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宫井薇将车扶正,用衣袖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脸。
景桉看她出门都穿得单薄,不知道有什么急事,遂问:“你要干什么去?”
宫井薇想起糟心事,眼眶浮起绯红:“有好几天的住院费没交,刚才医院打电话过来让我赶紧去补交。”
景桉略微蹙眉,不是说有宫懋援助,怎么又会欠费?
宫井薇好像看出了她的困惑,忙解释道:“姑姑最近可能手头有点紧。”
景桉和林漾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是借口。
宫懋估计从哪里探听到了景桉在筹划的事,在给下马威吧。
景桉看她浑身都湿了,想到有一套新买的衣服还放在后备箱,让她上车换。
宫井薇本来还在拒绝,摸到衣服的质地又难掩喜欢,还是换了上去。
她第一次穿到这么漂亮的衣服,小心翼翼揪着衣角时,还不忘抬头看景桉。
“这……我洗好了还你。”
景桉点头答应:“好啊,地址发你手机上,快递到付就好。”
宫井薇怔了一下,随后勉强牵出一抹笑容。
脚步拖拖拉拉走向自行车,坐上去后骑得左摇右晃,差点撞到景桉身上。
景桉迅速避让,拉着林漾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坐进去。
出于友好想要说个再见时,宫井薇的自行车又硬生生撞了过来。
启动了车子的司机猛地往后一退,才险险躲过。
景桉看见这一幕,有点无言以对。
这是她活到现在见过自行车技术最差的人。
毕竟是同班同学,下了雨路也的确滑,看见宫井薇艰难摆正车头的样子,林漾抿了下唇,朝景桉望去一眼。
景桉接收到他的意思,打了个手势让司机停在宫井薇面前。
车窗降下,她露出友善微笑:“我们载你一程吧。”
宫井薇瞬间受宠若惊一般:“这怎么行?”
景桉倒不是不怕耽误时间,只是瞄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带着点心疼道:“你下雨不打伞不穿雨衣,我怕你把我衣服淋坏了。”
宫井薇:“……”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只能把自行车推到果树林放好,等会儿回来再拿。
她拉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上车后连连表示感谢。
林漾说完一句不用谢,车内就陷入长久的静默。
根据宫井薇给的医院地址,他们很快到了医院大门。
可宫井薇迟迟没有下车,心不在焉玩着衣角,司机好几次提醒她到了,她都没有反应。
余光瞥见景桉要开口叫她,她立马侧了下身,既有点不好意思,又言语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景同学,其实我们家拿不出住院费,我原本想来求求医院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缓几天,但我同时也了解到你的家庭情况……”
后半句她聪明地选择了留白。
景桉却真像个傻子一样:“然后呢?”
宫井薇没想到她这么不通人情世故,车上的司机和林漾明显都听懂了,她却还要多问一句,让她难堪地把所有事情讲白了去。
景桉听完后半句的内容,淡淡“哦”了声,没做什么大表情。
宫井薇卑微地把头低下去,借钱这种事本就有点难以启齿,何况两人今天第一次见面,她都不了解对方的秉性,这么贸然问出口,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景桉出神地思索一会儿,然后歪头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宫井薇脸上划过一丝讶然,又立即妥帖地隐藏好。
看似在思考对于这个问题的答复,实则在内心疯狂腹诽。
几千块钱还要还?
有钱人都爱装穷吗?
车上安静得连呼吸都变得吵闹。
景桉想不通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她为什么需要考虑这么久?
刚要出声再问一遍,林漾却像是看出了宫井薇的难处,伸出手拦下了她。
“我先、先去、看看。”
景桉看宫井薇摸不着头脑,遂帮着补充:“他说先跟你去看看具体的数目。”
宫井薇如蒙大赦一般,面露感激地看一眼林漾。
后者已经下车,打好伞在车门等她。
小雨淅淅沥沥,景桉等得狂打哈欠,最后直接让司机开到医院门诊大楼楼下,准备随时接林漾上车,回家里补觉。
又等了好一会儿,他们两人终于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景桉推开车门走过去,看一眼宫井薇,发现她面色红润,刚才借钱时羞于启齿的样子是一点都看不到了,察觉到不对,她又把视线定格在林漾身上。
林漾脸上的表情和刚下车时没什么两样,只推着景桉往车的方向走。
景桉用力挣开他的手,语气含了一点点质问:“所以欠了多少住院费?”
林漾说了个数字,景桉又接着问:“缴清了?”
林漾磕磕绊绊地从他们去缴费窗口的起始开始说,景桉哪有这个耐心,再次发问:“我问你,是不是缴清了?”
林漾说是。
景桉心沉了下来,瞟一眼气定神闲的宫井薇,斩钉截铁道:“你付的钱!”
林漾从不跟景桉说谎,听到她的语气也知道她猜了个大概,就点了两下头。
景桉平息了下怒火,不冲他发脾气。
稳了稳心神问向他身后的宫井薇:“宫同学准备什么时候还?”
宫井薇摆出一副夸张的吃惊表情:“林漾说知道我家里难,不用我还,怎么现在又要我还?”
景桉简直被这句话气笑了。
她家里难,林漾的生活难道不难?
干爹小时候望子成龙,硬是要对林漾揠苗助长,最后发现他不成器,又丢回菖蒲市的爷爷奶奶家里。
爷爷奶奶膝下一帮孙子孙女,对这个后来的孙子压根没有什么同情心,更谈不上喜爱,每次拿到生活费,总是克扣,给他最少。
景桉大手大脚花去几千几万,他总要攒好久好久。
如果景桉没有正当理由硬是给他塞钱,他即使说不清楚话都要跟她讲好久的道理。
如今这不知道关系深浅的女同学空手套白狼,要去他好几千,甚至更多的话,景桉是绝对不能忍的。
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任何人都不准动漾漾的钱!
听见宫井薇这番说辞,景桉也格外不要脸:“他说出去的话在我这里都是要被推翻的,我是他姐姐,他的每一分钱都有我的一份,我说了算!”
宫井薇立刻就哭出声了:“景同学,你怎么能这样?林漾你也说话不算数吗?”
林漾往后扫她一眼,看她哭得鼻尖泛红,又看回景桉。
景桉瞪他一眼,他又不敢吱声了。
“宫同学,打个欠条吧,你既然是漾漾的同学,就不用利息了。”
宫井薇听见这话,彻底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沾湿满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得如同一片羽毛,站都站不稳,风一吹就飘。
哭声吸引来了很多人,她这副泫然欲泣、惹人怜爱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都为她说话,甚至有些人还拿出手机打算拍下景桉讨债的势利模样。
景桉照葫芦画瓢,如同上次吓退张子央那样,看向那些人的镜头,狐假虎威起来。
“我劝你们不要拍,否则不论你是谁,你爸妈是谁,我都会顺藤摸瓜,让你们破产!倒闭!中年下岗!”
拍摄的人明显被吓到,但她的威胁也不全对他们起作用。
毕竟对面的宫井薇脸又红又肿,哭得又肝肠寸断,一看就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怕事的人反而要把景桉这副尖酸刻薄、盛气凌人的讨债样拍下来。
让无数网民为小姑娘讨个公道。
景桉看这招不起作用,当机立断跟着宫井薇大哭起来,声音完全盖过她。
大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谁更委屈。
景桉颤颤巍巍地扶住林漾,摸了摸他的脸,哭声震天:“我的漾漾啊,你都癌症晚期,还血管内出血了,怎么还这么善良,纵使人家欠钱不还呐!”
吃瓜群众一头雾水。
知道内情的宫井薇把哭花的脸藏在手掌下,却是气出一头黑钱。
“咱们家本来都欠了一屁股债了,你哥为了赚钱出去陪酒陪.睡,你姐身体不好,终生要挂尿袋,精神还时不时不正常,为了帮你讨钱,这黑眼圈重得都抹不开了!”
景桉一说完,连忙把自己的脸转向看戏的人。
“还真是好重的黑眼圈!”“正义使者”立刻仗义执言。
可不是嘛,几天没睡好觉了。
全程在旁边看戏的林漾不由得露出点笑。
景桉瞄见,一巴掌拍上他的嘴,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哎呀,你是不是又要吐血啊,漾漾,坚持住啊!拿到钱就能做手术啦!”
“这一家子真惨,小姑娘,你赶紧把钱还人家吧!”
“对啊对啊,你看着娇弱,但好歹没挂尿袋啊!”
宫井薇:“……”
挂尿袋就有理了?!
宫井薇刚要为自己辩解,身后却有一道淡漠的声音抢先说道:“景桉,你正常点,别演了!”
景桉听到这人的声音,先是恍惚了一下,看清那人的脸,才收了泪站直。
“陆封宁,你好,来医院复健?”友好又生疏地问候。
陆封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坐着轮椅来到她面前,仰视她一会儿。
那张表情寡淡的脸在此刻却是浮现出一抹讽刺。
“就这么点钱,你至于吗?”
听见这样一句话,景桉只是呆站着不动。
凝望着那张她快看腻了的脸,逐渐看得烦了。
她轻笑,抬起手,朝林漾道:“漾漾,手机。”
林漾虽然猜不到她想干什么,还是摸出手机递到她掌心。
她划拉几下屏幕,一个收款码怼到陆封宁眼前。
“5763,你要算利息,满打满算,给个6000。”
陆封宁抬眸看她,怒火渐盛:“你!”
“英雄救美,也要支付代价,6000块钱都付不起,就给我滚开!”
景桉垂下的眼睛里,有什么正在涌动。
那种情绪不是气愤,不是悲痛,而是毫不遮掩的懊悔。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结识这样的同桌!
不分场合跟她针锋相对,有情绪了又冷淡寡言,如今还高高在上地指责!
两个人站在对立面后,曾经些许的美好都不过一火星烟灰。
陆封宁蓦地笑了,赌气一般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看钱到账,景桉拉着林漾转身就走。
临走前想起什么又对置身事外的宫井薇笑说:“记得还衣服,给你两天时间。”
随后,汽车扬长而去。
围观群众看戏看得不明所以,只知道事情了结了,便纷纷散去。
宫井薇长叹出一口气,但一想起景桉那副“你欠钱不还你没理”的笃定表情,又是气得面目狰狞。
几千块钱而已,跟穷人计较什么。
往下看见默不作声的陆封宁,心绪才慢慢平缓。
“同学,谢谢你。”
“不用。”
宫井薇自然不知道陆封宁为什么要帮她。
只记得在缴费窗口看见他时,他盯着自己的脸,看得痴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