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一中的大礼堂内安静异常,只有舞台上孤单的声响。
女生泪流满面,对面前的橡胶假人轻声细语地说着台词。
她几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面前观看的人、摆放的摄影机都不存在。
景桉翻了翻手上的A4纸,又抬眼看了下女生的表演,最后侧身对导演说:“演得还可以,但形象差点意思,你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更适合她的角色吧。”
导演意会,叫停了女生的表演,翻看着收上来的简历,感觉到一阵头疼。
“你们学校的人还挺热情,竟然给我们收上来这么多资料。”
“那是当然的。”
景桉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们学校不仅是整个菖蒲市最好的市重点,就连文艺方面也是人才辈出。”
导演附和着笑了一声。
他之前收到这个剧本时就感到很为难。
他是拍文艺片起家的,喜欢探讨有深度的东西。
突然被塞了个青春校园的本子,投资方女儿还要亲自监督选角,这完全变成了小姑娘自娱自乐的一场戏。
一想到这戏开播后,他多年积攒起来的口碑可能会暴跌,他就缓缓叹了口气。
但是,谁会跟钱过不去,敷衍敷衍小姑娘,就能跟圈内最挥金如土的投资商搭上线,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导演喜笑颜开,对着皱眉看试戏片段的景桉说:“桉桉,放轻松,咱们的待选项还有很多。”
景桉却格外认真:“不行!咱们的进度太慢了!我哥肯定会瞧不起我们的!”
说完,她又冲着导演气势如虹地一握拳,“导演,我们今天一定要把名单里的人全部面试完!”
导演眼皮抽了抽,在一堆生瓜蛋.子中捡出几个会演戏的谈何容易啊!
你看看他们涣散的瞳孔!
满脸写着——我只爱学习!
导演内心抓狂,面上不动声色,叫来下一个人。
简单聊完基本情况后,那男同学“唰”地在他们面前跪下,表演的是一个丧子多年的母亲。
发给他看的剧本瞬间形同虚设。
景桉缓慢地眨了下眼。
这是校园剧对吧,哪来的撕心裂肺的母亲?剧本里没写啊!
然而,男同学的表现实在是惊世骇俗,惟妙惟肖,景桉当即被感染到,猛地一拊掌:“就他了!我的吊儿郎当男二号!”
导演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也太草率了!
他想让景桉再考虑考虑,毕竟后面还有很多人,谁知景桉冲他甜甜一笑:“导演,下一位。”
导演:“……”
好了,这下可以肯定他要“晚节不保”了。
景桉却高兴坏了。
这选角易如反掌啊!
然而,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了,周末马上就要结束了,周日的晚自习马上就要来了,景桉却迟迟找不到心仪的女主角。
男主角好歹还有几个备选。
每个女生都各有各的漂亮,但她们身上总是缺了一点冷傲的特质。
可能是在导演面前她们不得不保持谦恭,演起戏来总多了几分扭捏。
景桉下到大礼堂一楼,缓步踱到门外。
面前是一汪湖水,水面上浮动着一层金灿灿的落日余晖。
当她苦思冥想时,侧边突然撞过来一个人,把她大力扯到了门内。
头顶的空调呼呼吹着冷风,她冻得缩了缩脖子。
可眼前的人包着厚实的防晒衣,帽头脱下来后,是一头扎眼的白发。
景桉大吃一惊。
一中可是个学风严谨的学校,这人未免太大胆了!
她刚想出声提醒一下,又倏地认清了眼前人的脸,不免睁大了瞳孔。
“陆封宁?”
景桉今天面试了很多奇葩人物,包括她立即拍板的男二号。
可这些人都没有染了一头白发主动来找上她的陆封宁更让她大惊失色。
在景桉的印象中,陆封宁是个上课沉默寡言,下课无影无踪,集体活动也不太参加的人,
他一直是个低调守规矩的学霸,老师和同学都对他称赞有加。
怎么会突发奇想染了个白发?
“你怎么?”景桉没控制住心里的想法,伸出手指了指他的头发。
陆封宁随意把头发拨到脑后,似乎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得异常方正整齐的A4纸递到景桉面前。
景桉一头雾水,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演讲稿,字很好看,在顿挫之间可见笔锋扎实有力。
“什么意思?”
“老师说下下周国旗下的讲话你上台,我不合适。”
陆封宁语气平淡,把自己用心写好的演讲稿拱手让人,字里行间也没表现出丝毫不满,好像上不上去出这个风头他都无所谓。
景桉觑他一眼,他越是表现得不在意,她越是心慌。
可能是刻板印象作祟,她下意识认为像他这样的好学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机会。
一旦与机会失之交臂,心里恐怕难以接受。
也或许是那一头张扬的白发改变了陆封宁的气质,他现在看起来又冷又凶,难以揣摩又不好接近。
她支吾问道:“我上去你真的没问题吗?”
陆封宁微微敛眉,似乎搞不清楚她的关注点,反问一句:“应该是你有没有问题,你现在能分心做其他的事吗?”
景桉想了想选角的进度,说:“我晚自习前应该能忙完。”
“那就行。”
要离开前,景桉看见他从身上掏出一瓶降温喷雾,不要钱一样往身上喷洒,再把防晒衣拉高到下眼睑,帽头扯下来盖住额头,简直是全副武装。
他走后,景桉往门外环顾一眼。
太阳都落山了,有那么热吗?
又过了一周,女主演员终于敲定,景桉如释重负。
女主角最终定了一位今年九月刚刚入学的专业院校的女生,她是导演推荐来的,之前有过合作,但资源很虐,常常在剧组坐冷板凳。
可景桉一眼就相中了她,她眼里的轻蔑和孤傲正是景桉想要的,更别说她一身的灵气,对人物理解的透彻程度,都远远超过其他的面试者。
景桉正打算跟同桌时逢分享这则消息时,一张试卷发到了她的桌面上。
她拿起来一看,卷面上赫然打着一个“90”。
她眼睛倏地瞪圆,反反复复揉搓试卷看了好几遍,还是个“90”。
她惨叫了一声倒在桌面上,想起自家亲哥每次看到自己成绩时那张臭脸,她就觉得今晚这家不回也罢。
偏偏时逢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分数,笑得乐不可支:“让你忙什么校园剧,现在好了,英语退步到九十了。”
景桉猛地起身,两只手抓着试卷敲击桌面,话里话外满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我怎么样也得有一百分才对,不行,肯定是老师改错了,我再看看!”
然后,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她重新对了好几遍答案,算了好几遍分数。
结果都是90……
景桉无力地枕在桌面上,不得不认清眼前的事实,伸手进桌洞摸到手机,在主动告知成绩和等哥哥后知后觉这两个选项之间,她选择打了个哈欠。
时逢在埋头写作业,看到她这副颓丧样,只能摇摇头:“如果不是咱俩一起长大,我都要怀疑你到底出没出过国了。”
时逢和景桉从小就是在一张婴儿床上睡大的,除了景桉五岁时出过一趟国,两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她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
可对于景桉英语成绩全班倒数这个事实,时逢想了很多年都没能想明白。
景桉挺直了腰板,果断把手机塞回去,听到时逢的话还鼓起腮帮子不服气:“怎么!国外就不能有人说中文了吗?”
“你天天在国外跟别人说中文吗?”时逢一脸诧异。
景桉对此却洋洋得意:“我五岁时中文还有点不流利,去了国外两年,我的成语歇后语那是张口就来啊!”
时逢汗颜。
景桉凑近她,还想给她介绍一点国外的中国朋友,偏偏后背被人戳了几下。
她立即挺直了脊背,眉头紧紧皱起来,但身后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用笔头戳她的脊梁骨。
她本来不想理,因为后面那个男生总是这样.骚.扰她,就像不知道她英语成绩很烂一样,每次英语试卷一发下来,就追着她问成绩问错题。
她烦都要烦死了。
可那笔头还在戳戳戳,见景桉不理会,笔头换下来了,触感柔软许多。
换成手指了!
景桉忍无可忍,卷起英语课本,猛地往后面扇过去。
“你有完没完!”
男生呼痛一声,景桉觉得声音不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白色的脑袋。
教室里本来专心做作业的同学纷纷看过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
身为纪律委员的时逢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面,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了,见班级嘈杂起来,还是责任心超强地大喊一声:“不要吵!再吵记名字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
景桉捏紧英语书,上半身微微弯下去,抱拳道:“对不起!”
陆封宁揉了一把脑袋,满含怨念地看了她一眼,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座位的原主人也在身后用眼神催促他快点,他冷声说了句没关系,就表明来意。
“我在演讲稿最后写了一段英文,老师怕你说不好,让我辅导你一下。”
景桉愣住。
这什么老师啊!
竟敢质疑她的英文!纵使笔头不好,念一下她还不会了?
“不用了,老师危言耸听,我的口语还可以。”景桉冲他摆摆手,装出一副对英语得心应手的样子。
陆封宁看她自信满满,反而不放心地拧起眉头,更别说他往前还瞥见了她试卷上那个硕大的鲜艳的“90”。
“我担心你有些单词不认识。”陆封宁坚持道。
景桉抿紧嘴唇,开始有点生气了。
陆封宁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的,班上有关景桉的传闻估计没听过多少。
她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不提及以往那些搬桌子把腿摔折的琐事,就是她刚刚拿到试卷臆想自己得了一百分实际考了九十分,这样的人对自己能有什么清醒的认知吗?
她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我、可、以!”
态度坚决,不容反驳。
陆封宁叹息一声,再看了她一眼后,无奈坐回自己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