坊县查案,想着若是林岁欢跟着一起去会省不少事,刚好最近太子那边恐怕要急了,她留在京中反倒危险,便急着来问她的意思。
可走林府正门自然不行,府上其余偏门角门也都有专守门的,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直接翻进林岁欢的院子里最为保险。
蒋卫居自觉这不是个好法子,劝着劝着也随沈祁闻到了林府后面的胡同里。
“尔川,我还是觉得于理不合,贸然进去这太没礼貌了。”
沈祁闻用手比量了比量围墙高度,听见身后人这么说也有些面露难色:“话虽如此,可也没别的法啊,我子时便要启程了,来不及叫人给她传口信了,只能出此下策。日后再想办法向她赔罪吧。”
蒋卫居一转眼的功夫就见那小子竟已爬上了墙头,无奈他只得手忙脚乱的张罗着底下几个侍卫将这胡同口守好了,切莫被别人看见。自己也手脚并用的要跟着爬上去。
沈祁闻见他爬的吃力,恐他再摔下去就让他在外边等会,嘴上说着自己去去就回便翻了下去。
今日天气好,林岁欢坐在院里的长廊上翻着本闲书,总觉得嘴里有点寂寞,于是就叫惊春进屋替自己取碟杏仁来。却不想只听扑通一声,循声看去只见自己面前的池水恐怕扬起了二尺高。
不光她被吓了一跳,就连坐自己旁边的豆花和刚从屋里出来的惊春也被吓得跳起来,杏仁更是洒了一地。
“小……小姐,你看!”豆花见那池塘里摇摇晃晃爬起来个水鬼似的东西,身上沾满了败了的荷叶连带着些淤泥,发丝皆黏在他的脸上。
林岁欢虽听见了豆花叫自己,然而自己却已经被吓得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沈祁闻好不容易从水里站起来,看着自己这一身的臭水污泥,又偷瞄了眼前惊呆的众人,顿时想再躺回去从此不再起来。
“……林姑娘……”沈祁闻从屏风后走出来,看林岁欢坐在眼前的小桌上喝着热茶,又看了看自己换上的这套林府小厮的装束,顿感不好意思,耳朵上热气攀升,憋得通红。
见他梳洗好换了衣服出来,林岁欢正了正脸色,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坐下,“沈公子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对不起。”沈祁闻低头,说的诚恳。
“什么?”
“今日是我唐突了,因为有急事要见你,出此下策实属不该,还……吓着了你们。”沈祁闻一直低着头,林岁欢看不见他眼里的懊悔,只瞧见他今日的耳朵红的奇怪。
“罢了,什么急事?”
“那船姬是涿坊县的,她的家人恐怕还不知道她已经去世的消息,我今夜子时便启程去涿坊县,你,走不走?”
沈祁闻猛然抬头对上她那双似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
“为何是子时启程?”那时城门都锁了,怎么可能出的去呢。
“此次前去不便叫人知道,到时我会放出染病的消息来掩人耳目,子时值班的人是自己人,已叫人联系好,到时候只开个小门就是。”他的目光又聚到她的远山细眉上。
“要我从这宅子里出去,哪里容易。”林岁欢卸了力,低下睫羽。
“倒还有一法子,你父亲恐怕正为你的事忧心,若是此时向他坦白或许他可助你。”
沈祁闻还欲跟她再说点什么,但却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虫鸣,这才想起来蒋崇月那小子还在墙外等着他呢。只好急匆匆地起身道:“我得走了林小姐,若你决意要去了,记得叫人来万珍楼将我那块玉牌递与掌柜,他自明白什么意思,介时我便派人来接你。”
林岁欢也知道让他在这多呆一会,被人发现的几率便大上几分,于是也不阻拦只点头道好,出了暖阁便让惊春将沈祁闻那身已经熨好的衣服递给了他。
“可当心再跌到池子里去。”
听见这话惊春和豆花都笑起来,沈祁闻刚消下红去的耳朵又腾地热起来。
“多谢林姑娘了。”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林岁欢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从林家溜出去。她颓然地坐在屋里,难道真要去找父亲?沈祁闻这人还真是奇怪,怎么他就知道林长苏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呢?
“小姐,你什么时候竟与这沈小侯爷认识了?”豆花见林岁欢的眼神都直了,觉得她心中定藏着事,自己就扶着那桌边在岁欢旁边坐了下来。
林岁欢素日待她院里的下人宽厚,过了这么多日子了,众人也渐渐认了她这个主子,豆花自觉林岁欢人不错,但奈何宋夫人时不时要请她过去问林岁欢平日做了什么,她虽不知夫人问这些做什么,但作为一个奴才,不该她知道的便不能去知道。只是她也是个有良心的人,于是每每回话她只捡那些寻常事说。
林岁欢见豆花这么问自己,便以为她定是要将这事回夫人了。于是面色严肃起来看着她。
“豆花,你觉得我平日待你如何?”
豆花虽觉她这样问的奇怪,但仍老实地看着她:“自然是极好的。”这是她的真心话。
“我知道从前你是夫人屋里的……”她转过头看着豆花,眼底地深意令她莫名紧张。
“但既然夫人将你给了我,你就该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是不是我素日待你们太好了,你们觉得我好对付?”她话锋一转,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这时惊春不在屋里,独她二人,豆花见状立刻起身跪到岁欢身前,声音里带着畏缩:“奴婢不知哪里得罪了小姐,但奴婢自跟了小姐起便知小姐的好,也从来只认小姐一人。”
见她还不说实话,林岁欢也不再隔窗看烛,直接了当地把话挑明了说:“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说夫人每次单叫了你去都问了什么,你再胆敢隐瞒就别怪我不顾主仆情份。”
照这架势即便是个再聋再哑的,到这时候也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豆花看林岁欢竟是个眼底不容沙的性子,况且自己又没藏坏心,一切不过是听命行事,逐将原委一一道出。
“夫人只是每日叫我去跟她说说小姐每日都在做什么,何时在府上,何时又出去了。”
林岁欢见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已经清楚了几分,那样牵涉众人的大事如何能让底下的小人物知道,就沈祁闻说的来看恐怕是连林长苏都瞒着。宋绮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女子身着水蓝色的苏锦新袄,从那垫了羊绒皮的椅子上起来,款步到她面前轻抬双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豆花抬眼只见那双葱白纤长的嫩手,眼里已蓄满了泪花。
“我没有想过要对小姐不忠的,求姑娘别将我赶回夫人院里去。”
林岁欢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只说:“我知道了,你先坐下吧。”
见她气已消了半分,豆花的心又暂且放回了肚里。
“夫人……待你们不好吗?”
“挺好的……只是夫人一人要操持整个林府上下,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是要比各位小姐少爷院里管的严些,干的活也多些。”
“你既看的明白,知道夫人心不坏,为何又如此怕回去?”林岁欢歪着脑袋看她,自觉若只是管的严点应不至于哭着求她留下,或有些别的缘故。自然是人都爱去待遇好点,活少点的地方,若当真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却见豆花面露怯懦之色,这倒奇了,岁欢更面色凝重的盯着她,仿佛下一瞬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从她嘴中吐出一般。
“我家中已没什么人了,独剩一个好赌的爹,这姑娘你是知道的。他虽不是什么东西,可毕竟是我爹,有时候这骨头里的血就像一条没船的江,我这辈子也渡不过去了。”
豆花再望向林岁欢,那眼神亮了亮,她清晰地看见这女孩的眼里有恨、有怨、也有无奈,就是没有争。
“夫人说,若我办的事不漂亮,只要漏了小姐一个去过的地方,一个见过的人没说……就要将我逐出林家。夫人底下的人将这事告诉了我爹,我爹非但不生气反而舔着脸跑来找夫人谈若真能将我卖了去他能不能拿分红。”
听了这句话林岁欢更是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心如蛇蝎的父亲,还有她父亲娶回来的这位妻子手段也这么狠辣。
林岁欢真想看看这豆花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浆糊,什么血缘不血缘的,什么大江还是大河的,就算是大海这游也得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