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很安静,管家说景杉没吃饭在楼上。
景桉噔噔噔跑上去,一把推开门,红光满面:“哥!听说我嫂子做了卤菜送过来了,你别忙了,和我下去吃!”
房间内昏暗无比,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小夜灯在亮着昏晦的光。
景杉坐在书桌前,指尖飞快在电脑上打字,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景桉皱眉,走过来:“这样对眼睛不好的。”
“我吃过了,你自己下去吃吧。”景杉冷淡地回了一句,甚至没看她一眼。
景桉抱住手臂,似有若无地问:“跟二嫂子吃过了?”
听到这句,景杉稍稍停下了忙碌的动作,面露恼怒地回头瞪她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管家说嫂子送东西过来,你都不下楼见一见,男人的情啊,果然散得快。”
景杉懒得搭理她的感慨,只是说:“我有工作要处理,你要吃就去吃,不要在我面前瞎晃悠。”
“你休完假了?”
“提前休完了。”
景桉嗤笑一声,坐到他旁边的床上,看他说完话就继续专注投入工作,不免有点心寒:“是那个女生跟前经纪公司的纠纷吧?”
此话落下,景杉蓦然收紧敲打键盘的指尖。
景桉深吸一口气,看了下他的反应,又侧头看向对面的书架。
在书架最上层,花朵形状的玻璃罐反射出清冷的月光。
里面盛着一汪清水,在皎洁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嫂子留给你的冰霜罐也不好好保存,都融成水了。”
景桉突然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淡淡忧愁。
景杉何尝不知道她在暗指什么。
融化的冰霜,恰似他们一败涂地的婚姻,消磨的感情如流水一般从指尖流泻。
但他现在不想考虑这些,再次出声让景桉下楼。
景桉不肯,因为还有正事没办:“哥,你帮我写一封举报信吧。”
“举报谁?”
“就你那个研究生学姐,我们的英语老师,叫什么来着?”
景桉绞尽脑汁许久,却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故意不记,还是她的名字真的难记。
“宫懋。”景杉提醒她,随后又问,“为什么要举报她?”
景桉忿忿不平,眉毛都好似皱成了一条:“她欺负漾漾了,那可是我弟弟!”
“干弟弟。”不是亲生的。
景桉却急赤白脸地反驳:“他就是我亲弟弟,也是你的!”
“好。”景杉不跟她纠结这个,只问,“她做什么了?”
“她污蔑漾漾考试作弊!还有还有,”似乎是为了显得那英语老师的行为很过分,她还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她上课老是针对我,让我到走廊罚站!”
“都是一些小事。”景杉事不关己,淡淡总结。
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景桉难以置信,同时怒火中烧,抬脚踹了下他身下的椅子。
“景木三!”她几乎要贴到他耳边大喊,“爷爷总说命里缺什么就要往名字里掺,怪不得你有这个名字呢,你简直没三观!”
景杉对她的“指控”不以为然,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火上浇油一般:“这的确不能说明什么,写多少举报信都没用。”
宫懋在一中任教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教学水平也一直在线。
学校不会听信一些所谓的闲言碎语,对她付诸什么实际行动的。
景桉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随后一伸手,说:“给我钱。”
“你要钱干什么?”景杉打量她的脸,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景桉站起身,要往门外走:“做大事。”
说完,门即将合上的刹那,又再度打开。
景桉直勾勾盯住景杉的脸,不给他拒绝的余地,说:“不管怎样,举报信你是一定要写的,落款也一定要是你的名字!”
从现实和精神两方面双重击溃宫懋,这才是景桉想要的。
门重重合上后,景杉叹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给景桉转账时,房门再度被敲开,景桉走进来,往桌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卤菜。
“我嫂子的手艺,不要浪费。”
说完即走。
景杉目送她离开,又转回头,凝望着那碗卤菜。
荤素搭配,颜色也是格外可口喜人。
他放下了手机,拉了下椅子,用筷子夹起一片莲藕放进嘴里。
脸颊动了两下便停止。
咽不下去。
他再咬了两下,眼睛都开始失焦。
跌宕的心绪,能够回应的,只是满屋寂静。
这时,电脑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消息。
【离姐准备再婚了。】
紧接着又是好几条消息。
【说是什么大学同学,一听就是唬人的,她大学除了你哪还接触过什么男生!】
【人家一表白她就答应了!】
【结婚请柬都发到我这儿来了!】
【这什么鬼的闪婚速度!】
景杉看完,推开了面前的卤菜,点开联系人头像,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退出界面后,开始处理工作消息。
一整夜过去了,他仍然一动不动坐在电脑前。
卤菜冷了。
书架上的玻璃罐也不知所踪。
期末考试结束后,景桉开始收集各种举报宫懋的证据。
目击证人、监控视频、录音录像……
还有最主要的当事人,联系他们说出自己的遭遇并不容易。
有位早已毕业的学姐一直活在那位老师的阴影之下,迟迟走不出来。
得知景桉的来意后本来很乐意帮忙,却因为病发住进了医院。
屋漏偏逢连夜雨,林漾拨了一通紧急的电话给她。
答应得好好的人突然变卦,不愿意帮忙了。
“为什么?”
“说是家里农活太多,抽不开身。”
景桉:“……”
他们口中的人是林漾上次帮助过的那位女同学。
名叫宫井薇。
和英语老师是同一个姓氏。
景桉总觉得她们的关系不简单,不想轻易略过这位同学。
向林漾表明内心的想法后,他说可以问到这位同学的家庭住址。
事不宜迟,他们迅速动身。
今天下过一点小雨,天上的云雾仿佛要沉沉落到人的眼前。
黑色轿车行驶在水泥路上,细密的雨珠不时飘进车窗。
一排排纤细干瘪的树苗进入景桉的视野,枝干上光秃秃一片。
手腕却猛地抽痛一下,她冷嘶一声。
林漾很细心,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倾身过来问:“怎么了?”
“这些是什么树啊?”景桉指指车窗外。
林漾跟随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杏、杏树,刚、刚、移栽、过、过来的吧。”
他讲话实在费劲,干脆打字给她看:“这个村子里很多村民都是靠种植果树发家致富的。”
景桉大致了解,手腕还在突突跳着,她一把握住,安抚似的摩挲片刻。
车停了下来,面前变成了泥泞的土路,道路之间也变得狭窄。
景桉不得不让司机在原地稍作等待,她和林漾步行过去。
林漾准备了雨靴,给景桉换上。
两人打着伞一路往前走,不认识路的时候,停下来问问路过的村民。
很快找到了宫井薇的家里。
林漾推开竹门,看清里面的景象。
房子外围用石头砌成,屋门前摆了好几列的花花草草,绿意盎然的,叶片上沾满了细细小小的雨珠。
景桉闻着新鲜的空气,突发奇想以后来这儿养老也不错。
正这么想着,屋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人衣衫单薄,泼了一盆水转身要回屋时,却猛然看见了面前站定的两道身影。
其中一位是她同班同学林漾,另一位她不认识,但能猜出她的身份。
只看了这么一眼,女生就落荒而逃回到屋中。
景桉第一眼只觉得她纤瘦,接下来才注意到她高高肿起的脸颊,淤红几乎爬满了半张脸。
眼看着女生跑回屋子里锁起了门,她和林漾赶紧追了过去。
“同学,我们聊过天的,你记得吗?”
景桉先礼后兵,轻轻敲了下门。
宫井薇却是一阵发狂的大吼:“你们不要找我了!我不可能帮你们举报我姑姑的,我爸食道癌在住院,没了姑姑援助的钱会死的!”
景桉和林漾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对方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姑侄女?
景桉转了下眼珠,想着劝说的计策,再度要敲门时,被林漾拦下。
“算了。”他摇了摇头。
景桉瞳孔骤缩了一瞬,又慢慢扩张回来,手也放了下来。
这女生的处境她看到也听到了,实在不能强人所难。
叹息了一会儿,她抬脚与林漾离开。
回去的路上,景桉心不在焉地踩了一脚泥,却不是因为宫井薇。
路边的杏树苗跟梦里那棵差之千里。
因为没有长成。
但有些枝干的走向却跟那棵别无二致。
她总是要停下来观望好久,确认不是后,才重新跟上林漾的步伐。
“漾漾,你相信人有转世吗?”
景桉莫名其妙问出了这么一句。
她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猜测。
毕竟梦境太过真实,每一帧画面都有前因后果,塑造出了一个确有实感的故事,她身边也发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而且骆挽棋那张脸她不会认错。
假设都是梦,骆挽棋出现时纵使猛虎伤害她,还说了那么刻薄的话,诚然大家都说梦是反的,可次次出现,次次都是大坏蛋,次次都在折磨她,这坏的频率也太高了。
如果不是……
景桉垂下眼睫,几乎忘了呼吸。
而身前的林漾只是笑:“桉桉信什么,都、不奇怪。”
景桉看他笑得傻乎乎的,跟着笑一下,推着他稳扎稳打往前走。
两人在走一段下坡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喊叫。
“让开让开!快让开!”
语气焦急,随之而来的还有车轮迅猛的转动声。
林漾反应及时,迅速把景桉拉到一边。
而蹬着自行车的人下坡时绊到一个土坑,连人带车滚到了坡下。
景桉和林漾跑了过去想帮忙,却见扶着车踉跄站起的正是宫井薇。
她狼狈极了,站都站不稳,脸上、头发上沾满了一大滩潮湿的泥土,衣服也脏了一大半,泥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你没事吧?”
宫井薇看过来,似乎是冷得肩膀一抽一抽,整个人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