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公子耳沾泥渍,面色发白,衣服上即便绣着栩栩如生的灵芝如意,也难以掩饰这是一具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
“赵家……”
“咳咳咳,咳咳。”
姚塑盯着屏幕反复删改,手边的水续了一杯又一杯。键盘上的退格键已经被磨得褪色,按下时发出不太灵光的咔嗒声。
“赵家公子……”
姚塑泄气似的瘫倒在书桌上,压得几页画稿从桌角滑落。电脑屏幕的光亮映在散落的纸张上,其中一张还粘着胶带,黏在显示器边缘。
“赵公子,我对不起你啊!”
“我忏悔,你的死因虽然已经被改了十九版,但直到现在,我还没确定杀害你的凶手到底是谁。”
姚塑眼下挂着两团青黑,颜色深得和她画线稿的笔墨有得一拼,活脱脱一个熬夜过头的病号。
但她的笔下,有一件件极具考究的衣服,一次次新奇大胆的设定,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姚塑生得讨巧,又被各色鲜活的oc簇拥,虽有些沉郁,眉眼间却尽是独属于造物主的烟尘气息。
姚塑扣上电脑,从侧边的抽屉里取出钥匙,和印有沈溪亭画像的背包。
姚塑对着包上的画像自言自语。
“溪溪!你好像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我总也抓不住你。”
“溪溪宝贝乖,那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今晚托梦告诉妈妈好吗?”
姚塑推开房门,她久未见到走廊里刺目的灯光,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刺痛。姚塑腿一软,整个人靠着墙壁跌坐在地。
“好疼!”
“咳咳…救……命…”
姚塑声音微弱,眼前发黑,连自救措施都来不及,就一头砸倒下去。
姚塑晕倒前,还在想着沈溪亭,沈溪亭的故事还没完成,他那般少年心性,该如何在那个混乱的世界立足。
“谁在那儿!”
簌簌的树叶抖动声,没能藏匿树后的姚塑。
夜色如墨,拳头大的石块儿破空而来,狠狠砸在姚塑脚边,激起大片飞扬的柳絮。
“夜游路过,看到公子在忙,不敢上前打扰。”
姚塑侧身躲过,噙着一抹笑容靠近。
“站住!再往过走,我不保证今晚你能活着回去。”
姚塑不依,一步之遥,迫得那扔石头的人后退几步。
“咳咳,公子都发现我了,却不杀人灭口,还有心放我活着回去,想来是公子心软,不愿伤人。”
姚塑低头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具男尸,肚皮鼓胀,手指带沙,细看还能瞧见脸上的白沫。
衣摆上绣着灵芝如意,针脚细密,清晰可见。却也只能看清那片纹绣,其余布料修修补补,破败不堪,被杂七杂八的碎石枝条撕扯干净。
“怎么,死人就在这儿,我正要毁尸灭迹,姑娘还不信吗?”
“信,怎么不信,只是公子的衣服是今早刚从神意阁取的吧,怎么能这么快就弄脏呢。要不公子先去换身衣服,这事儿由我代劳?”
姚塑回头,沈溪亭的衣服是她今早刚画完的稿子,因为她时不时会心血来潮给孩子们换新衣服,神意阁也由此得名。
沈溪亭盯着过分自来熟的姚塑,“你认识我?”
“我们很熟。”
“胡扯。”
沈溪亭手中小巧的刀刃寒气湛湛,尖头朝内递给姚塑。
“既是同行,又何须先给我一个下马威,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也叫我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不是同行,我不会。”
要让姚塑验尸,她还能靠这几天查的资料的胡诌两句,但动手开刀,她这个连走廊灯光都撑不过的宅女属实招架不住。
“谁让你剖尸体了,拿着,难道你要徒手查验?”
姚塑接过沈溪亭的小刀,挑开碎掉的衣服,尸体口眼微张,几处伤口泛黑,明显的他杀痕迹。
“咳咳,单看现状,死前受过伤,是人为的,然后再坠的河。溪宝……你怎么看。”
“你叫我什么?”
“咳…溪公子,我看这尸体背后有大案子,要不您收留我几天?我也好替您出谋划策。”
沈溪亭微微握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黑色的衣服融入夜色,没走几步就看不到人影了。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丫鬟急匆匆地跑来,“方才您让我去买凤梨酥,一转身的功夫您就不见了,您这身体可见不得风。”
丫鬟突然瞥见地上的尸体,吓得一把拽住姚塑的衣袖,“天呐!死,死人,小姐咱们快走。”
姚塑稳住丫鬟发凉颤抖的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她。
自从姚塑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醒来,她就知道这里是由她所创造出的,oc们生活的地方。
蓬书苓这个小丫鬟是她笔下的第一个oc。
姚家败落,姚家小姐携丫鬟蓬书苓入京谋生。小姐病弱,阿苓不离不弃,借贵人施舍的五两银钱赚下万贯家财,可惜富比王侯也救不回小姐一命。
沈溪亭的故事开始在昌黎城,现在的姚家应该还没败落。姚塑那时随意借用的姚姓,竟真给自己留了个落脚地。
“阿苓,我没事,别害怕,你一路过来可见到其他可疑的人?”
“没,我急着来寻小姐,没注意其他人。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走吧。”
蓬书苓扯扯姚塑的袖子,那肿胀难闻的尸体,实在有碍观瞻,不适合小姐去看。
姚塑牵着小丫鬟的手腕,离开阴凉的河岸。
“走吧,今晚就当没来过这儿。”
“是,今晚阿苓想吃凤梨酥,非央着小姐给阿苓买。西街的凤梨酥气味特殊,买的人很少,却独独合阿苓的口味。前天阿苓还偷买了许多回府,油纸袋也留得多。”
“小丫头,鬼灵精的,把心放肚子里去,这事儿怪不到咱们头上。”
银制的剖验刀留在姚塑手里,今晚沈溪亭定会再回这里。
衙门的仵作又不是吃干饭的,但凡她将剖验刀随手一扔,明天沈溪亭就得锒铛入狱。
“小姐,喝药。”
“阿苓,小姐不喝。”
蓬书苓烧掉姚塑方才穿的衣服,提着苍术香炉在姚塑身边绕来绕去。
姚塑的双手用酒细细擦过,陶罐里翻腾的米醋蒸煮着沈溪亭的小刀,袅袅烟气熏得姚塑直犯咳嗽。
蓬书苓放下药碗,盯着陶罐不放。
“小姐,那刀不是您的吧。”
姚塑想起沈溪亭匆匆离开的背影,原是在躲这个眼尖的小丫头。
“好你个阿苓,算计到小姐头上了?”
“那小姐喝药。”
“喝喝喝。”
姚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把阿苓拉到身边,对着铜镜一分一寸地端详着二人的样貌。
“阿苓,你每月的月钱是多少?”
白色的外袍模糊了姚塑内里的淡绿色中衣,披散未束的发丝长长地垂落,纠缠在丫鬟深橙色的披帛上。
蓬书苓低头,余光却也能看到镜子里怪异的模样,她一个丫鬟竟穿得比小姐还要金贵。
“回小姐的话,阿苓每月四贯钱。”
姚塑记得当初为省事儿,设定的一贯钱就是一两银子。
现在阿苓的月钱都只有四两,今后还要把五两银子掰成八百瓣用,大头还得留着给小姐买药。
姚塑揉揉蓬书苓的脸。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今后给你翻三倍,不,五倍如何?”
蓬书苓倏地抬头,看向镜中面带病气,却眉目含笑的主人。
“小姐宽厚,府内的吃穿用度都替阿苓想着,从不让奴婢自己花钱,还时不时给阿苓赏钱。”
“四贯钱已经很多了,比一些官家俸禄都多,奴婢每月还能攒下不少。”
“唔……”
姚塑捏紧蓬书苓的两腮,小丫鬟说不出话,只能无措地回头看向小姐。
姚塑把她的脸转回去,这张从画稿里扣出来的脸,怎么看都不会腻。
“就这样说定了,明日小姐带你去买新衣服。小姐困了,你也乖乖回去睡觉,明儿清早不许来叫。”
“是,小姐。”
蓬书苓将没燃完的香炉放在屏风后,独特的烟气扑进屏风的山水画里,重峦叠嶂仙气冉冉。
凉风透进窗户,第二次见面的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姚小姐,您还真是别具一格,拿摆弄尸体的东西煲汤喝。”
“溪公子,你又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姚塑披上蓬书苓备好的外衣,“又玩儿刀又抛尸,半夜还擅闯闺阁。您这做派,怕是县衙大牢住得比自家宅子都舒坦。”
沈溪亭揭开香炉盖子,靡靡的烟火扩散开来,朝沈溪亭那侧偏移。
“姚小姐牙尖嘴利,药倒是备得齐全,我看县衙大牢您住也不赖。”
“咳咳咳,咳咳,本小姐体弱多病,家中常备药材,却要被公子污蔑,实在是冤呐。”
“…………”
沈溪亭识破了姚塑的装腔作势,用手拨弄几下香炉里的烟,然后抱臂站在一旁。
姚塑用筷子夹出沈溪亭的刀,“说事儿,来找我干吗,回心转意了?想收留我?”
“你不是说我住在县衙大牢吗?那儿可没有姚小姐的容身处,我来拿我的刀。”
姚塑隔着绸绢擦干刀上的醋,放进一旁的木匣子里。
“我的丫鬟可比你机灵,刀又不长脚,怎么来的,怎么走的。她一清二楚。”
“那是姚小姐的事,与我无关。”
姚塑无视沈溪亭伸来的手,自顾自地把匣子放到柜子最里面。
“咳咳,公子快走吧,您的外衣带进不少寒气,别害得我又被丫鬟喂苦药。”
“那你还不好好养病?整日带着丫鬟走街串巷,这点凉风都经不住,明日还想着去给小丫头裁衣?”
“病是医好的,又不是养好的。我自己的钱,给丫鬟买衣裳怎么了?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