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可不行。”
姚塑抢回簪子,心疼地摸了摸,赏给沈溪亭的一抹余光骄矜自傲。
“溪公子说过的,礼尚往来,这礼怎么可能轻易让你带走呢?”
“你想要什么?”
姚塑闻言,用簪子尖儿抵上沈溪亭的侧腰,扯扯嘴角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儿。
“小女子近日对人像画颇感兴趣,溪公子丰神俊朗,这张脸,可否借我一用?”
沈溪亭后退一步,避开并不锐利的玉簪。
“不能。”
沈溪亭欲再次离开,刚转身,就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阻力。
姚塑捏住他的一角衣袖,眼神里埋着从容不迫的镇定。
“我知道不能,这不是在和溪公子谈条件吗?这个画像不可以,那溪溪让我去画另外一个?”
沈溪亭低头,他虽然从姚塑话里品出几分计谋得逞,但那支簪子的确让人眼馋。
“成交。”
这次沈溪亭没走成,被刚换好衣服出来的蓬书苓逮个正着。
阿苓不动声色地护在姚塑侧前方,只差姚塑一声令下,臂弯里的衣服就能蒙到贼人头上。
“小姐,这位是?”
姚塑起身接过蓬书苓手里的衣服,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
她的大闺女和小儿子,在她面前,第一次相遇。
姚塑将玉簪放进沈溪亭手心。
“这位是昨夜那柄刀的主人,沈溪亭。”
姚塑又牵过降低存在感的阿苓。
“这位是姚小姐的贴身丫鬟兼我的贴心管家,蓬书苓。”
蓬书苓略带不解的看向沈溪亭,沈溪亭更是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无趣。”
姚塑见二人这般反应,也不恼,笑容反而更达眼底,正欲说话,却被喉间轻痒打断,偏头低咳几声。
“咳咳,既然大家都熟了,想必溪公子不会介意我多带一个人。”
沈溪亭伸手欲扶,却被阿苓抢先一步,搓搓掌心玉簪,不忿地看向姚塑。
一想起她昨晚那番害怕丫鬟的说辞,沈溪亭就觉得,多余信这满嘴谎话的娇小姐一句。
“姚小姐都不介意,沈某自然不介意。”
沈溪亭甩袖离开,来一趟神意阁,没带走一件新衣,反而带了两个大麻烦。
姚塑闻言,牵上阿苓近在咫尺的手腕。
蓬书苓还没回神,就被姚塑打包带走。
县衙西南角,停尸房。
沈溪亭仔细比对着两者花纹,姚家的发簪做工考究,衣服上的灵芝因为要覆盖大片衣物,只得添上不少新巧绣样。但那底子,分明是照着姚家的样式描来的。
“分毫不差,”沈溪亭收回玉簪,挑眉看向姚塑,“灵芝如意多见,但要长得一模一样,也需些缘分。”
眼看姚塑不为所动,沈溪亭带油布手套时,又添了一句。
“姚家小姐,不回家中看看吗?当心家里的铺子出了事。”
阿苓麻利地替姚塑系上浸过麻油的布巾,她们二人站在数步之外,一同望着那块覆尸的白布,和动作熟练的沈溪亭。
“溪公子多虑,姚家问心无愧,我何须惧此?”
“姚小姐敢说这话,那咱们就继续。”
沈溪亭示意她们再后退几步,直到姚塑闻不到那股难闻的味道,才掀开盖尸的白布。
尸身遍布青黑的伤痕,有些已转至污绿色,右上腹轻微隆起,撑起皲皱的皮肉。
“死者伤口的种类不少,有钝器、殴打、水石撞伤。致命伤或为钝器击打,暂时无法确定。”
“伤人者力气……中等,身高与死者相近,未使用利器,也无收手迹象。”
沈溪亭话音一顿,偷偷抬眸打量一眼主仆二人的神色,确认她们并无异样,才继续往后说。
“被害者眼膜、皮肤泛黄,唇舌发紫,四肢有淤点……生前恐患心疾,有心疾致死的可能。”
“衣物布料粗糙耐磨,皆已损坏。绣样绣线精致,却保存完好。布料极可能是人为破坏,妄图销毁证据,但不排除水石就爱挑它不喜欢的布料撕。”
姚塑疾书的笔尖凝滞,差点把沈溪亭的最后那句话也一并记上。
她没好气地朝沈溪亭丢了个白眼。
“溪神探,您的石头也有作案动机吗?”
沈溪亭动作未停,掀开另外半边白布。
“怎么没有。别说一块儿石头,就连雀鸟成群坠落,都有可能成为凶手。”
姚塑没能及时回话,迅速将写满的宣纸递给阿苓,再接过一张崭新空白的。
墨迹未断。笔锋流转间,姚塑将沈溪亭的话逐字拆开,工整地引线,标注在逐步成形的尸检图谱与嫌疑人画像旁。
“咳咳,那确实,要是被害人偶遇飞鸟坠落,躲闪不及,诱发心疾,再失足落水,的确是极完美的作案手法。”
沈溪亭隔着油布手套,轻按死者双腿。
“姚小姐不去说书,真是怪可惜的。”
“我要去说书,怎少得了溪公子作捧。”
姚塑随着沈溪亭的动作补全图像,只剩最后的双腿未画。
沈溪亭见状,也不耽搁,严谨地复述眼中所见一切。
“腿部有肿大迹象,可佐证心疾严重。”
“死者鞋袜尽失,若抛尸时间较早,许是被溪…河水冲走。若时间晚,已形成尸僵,那必然是被凶手刻意除去的。”
沈溪亭最后检查一遍,让姚塑补了几处伤痕,就立即将尸身恢复原样,恭敬地盖回白布。
趁着无人发现,几人匆匆离开县衙。
停尸间沉重的木门无声合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最后这一点,尤为奇特。”
沈溪亭接过画稿,被姚塑详尽的图谱惊艳,说话的语调都拔高几分。
“你先前干得什么营生?这种画法我先前从未见过。”
他们三人穿过熙攘的街市,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酒肆,上到临河的二楼雅间。
姚塑执起早早备好的酒壶,将烈酒倒进铜盆,朝沈溪亭那边推了推,“净手。”
沈溪亭乖乖地把手腕蜷进盆里,抬眼看着姚塑,等她回话。
姚塑无视,转身取过阿苓手中的香囊,分给沈溪亭一个。
药香掺着酒香,在不大的包间里分外刺鼻。
“我是姚家娇宠的大小姐啊,你不知道吗?我上次做工兴许还在上一世。”
姚塑看着眼前二人,想起从前熬夜赶稿,还要抽时间给自家孩子出新设的日子,目光顿时柔和下来。
沈溪亭撇撇嘴,偏头间恰好错过姚塑眼中的神色,倒是一旁的蓬书苓,神情微妙地靠近姚塑。
沈溪亭借着酒楼窗户,望向外面永不间断的天清河。
“姚小姐,县衙为防止百姓恐慌,已将此事压下秘密调查,我们大可不再插手。”
“原来溪公子竟真不是县衙的人?”
“………”
沈溪亭的语气刚和缓不久,就被装傻的姚塑杀了个片甲不留。
姚塑还能不清楚沈溪亭心里那点小九九吗。要是他真不想管,昨晚就不会出现在河边。
姚塑敲敲铜盆,拿给沈溪亭一条擦手的手帕。
“如你所说,这件事已经牵扯到姚家,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倒是溪公子,为一具从未见过的尸体,就敢带人往县衙的停尸间跑,真是吾辈楷模。”
沈溪亭又用清水冲洗一遍,才拿姚塑的帕子擦干双手。
沈溪亭将帕子浸入酒中,欲带走一并销毁。
“不是你非要跟来的?”
“不是你在故意赶人?”
沈溪亭闭眼,紧握的指节被捏出脆响。
一脸无所谓的姚小姐,简直可恶至极。
“行!那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去上游。”
“没问题啊溪溪,我都听你的。”
姚塑靠近窗户,朝外看去,上游水流湍急,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去处。
“咳咳,不过这次可不是我故意要跟溪公子,是您亲自邀我前去的。”
沈溪亭走近,一把扯掉窗户的撑杆儿,隔绝了窗外的清流与微风。
“……姚小姐,你又耍我?”
“嗯,你说的没错。”
眼看火气越来越大,蓬书苓赶忙拦住心急的两人。
“小姐,前头不远就有姚家的铺子,小姐您先歇着,我去找辆马车来。”
要想去上游,就得先出城,路看着虽不远,但就靠姚塑的身子,没等摸着城门边儿,就得病倒在半路。
沈溪亭替换掉驾车的马夫,他本欲快马加鞭,又实在操心案子,只得不自觉地松掉几分缰绳。
车内的姚塑丝毫不觉得颠簸,还能抽空再起一张新的画稿。
车厢内传出轻微的笔砚碰撞声。这般细微的动静,平日里定难发觉,但此刻,却清晰得仿佛就在沈溪亭耳边。
“姚小姐,身体不好就别可劲儿折腾自己了,一会儿的功夫你已经画到第三张了。”
“还差一点儿,很快结束。”
沈溪亭借她停笔的瞬间,恶劣地加快马儿的速度。
“苓姑娘,不管管你家小姐吗?”
蓬书苓轻手轻脚地为姚塑披上一条织锦披风,收好险些滑到矮桌边缘的砚台。
“多谢沈公子关心,只是这车速可否放缓些?车内坐着实在难受。”
姚塑闻言,好奇地偏头打量蓬书苓。
“阿苓,你不阻我?”
蓬书苓看到姚塑停笔,连带着那支狼毫笔也一并收走。
“若非情急,小姐定不会选在这般局促之地作画。”
姚塑拢了拢阿苓为她披的衣服,闲散地靠在绒毯上。
“果然还是阿苓最贴心。”
姚塑想起方才拿给沈溪亭的画稿,完全依照他的描述而作,不免有许多模棱两可的地方。
而姚塑又非正经的模拟画像师,比起一板一眼依实作画,还是更爱大胆挥毫,绘出脑子里那点里乍现的灵感。
纸上的画像怪异,死者的粗布衣被穿在一位体面的贵公子身上,身后的博古架里,摆着珍贵的文玩瓷器。
“吁~”陌生的戏谑声音逗弄着马儿,沈溪亭无奈拉停马车。
车内的姚塑来了兴趣,收好画像带阿苓一起装聋作哑。
只听那声音,也是个年轻公子,和沈溪亭说话还带着几分熟稔。
“沈公子何时做起了车夫营生,若是生计所迫,不如来找我挂个闲职?”
沈溪亭收紧马车车帘,直到一丝光都透不进去,才居高临下地同那人说话。
“焦大人不去断案,专盯着我一个平民百姓,不怕有损名声吗?”
“就算名声再好,也比不过咱们沈公子吧,这次又来截衙门的案子?也不怕被赵家,杀人灭口。”
“让开。”
沈溪亭不欲同他多费口舌,调转马头就想绕过挡路的焦任。
“哎,沈公子别走啊,您这马车,是从哪儿找来的好东西,让我也瞧瞧呗。”
焦任才不信他沈溪亭会无缘无故找一辆如此贵重的马车,就为了来趟案发现场。
沈溪亭散开对折的鞭子,鞭尾甩在那人脚下。
“你既叫我一声车夫,里头坐的,当然是付过报酬的贵客。焦大人要再不躲开,那这鞭子是抽到大人身上,还是马身上,可不好说。”