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姚江听到有人骤然出声,一惊,差点将手里的天机简抖嗦掉地上。
“谁?”他往四周打量,四周空无一人,他才确定那棺中果然如天机简上曾经所提示的,有一个女子在内。
他等了一会,久久没能听到第二声,他尝试着从书箧中再拿出一块金子,往金棺盖上砸。
海浪在一片汪洋里扑叠了几番后,忽然天地间一片寂静,浪尖崩炸出的水花停滞在半空,泊姚江被眼前所见震惊地屏住呼吸愣在原地。
等他胸臆胀痛,迫切地吐出阻塞在肺中的那口气,连连咳出几声,才发现万物静止之间,他还能活动自如。
他尝试着走近停止的海潮中,正欲施法踩踏在海水之上时,脚步猝不及防地踩到了实处,那水竟然是有硬度的。
他小心翼翼地踩在硬挺挺的腾涌的浪与水平面之间,走了十几步来到了金棺旁,他尝试着手指轻叩棺盖。
笃笃——
“有完没完?我都放你走了。”敦实的敲击声后,紧跟着还是那个清脆的女声,她话语中还是十分的不耐,但能听出比刚刚清醒了许多。
“神女,你醒了吗?”泊姚江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说出这么一句废话。
鹭鱼在金棺内翻了个白眼,“不是我醒,那是谁在跟你说话?”
泊姚江尴尬地干笑一声,复而又道:“既然您醒了,可否邀神女出来一见?”
鹭鱼乍然从沉睡中醒来,浑身血液都淤塞难动,她费力地用右手双指一并,开始聚集全身的灵力施法,却只听她“咦”了一声。
鹭鱼发现当灵力运行一个小周天不到,只要灵力经过胸前时就会满涨出磅礴的灵韵,她暗想:难道这就是赤色琉璃骨的力量?
她欲再运作灵力尝试一下是否是赤色琉璃骨的作用,头顶的盖子忽然被推开了。
两人都是猝不及防,鹭鱼在金棺上施了禁制,寻常人难以打开,就连普通的修士也没有办法推开这金棺的盖子,她没想到外面那个投金子的人一下子就把棺盖推开了。
泊姚江不敢置信自己只是被堆尖的水柱尖绊了一下,手掌往棺盖上只是轻轻一碰擦,就将神仙的藏身之所打开。
他见棺中躺着一个看着只有十五六七岁的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穿着一身粗糙的灰麻布衣,面庞有着与身上所穿的服饰相比格格不入的精致,长睫微颤,颊面桃粉,唇点朱丹,艳如春光。
是个漂亮到有着妖异的女子。
这就是天机简让泊家的人找的神女?这和泊姚江曾想象的神女完全不一样,泊姚江长途跋涉中给这一路苦寻的神女勾勒的模样,就像观音庙里的观音娘娘一样,慈祥、慈悲且慈爱。
这神女的样子未免太年轻,太漂亮了吧。
突然面前女子睁开双眼,琉璃潋滟的眸子撞进泊姚江的视线,女子的模样更生动俏丽起来。
四目相对,泊姚江眨巴眨巴眼睛,“我……我……神女……久闻大名。”
鹭鱼皱起眉头,看向他手中握着木简散发出的亮眼旺盛的绿光,交织着金棺内壁的金光和毕吉蚌所产海明珠的珠光,隐隐约约能看出绿光的走向是连接到自己身上,“这是什么?”
泊姚江看她盯着自己的手,伸出自己手,将天机简递得离她更近,道:“这是我家中家传圣物,天机简。”
打扰她沉睡的陌生少年所说的天机简离自己越近,鹭鱼心中奇怪的熟悉感就越盛,她一下打个挺,猛地坐起身,从胸口严严实实的布襟中掏出一根泛着充沛绿光的木枝,看木枝和天机简散发出的绿光如出一辙,恍然大悟:“我说怎么那么熟悉,是木心。”
泊姚江也注意到了她拿出的小树枝上散发的灵力和手中家传的天机简一模一样,他并不奇怪,既然天机简让他来找云匣海的神女,那天机简和神女之间有联系也实属必然,他好奇地问:“木心是什么?”
“你手中这个被你叫做天机简的东西,和我手里这个树枝是同样的东西,是玄络梧的木心。”鹭鱼探手,“能否将它给我看看?”
泊姚江没有多想,既然天机简要寻找她,他猜没准她就是天机简的主人,立即答应道:“当然。”
“你是泊方的家人?”鹭鱼拿过他递过来的天机简,手掌触碰到时便确定果然是另一半的木心,她放到眼前打量,自言自语到:“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听到神女口中提到熟悉的名字,泊姚江蓦然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问她说:“神女你刚刚说的名字是泊方吗?”
“是啊,是我将你这一半的木心给他的,你是他什么人?我还以为会是他来找我。”
“泊方是我爷爷的爷爷。”泊姚江给她解释到:“离他老人家仙逝已经过了,我算算……两百多年了。”
鹭鱼奇道:“他死了两百多年了?我临睡前最后见他时他才四五十岁诶。”
泊姚江快速地一算,曾曾祖父是一百五十三岁身逝,那么,他边想边出声:“您这一觉睡了有三百多年啊……”他咂巴咂巴嘴,心道果然是神仙,一觉睡得都比凡人久了不知道多少倍。
鹭鱼没有继续和他说话,也没有对他所说自己是泊方的曾曾孙子表达太多丰富的表情,因为她使力一探书简中的灵气,没有发现陆沿的残魂。
陆沿呢?
她原本以为陆沿的残魂会像上次在泊家一样,过个几十年就能恢复,然后泊方就会带着木心来找她,但就如这少年所说,泊方死了都没能来找她,在三百年后,木心里没有陆沿存在的一丁点儿迹象,她继续使力一探再探,果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将天机简和木枝形态的木心合并聚在一起,一团盛光烈烈在其上,木心又变成了最初她在牛灵镇的破庙里泊方给她时的木盒模样,她问趴在金棺边的少年:“这木心中的残魂呢?”
泊姚江刚刚看神女在那手指对着天机简比了一个又一个的术法,源源不断地往里灌注灵力,“喂、喂、喂”了好几声,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家传宝贝变成了半截木盒,却敢怒不敢言,“什么残魂?我不曾听家中长辈说过天机简中有什么残魂?”
鹭鱼掂了掂木盒,质问说:“就是一个人的残魂啊,我让泊方将他师父的一魂带回你家的养魂池去修养,养了三百多年,养着养着把他师父的魂养哪去了?”
“我从知事起,只知道天机简中曾经有能昭示天兆,趋吉避祸,至于若真如您所说的有什么残魂,不是消散就是离开天机简了吧。”
“不行,我要去泊家看看。”鹭鱼立刻站起来抬步跨出金棺。
她一只脚踏出金棺时,海潮下落砸到无垠的海中,月光也好似流动了起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泊姚江对变化猝不及防,没有了支撑,一脚踏空,往水里坠落,等海水从口鼻灌进去,他才想到连忙施法越出水面。
他腾空在海上,看神女急着走上岸边,他抹了抹脸上咸咸的水珠,火速跟上,在水边拦住了神女,双膝直愣愣地往沙地里一跪,“神女且慢,神女,我家天机简上预言,只有您能拯救这个世界。”
鹭鱼停下脚步,俯身紧紧盯着眼前跪得干脆利索的少年,“你虽然长得不像泊方,但是说话做事还是有点他的影子的,你曾曾祖父一看到我就祖师奶奶、祖师奶奶的叫,语气和你一口一口一个神女的简直一模一样。”
泊姚江可不敢让她自己走了,她走了自己的任务可怎么办。
他离家前,父亲明确说过,第一个试炼的任务完不成,他就没有资格继承泊家家主的位置。
他自小被称为修界的天才,但是名声与同被世间众修士称为天才的祖父泊成古却是天差地别,他除了一出生有五行之力盘桓在泊家上空,其余人生也别无什么异处,他在成长的过程里从未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
修界人提到泊家一般都是夸赞他的父亲能够制造神兵,说到他只是酸溜溜地说他天生就是五行之体。
泊姚江虽然修炼比别人领悟得快点,但其实他自己明白,大部分都是他努力的结果,要说是先天五行之体,但是到如今,他十六岁了,却还不知道自己的五行之力属于哪个。
金木水火土,按照常理总该有一个对上吧,但是他使用灵力的时候,却只感觉到一片混沌。
他不是甘于平庸的纨绔子弟,所以他的第一个任务一定不能失败。父亲给他的任务其实不仅仅是找到神女,还要随同其一起历练,陪她一起去拯救世间。
泊姚江边跪边咬牙,仰头对鹭鱼恳求道:“我家族里记录的天机简预言全部成真了,既然它让泊方的后人此时来找您,那天地之间必然有一场大劫难。”
鹭鱼听闻果然收了行将欲出的脚尖,“大劫难?你倒是说说如今的世间有什么劫难?”
泊姚江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四方大陆各有一处怨鬼道,其中南边、西边、北边是由三个古老的家族镇守,东边的怨鬼道就在云匣海附近的刻云山上。”
听他提到刻云山,鹭鱼眯了眯眼,狐疑地问:“我怎么不知道刻云山有什么怨鬼道?”
她在刻云山住了那么老些年,可没听过什么怨鬼道,她觉得只不过过了三百多年,这个世界能有什么大巨变,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陆沿那一魂更重要。
捋清思路,鹭鱼立刻摆摆手:“这些东西有机会再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我徒弟不见了,我得去找他。”
见她施出缩地成寸的术法,她念咒快要结束的时候,泊姚江看拦不住她,疾步跑到在岸上的书箧,掀开书箧,金灿灿的光璨然乍现。
鹭鱼闻到金子的味道就走不动路,看到那金光,硬生生地将咒语的最后两个字咽进肚子里,慢吞吞地道:“你带的这些金子,是给我的?”
泊姚江看她果真停了离开的意想,就知道这招有效,露出一口大白牙,掩藏不住得意的笑,道:“当然,只要你肯和我去刻云山上看看此处的怨鬼道,这些,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