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鸢姐,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张霖拉着池鸢的衣袖,小弧度的晃动带起了一阵微风。
“可是,”池鸢面露难色,“我不会喝酒。”
“你就当陪陪我吧,而且我们不去很吵很闹的酒吧,我们就去听听歌怎么样?”
看池鸢还在纠结,张霖眨了眨眼睛,“池鸢姐,今天是我的生日。”
又来这招,池鸢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好,我会去的。”
“嘻嘻,”张霖露出狡黠的笑容,“那说好喽,我们五点到饭店吃饭,吃完一起去酒吧。”
池鸢笑着望向面前雀跃的小人说了句好。
张霖总是很热闹,她也养了一只热闹的小狗,她的父母也很热闹。
第一次去张霖家做客时,池鸢震惊于这个家里有点小钱的孩子竟然会选择考她们这个专业。
那次也是张霖的生日,她的家人早早为她操办好了一切,幸福而温馨的布置,空气里弥漫着奶油的清香,还有水果的味道,以及混杂着的麻辣小龙虾和火锅还有烤肉。
张霖给了每个进来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沾满了油烟味的热气。
“啊,师姐师哥你们都来了,你们先去客厅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做好了。”
很奇怪,明明她可以去一家富丽堂皇的餐厅,张霖作为主场的大明星或许会穿上闪光的连衣裙,在三层的裱花蛋糕面前许下自己的愿望。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她说自己想过不一样的生日。
她18岁的时候体验过了穿上高跟鞋的成人礼;19岁去了冰岛,只是并没有极光;20岁在赛里木湖,21岁、22岁,许许多多个生日,一年前她26岁。
池鸢听张霖热情地分享着她的过往,看着张霖池鸢偶尔会想起小时候在自己身旁的小丫头,她也那么明媚,嘟囔着的嘴巴里会说着梦想。她们已经多久没见面了,啊,好像是10年。
窗外的风吹得叶子涩涩作响。
夏天的太阳总是工作很长时间,所以当池鸢推开酒店大门时,烈日还晒得沥青路冒出热腾腾的波浪。
于是池鸢撑起了伞、循着树荫一路往前。
池鸢步入房间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一些人,其实总共也就她们几个。
张霖笑着对她说欢迎,池鸢点头为她递上了包装好的礼物。
一间并不大的包厢,四个人的聚会在最后一口热汤里结束。
确实如张霖所说,她们去的酒吧不吵也不闹,没有热舞也没有斑斓的迪斯科球,三三两两的客人在台上主唱的吉他声里沉醉。
“池鸢姐喝点什么?”张霖拿出了酒单,摆在池鸢桌前。
池鸢看着面前有些奇妙组合的汉字皱了皱眉,“嗯……桃子味的有吗?”
“有的,这个可以吗?”张霖指了指菜单上的“桃心碰撞”,“这个度数不高的,十几度左右。”
池鸢点了点头:“好。”
在池鸢等待的过程里,她抬眸望向舞台上鞠躬谢幕的歌手。
“谢谢大家可以聆听我们的演奏。”
语毕,掌声响起,池鸢虽然只听到个尾巴,但也跟着人群拍击起了自己的双手。
一个演出结束会有另一个演出来代替。
于是池鸢就看着台上的人带走乐器匆匆离开,又迎来了另一波人,还没看得真切,陈有晖就勾住了池鸢的脖子:“鸢姐别看了,该喝酒了。”
池鸢被扯得低下了头,她看到了几个人挤在一起的身子,还有自己那双似乎和酒馆格格不入的运动鞋。
“池鸢姐,你的。”张霖将那杯淡粉色的液体放在了池鸢的面前,灯光昏暗,倒园锥形的透明玻璃外侧凝结着几滴水珠。
空调似乎打得太冷了,池鸢止不住缩了缩身子。
“有晖姐,这是你的。”
“谢谢小师妹~”
“不客气~”
“还有师哥,拿好了。”
“好好。”
池鸢喝了一口冰凉的酒精饮料,桃子味的汽水里混杂了酒精,零摄氏度的液体激得牙齿打颤。
池鸢喝不出什么,但不算难喝。
“小霖子,怎么你的生日偏偏赶上集体考察的时候?”陈有晖喝了一口烈酒,拍了拍张霖的身子打趣道。
“我也不想嘛,但是好巧不巧只能这么过了,”张霖将所有的酒水都递到了大家面前,“对了,师哥你身体怎么样了?”
坐在最角落的钱康抿了口酒:“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好,”陈有晖叹了口气,“不然我得时刻提心吊胆怕碰到你包石膏的手。”
陈康无奈道:“我也没那么脆弱。”
陈有晖将胳膊从池鸢的脖子上拿走了,池鸢得以抬头,目光又回到了闪烁灯光照耀下的舞台。
台上的人在唱着什么,池鸢其实听不清楚,五彩的光线随着音乐的律动而变化。和刚刚温柔的演唱不同,这首歌更加澎湃、更加热烈,很像……池鸢的手指摩擦着光滑的杯缘,很像她的小六,她的、小六。
是错觉吗?怎么台上的主唱也那么像小六,小六、小六,明明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池鸢又喝了一口粉红色的“桃心碰撞”,似乎有些苦,明明刚刚没有那么涩,看来我还是喝不来酒。
于是池鸢就这么听着,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歌唱同两声铿锵的鼓乐一起落在了地上。
“谢谢大家,我是主唱圆圆,也感谢我们的鼓手阿真,吉他手小栈,还有贝斯手冉溪,我们下次见!”
明明没有多少人,但麦克风前的人还是挥着自己的右手,扬起大大的笑容。
池鸢盯着她竟也是笑了出来,真的太像了,太像你了,小六。
如果她说她自己是小六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冲上去,再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留下。等面前人回头露出错愕的目光时,池鸢才会不死心地询问请问你是燕雀吗?
她们一般会摇头然后皱着眉抽出手说你认错人了。
虽然这种情况池鸢只遇到过两次,大部分时候等她看清眼前人的面貌就会意识到不是她。
圆圆,赵婶也这么叫她。
等等,她的小名,是巧合还是?不对,她想起来了,想起来她和燕雀儿时的戏言。
“阿鸢,我以后一定要当唱歌的大明星。”
微风抚起两人轻轻的发丝,池鸢望着远处的山岗发笑:“别的大明星都有艺名,国外的还叫玛丽珍妮,你要叫什么呀?叫小燕子吗?”
燕雀叉着腰否认,小脑袋故作高深的左右晃动:“不,我要叫——圆圆。”
“噗,”嗤笑声说给了油菜花听,“为什么要叫我的小名,你是我吗?”
燕雀稚嫩而打上苹果色的脸颊变得正经:“因为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个了不起的姐姐!”
燕雀勾着的身子随着憋不住的笑声颤抖:“啊哈哈哈,好好好,但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也太让人害羞了,就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还有赵婶也要知道。”
“嗯,赵婶也要知道。”
山岗的微风转眼间成了空调冷气。
池鸢猛地起身,吓了身旁的陈有晖一跳。
“咋了呀,鸢姐?”
陈有晖看着身边飞也似消失不见的人,四顾茫然,最终只得木木地望向张霖问:“她这是,尿急?”
张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啪”的一声,抓得燕雀手腕痛,她冷吸一口气,正想怒斥今天阿真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可是转头,俯身望下去的脸却让她错愕。
明明她们已经十年没见了,但其实,三天前燕雀还在池鸢学校官网的新闻里见到了她,标题是——我校优秀学生将参与礼江市举办的大学交流会。
燕雀嘴唇微动,本来想说出口的名字又被她咽了下去。
池鸢的眼眶湿润,是冲在桥梁下的河水:“燕雀,是不是你?”
燕雀,是不是你?分明是个问句,但燕雀只听到了两个字——燕雀,她的名字。
燕雀一瞬间想过否认,不是的,池鸢,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燕雀了,但她还是回头,对池鸢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我……”
还没来得及说话,池鸢悄无声息的泪珠流出了眼角,一滴两滴,最终成了不断流淌的溪水,酝酿了许久,她只问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像是出现在酒馆里的养生花茶,格格不入。
燕雀在想这个“为什么”到底代表什么?是问她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去找她?还是为什么会在酒馆里当驻唱?她甚至算不上驻唱,她总在漂泊。
“池鸢姐姐。”
她很少叫这个称呼,只有向池鸢讨要奖励时才会拖着语调来这么一句,池鸢一般会敲一下她的脑壳,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桃子味的果糖,带着温热的硬糖会先和她的掌心接触,然后进入口腔与舌头来个碰撞。
燕雀慢慢附上了拉住她的右手,明明那么的瘦,但拽她拽她得死紧,掰了一阵没掰动。
她低头看着池鸢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燕雀明白,池鸢确实很生气。气自己不告而别,气自己杳无音讯。
燕雀见拉不动扯得自己生疼的手指,便也不再勉强:“我其实,去找过你的,但总找不到,也就放弃了。”
池鸢听完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可是我,”她另一只手拧住了自己的短袖下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池鸢说完又想到,她确实是离开了,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大山,离开了赵婶,离开了那片种满桃子的后山,离开了下雨天泥泞的土路,离开了燕雀。
“对不起。”就像池鸢以“为什么”来开头,燕雀以“对不起”来结尾。
到底是对不起什么,燕雀?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明明念了那么多年,明明偷偷关注她的消息,明明无数次在她的校门口徘徊,但为什么她都在眼前了倒是要逃跑了?
胆小鬼,燕雀,你是——胆小鬼。
燕雀吸了吸酸涩的鼻腔,眼睛也胀得要命,不要哭了啊,阿鸢,别哭了,求你。
“燕儿,怎么还不走?”
已经收好行囊的阿真见燕雀还呆愣愣杵在原地,出声提醒,200度近视的她眯了眯眼,对面怎么还有个人,谁啊?粉丝?不是,不一个乐队的吗,怎么就她有粉丝?
听到响声的池鸢惊得松开了手。
“为什么就你有粉丝,当主唱还有这待遇?”阿真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离燕雀两米的地方停驻。
“给人家签名没啊?是不是还要合个照?”阿真说得阴阳怪气,心里只想凭什么,我好歹也是个才华横溢的鼓手。
“抱歉,我要走了,下次再见吧。”燕雀转过身迈开了步子,只留给池鸢一个融入黑暗的背影。
反应过来的池鸢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最终握在手里的只有一把空气。
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十天,十个月,还是又一次十年?
抱歉,说的那么生分,可我们不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